第25章
第25章
他們應是第一次見面吧,尤其這位還是才過門的身份。在這地方嫁娶不論性別。他若是真将人帶出去,和那些私會情人的姘頭有什麽區別。
這要求未免有些...
縱然是被迫嫁入這聞人府,怎麽也不應該向他一個萍水相逢之人求救。
他直覺其中有詐。
“你...”
正打算委婉相拒,驀然見對面的人再次向他走近幾步,重重跪了下來,聲調愈發低若蚊蠅:“能不能...帶我離開。”
“我不想死...”
秋沂城擡頭,沖他露出一絲凄涼微笑。
眼中哀意太過真切,段星執微愣,只能猜測對方這等突如其來的舉動或許當真只是被逼上絕路病急亂投醫。
段星執垂眼無動于衷站在原地,任跪在地上的人緩緩抓上他的衣袖。
并非毫無觸動,但秋沂城現身得實在蹊跷,滿身謎團,他不可能輕信于人貿然展露身手。
再者,這人看似祈求他出手相救,情緒中若有似無夾雜着一絲他難以理解的頑固。
他們明明素不相識,更談不上了解,卻仿若篤定他有能力帶他離開一般。
微末細節皆透露着不尋常,但眼下顯然沒有太多時間給他刨根究底。段星執沉思片刻,還是輕輕拂開了抓着他衣袖的手:“抱歉,在下無能為力,你另尋他法吧。”
說罷,毫不猶豫轉身出了那間荒廢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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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愈發黯淡,不出所料,聞人階這會兒也已經發現他逃跑了。
再拖上一會兒,防守只會愈發嚴密,他需盡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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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院落中寒意料峭,孑然跪在雪地上的人彎下腰,半截冰冷的銀質手指緩緩曲起抓起一小捧雪。
良久,才有一聲極低的輕喃響起,
“為什麽...不肯救我...”
為什麽所有人都要放棄他...
天際最後一絲光亮也徹底暗了下去,才成功離開聞人府的人若能回頭多看上幾眼,便能立刻發覺偌大的府邸除卻最外圍一圈點上了燈籠,其餘地方皆是一片不尋常的黑暗。
尤其本該正在宴賓的方位,更是沉寂得匪夷所思。
月色覆蓋下的荒涼院落終于有了點額外動靜,一抹黑影悄無聲息落在跪在地上如同凝固一般的紅衣身旁。
“殿下,現在動手嗎?”
秋沂城恍然驚醒,這才慢吞吞站起身,面上無悲無喜,只遠遠看了眼宴賓席方位,目光有些發散:“去吧,總要給他們看看,孤親自帶來的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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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彌漫着硝石的刺鼻氣味,偌大宴賓場上氣氛沉凝,唯有幾道粗重喘息清晰可聞,衆人橫七豎八倒在地上。
只餘主座幾人尚有意識,被數名護衛牢牢護在身後。
聞人階捂着傷口,看着緩緩圍上來的一圈人,眼中俱是不敢置信,咬牙斥道:“你...你們...叛徒!”
這些人他都不陌生,早已挨個查過了底細,個個家世清白,俱在聞人家放心地被任用了好些時日,最長的甚至已有五年。
竟是一夕之間同時反目...!想來是早有預謀。
謀劃了五年?七年?還是更久?他終究還是小看了這些人的忍性。
他大權在握這麽多年,樹敵不少,有人想要他的命毫不意外。但在這浦陽城中尚且有此等能力與他抗衡甚至耗費如此長時間布下此局的人...應當早就死了。
“還多虧老爺器重奴婢,将今日大婚宴上采買食材的任務交到奴婢手上呢。”
否則,如何将藥放下去,她原本還頗覺棘手。
門口一名侍女打扮的女人笑意盈盈走上前來,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怨恨。
“你們到底是誰的人!”聞人階直勾勾看着始終側身站在主賓席上的紅衣青年,“符至榆派來的?!”
不,不可能,他們一條繩上的螞蚱,他實在想不通相府與他聞人家反目的理由。
“哎呀,讓你猜到了。符大人早看聞人家這些年狂妄自大,目空一切不爽許久了,特命我等前來斬草除根呢。記得牢牢記住這仇,到了下邊...也別輕易忘記。” 闫珏面上仍是在笑着,語氣森冷如招魂惡鬼,“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三歲小兒。符大人交代了,聞人家一百三十二口人...一個也別想活着離開!”
“跟他廢話那麽多做什麽,引線馬上要燃了,速戰速決!”
另一邊男聲厲聲打斷道,話音落下瞬間,一柄長刀淩空擲出,直直射向聞人階所在位置:“去死吧雜種!”
最前方的護衛趕忙提刀相擋,兩方人馬瞬息纏鬥起來。
瓷碎桌裂,殘渣飛揚,本就一派狼藉的局面轉眼變得更加混亂。
秋沂城慢條斯理踏過門檻,平靜置身于刀光劍影中,無動于衷任殘破木塊擦過鬓角,擡眸看着天色輕喃:“時間快到了,盡快結束任務。”
江桦被三名護衛逼得步步後退,好不容易找到時機借力一個橫掃勉強喘息片刻,半跪在地啐了口血,忍不住罵道:“我也想,這些犢子真難纏。”
再差一點,就能成功将那躲在人群最後邊的頭徹底砍下來。
聞人府已有越來越多的護衛向這邊趕來,秋沂城這方原本還稱得上僵持的局面隐隐展露出被傾軋之勢。
秋沂城望着身邊或伏地喘息或頑強抵抗的夥伴,眼底情緒冷涼,毫無觸動,只是平靜點燃手中的信號煙。
下一刻,漆黑夜空綻開一片紅霧,隐隐可見盤曲的蛇形。
随即看也不看場上,望着天際冷淡出聲:“該走了。”
聞人階收回視線,似是終于有所察覺,快速在幾人袖口處掃過。
精致的騰蛇紋路在黯淡的天色下并不算清晰,但足以證明身份。
片刻後,有怒聲咬牙切齒傳來:“恕雪臺的人!”
“我說你們怎麽每回都能測算天機,原是我聞人府出了內鬼。好...好啊...今日本官若得一線生機,定叫爾等死無全屍!給本官活捉他們!”
“就憑你?”
有人正欲沖上前,倏然被同伴攔住。
闫珏亦咳了幾聲,一手推開同伴,另一手緊握住刀柄複又松開力道,惡狠狠盯着最後方毫發無損的人,一字一句道:“我們該走了。”
“可是...”
“沒什麽可是,走!”
秋沂城回眸瞥了眼,任幾名同伴意見不一隐隐露出争吵端倪。只靜靜計算着時間,少頃,淡然重複了一遍:“撤退。”
若是想死戰到底,他也不會阻攔。
硝石氣味愈發濃重,場上幾人對視片刻,看向已然起身輕飄飄跳上牆頭的紅衣身影,雖心有不甘,仍是光速收了武器。
“給我攔住他們!!”
幾枚煙霧彈瞬息彈射出在角落炸開,本就昏暗的光線瞬息再被濃霧覆蓋,根本看不清半點身影。
與此同時,四個方位接連響起微弱的炸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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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主街道愈發冷清,段星執總算想起了他今日出來最初的目的,正欲趁着還不算晚趕緊去尋個醫館時,驀然察覺天色有些不尋常。
他似有所感回頭,恰好見到山腰處火光大盛,沉沉夜幕一時間仿若紅霞滿天。
正是他才離開的聞人府。
他愣在原地,此時距離他出府大概也就半個時辰而已。
剛走就這般,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他運氣好還是...有人刻意為之。荒寂院落中,那青年滿目哀色的面孔沒來由地跳入腦海。
不知會不會和這人有關?
一些喧嚣的動靜由遠及近,段星執立刻回過神來,看了眼空蕩蕩的長街盡頭,閃身躲去了牆角。
整齊匆忙的腳步聲響徹長街,數名訓練有素的士兵集結完畢奔向起火的位置,正是這浦陽城的守軍。
守軍人數衆多,待到大軍走遠,又過去了近半個時辰。段星執這才緩緩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再次看向起火的地方。
久燃不滅的大火,莫名讓想起了他一年前見座傾塌的侯府。只是于這個世界而言,是十年前罷了。
寒冬臘月怎會輕易走水,當真不慎起火,這麽大個園子,周遭的護衛更是不計其數,能燃到現在這個時候還不滅也實在不合常理。
無人從中作梗,他不信。
他擡眸無言看了天空良久,可惜知曉的線索太少,推斷不出個所以然來。
直到身後突兀響起一聲笑,這才回頭看去。
是名懶懶散散斜倚在輪椅上的青年,眉目端方,笑顏舒朗,看着也不過及冠之年。
一身剪裁合體的輕白長衫,金冠玉帶,錦繡雲紋,正随性把玩着一支純黑短笛。渾身墜珠嵌玉,衣上點綴的寶石偶爾與看不透材質的漆黑輪椅碰撞,發出清脆聲響,從頭到腳無一不透露着富貴。
即便察覺到了他的回望,視線亦始終停留在起火的半山腰,未曾移開半點。
他實際早發現了對方,只是起初以為是被起火的動靜吸引跑出來看熱鬧的路人,他便未曾太在意。
然而随着時間推移,身後那笑聲越發肆意,夾雜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快意,惹得段星執再次回頭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見到聞人府出事...開心到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