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聞人府東南側一座隐秘的小山頭上,幾人居高臨下俯視着下方熊熊大火,哀嚎聲此起彼伏,眼底俱是一片漠然。
正是前不久突襲聞人階的恕雪臺一衆。
有身影飄然從後方樹叢中現身,在為首身着喜服的青年身側半跪在地:“殿下,符至榆已得到消息,浦陽守軍馬上到了,我們現在撤退?”
另一道男聲随即響起,語氣滿是不忿:“可我們還未親眼見到聞人階那幾人的屍身!如今這火勢,不在外圍加以阻攔,恐怕根本困不住他!”
他們所在的地勢絕佳,借着火光,的确能清晰看清不少驚叫着慌張往火場外逃離的人群。
女聲冷冷反駁道:“這位置不算隐蔽,再拖下去,等符至榆的人趕到,大軍圍困下插翅難飛的就成了我們。人死了什麽都是枉然,到時候那才叫真正功虧一篑。”
“此等良機,下一次還不知什麽時候去了!”
幾人争執良久互不相讓,終是看向中間。
“殿下?”
“被欺壓那麽多年,未親眼見到他們全家上下葬身于此當真甘心?!”
站在中心的人靜靜凝視着火場中一處,烈烈火光映在眼底,看不出半分情緒。許久,才低下頭緩聲開口:“既然都等了十餘年,也不差這麽一會兒。何況,今日的任務,本就只是火燒聞人府。”
“那...撤退嗎?”
那男聲仍有些不死心:“可布局那麽長時間才換得今日的機會!而且聞人階若是活了下來,恐怕也不好同于我們合作的那位交代。”
秋沂城斂下雙眸,毫不猶豫轉過身:“不必顧慮他,和他的合作已經完成了,我們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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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星執重新回到了街道,目不斜視與輪椅上的人擦肩而過。
耽擱了這麽一遭,眼見又至月上中天,原本替人尋找大夫的計劃也只能暫且再次推遲。蕭玄霁的傷勢雖重,但依他來看,或許是服用過某種吊命神藥,一時半會死不了。
那此事便沒那麽緊迫。
他再次回到宣陰殿時,漆黑陰暗的宮殿中久違地有了光亮。
确認裏面沒有旁人後,段星執頗有些詫異推門而入。就見四個角上,不知何時被人挂上了四顆碩大的夜明珠。
玄色王服的青年依然安安靜靜坐在中央的玉椅上,聽聞動靜,緩緩擡眸,而後微微偏頭,露出一絲極淺的笑意:“你回來了。”
段星執順手将門合上,邊朝人走去邊随口問道:“你命人挂的?”
蕭玄霁:“我自己挂的。”
段星執:“......”
“你親自爬上去的?”
殿中的确有架直達頂端的長梯,但蕭玄霁拖着這具傷痕累累的殘軀跑去挂夜明珠真不會當場死在殿上?
“是啊...” 蕭玄霁擡眸,踉跄着起身,一邊慢吞吞道,“這裏太暗了,你不喜歡沒有光的地方。”
沒有宮侍膽敢随意踏入宣陰殿,所以他就自己上去将暗室裏的夜明珠取出來挂上去了。
段星執:“......”
他确實覺得這裏陰森昏暗得過分,但從未說出口,也不知道怎麽讓人看出來的。
“不喜歡嗎?那我再去把它們摘下來。”
“...不必,就這樣吧。”
他遲疑片刻,擡手扶住了走來跟前搖搖欲墜的青年,将其拉回了椅上:“受這麽重的傷還亂動,嫌自己死的不夠快?”
蕭玄霁彎了彎眼,輕聲道:“我死不了...”
段星執只當人嘴上逞強,并未放在心上,驀然又聽人問道:“你不是說去給我找大夫了嗎?”
段星執:“......”
懶得将今日發生之事悉數告知,他随意找了個借口,順帶從兜裏摸出塊酥餅扔去了人手中:“不太識路,大夫沒找着。只給你帶了點吃的賠罪,明日再幫你找。”
怎麽說也是他先主動許諾替人治傷,這會兒算是他失約。
“嗯。”
蕭玄霁低着頭,乖順抓起酥餅往嘴裏塞去,什麽也沒多問。
段星執看了看眼下蕭玄霁平靜的面色,雖說從一開始他似乎就一直是這副泰山壓頂面不改色的漠然表情。
但從對方平平無奇的語氣中推斷出,大抵是沒在生氣。
還挺好哄?
他下意識揉了揉乖巧啃酥餅的人發頂,準備将不遠處的矮塌拖過來。
在他轉過身的下一刻,安安分分低着頭吃東西的人驀地擡頭,眼神冷凝,猛然拽緊拂過腿上的衣袖。
段星執:“...?”
他不明所以與那雙黑沉沉的眼眸對視了一會兒,隐約有點明悟用意,琢磨片刻道:“我去将那矮塌拖過來坐着。”
不是要走。
袖擺上的力道卻是沒有松開的意思,蕭玄霁囫囵将最後一小口酥餅咽下,慢吞吞站起身往一旁退開半步。
而後輕輕向後拽了拽,煞有其事将人按在座位上。
順着人力道坐去玉椅上的段星執古怪瞅了瞅臉色蒼白站在跟前的人。他一個活蹦亂跳的正常人坐着,讓一個仿佛風一吹就得倒下的重傷病人站在一旁...
看起來是不是有那麽點過分?
不過蕭玄霁倒是沒想太多,見人如他所願安靜呆在椅上,再次揚起個極淺的微笑。
而後拖着重重的鎖鏈慢吞吞走去了椅子後方。
段星執:“......”
他倒想看看蕭玄霁想幹什麽。
半刻鐘後,他擡起小臂,拎起繞在身前幾圈将他牢牢綁在椅上的鎖鏈愣住:“你想将我綁起來?”
不過綁成這種松松散散的樣子...能頂什麽用。
蕭玄霁也跟着怔了片刻,很快搖頭否認:“不...”
“不是,是...”
但他一時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閉上嘴一言不發,緩緩坐去了一旁的臺階上。
段星執:“......”
他還是懷疑這小孩腦子可能真被關出了點毛病。
算了,也沒什麽好計較的,左右他也不會經常呆在這兒。
段星執将手從鏈子中抽了出來,懶散向後一靠,撐着扶手偏頭看向低眉垂目安靜坐在身旁的人閑聊道:“朝堂的局勢你知曉多少?”
既然人家特意給他讓位置,他也沒必要過于客氣。
蕭玄霁靜靜搖頭,半晌,又輕聲開口:“我只知,滿朝俱是符至榆的人。”
所有意圖站在皇權這邊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瘋了,亦或者被打壓去底層無關緊要的閑職上,永無出頭之日。
這點不用提他也能猜到,否則蕭玄霁不至于這等處境,但凡保皇派的人能再多那麽一兩個,尋常早朝也該有蕭玄霁的份。
段星執:“那些個世家呢?你對他們情況了解如何?”
“聞人和鐘梁兩家?” 蕭玄霁垂眸盯着地面許久,似是在認真思考,啞聲道,“彼此扶持又相互制衡,但他們在朝中分布情形,我不清楚。”
“所知太少了,難辦啊。”段星執抱臂摩挲下巴,透過窗看着外邊繁星點點,輕輕嘆了口氣。
原以為蕭玄霁再如何也總該比他了解得更多些。
“對了,還有一事你應該還不知道。聞人府今日被人縱火,尚不知死傷情形如何。”
蕭玄霁輕輕擡眸,眼底仍是毫無波瀾,與低眸看向他的人對視,簡短應了聲:“哦。”
段星執微微挑眉:“沒有其他想說的?譬如會是何人所為?有頭緒嗎?”
哪怕露出點暢快情緒呢,蕭玄霁被囚在此地數年,背後應當不單單只是一個符至榆所致。這幾大世家中,想必都仇敵不少吧。
蕭玄霁音色低緩,但仍是沒什麽起伏:“死傷情況明日可從大理寺的錄事薄查到,聞人階武功平平,偏偏樹敵無數,想要他命的人足以集結成軍。他能活到現在...才讓人意外。”
“你倒是淡定。”
段星執搖頭感嘆道,正向問問其餘消息,殿外驀然傳來紛沓腳步聲。
這麽晚了...還有誰來?
他随手挑起身上那幾道松垮的鏈條,翻身跳了出去落在殿中,回眸看了大門一眼。正想找個地方藏匿身形,忽地被人叫住。
“他們不會進來。”
段星執:“你怎麽知道。”
“他們不敢。”
既然這般篤定,他幹脆走了回去,與人并排坐在臺階上,壓低聲音道:“既然這些人仍把你當主子,何不試着籠絡人心,逐步奪權?”
若是毫無威懾力可言,使喚不動任何人,脫困那才叫癡人說夢,但蕭玄霁似乎處境又好上那麽一絲。
蕭玄霁垂頭盯着地板,沒再應人。
衆人俱他,敬他,唯獨不會信他。
與此同時,腳步聲俱停在殿外,聽動靜似乎是窸窸窣窣跪了下來。
一道柔和女聲響起:“臣妾特攜祿兒,前來拜見陛下。”
随即一道渾厚男聲緊跟着響起:“兒臣蕭祿,拜見父皇。”
段星執偏頭給蕭玄霁扔了個眼神,意思相當明顯。他剛才想問的就是這個,後宮中如今有些什麽人?
若是朝中難以插手,或許可以利用後宮尚存勢力打破前朝僵局。
蕭玄霁淡淡道明來人身份:“當朝皇後,鐘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