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太陽
小太陽
女孩兒嗯了聲。
“報警呢?”鄒頌的話脫口,下意識的覺得報警沒有用,看她的模樣,他也猜測不是第一次了。
只見她搖了搖頭,音調不是很平穩,聲音也越來越小:“他們的惡心程度你想象不到。我沒事的,你上課去吧。”
她轉身離開了,只留鄒頌在原地消化這句“他們的惡心程度你想象不到”。
這周以後,鄒頌都沒上晚自習了,只不過他爸要六點鐘才能接他,他偶爾在教室裏做兩套題,偶爾出校門在書店裏等着,日子倒過得優哉游哉的,只是課程已經落下原七中的人好大一截,等他回七中肯定又要墊底,說不定連一些普通班的都跟不上。
這會兒下着小雨,路上濕濕的,偶爾吹來的那陣秋風也掀不起地上的落葉。
鄒頌戴了頂黑色的鴨舌帽,沒打傘。
鬼使神差的,他沿着學校門口的這條小坡上去,穿過好幾條小巷子。
這裏是幾棟很老舊的居民樓,有一些是未拆的平房,衛生情況不是很好,流浪貓流浪狗随處可見。
偶爾見到幾戶門口比較幹淨種着植物的人家。
“汪汪……”
鄒頌聞聲回頭,一只栓在院子裏的藏獒正呲牙咧嘴的盯着他,接着傳來老人的斥責聲。
“叫什麽,吃飽了就叫哩,是有人還是怎麽的?”說着,老人慢吞吞的走了過來,接着探了個腦袋。
“哎?”老人一見來人便拍拍大腿樂了,“頌頌啊,進來坐進來坐,我還說是誰呢。”
“奶奶。”鄒頌笑了下,掃了眼門口開得正茂盛的三角梅,三角梅花瓣落一地,他擡腳走了進去。
院落比較小,但是很幹淨,左側搭了一個瓦片小蓬子,用來堆積老人的廢品,三層樓高的老房子,他站在院子裏擡眼望上去,二樓窗戶邊已經站了一個抱着娃娃的女人,正在打量着他。
老人見他還沒有進來,伸手招呼着:“進來啊,外面下着雨呢。不用怕,這是我的房子。”
鄒頌嗯了聲,繞過藏獒進了堂屋。
老人拿了一罐牛奶塞他手裏,給他拿了一條小椅子,問他:“吃完飯了沒有啊。”
“謝謝奶奶,吃過了。”鄒頌笑了笑,拿着小椅子坐在了門口。
老人躺在搖搖椅上面,滿臉慈祥的盯着他看。
“這馬上快上課了嘛,你怎麽不進校啊?”
鄒頌解釋道:“家有點遠,申請不上晚自習。”
老人說:“你怎麽想到走這裏面來啊?”
“我也不知道。”鄒頌彎彎眉眼說,“走着走着就到這裏了,沒想到遇到了您。”
“這裏可不興來啊,亂的很。”老人笑道,“一沒監控,二沒路燈的,發生過很多搶劫啊,打架這些,還死過人,就在裏面那舊樓。奶奶可沒吓你哩。”
鄒頌失笑:“您不怕嗎?”
老人語氣淡淡的:“活了快九十歲了,沒什麽可怕的,再說,死的人是我兒子和我孫女,不怕不怕。”
鄒頌愣了下。
“學生娃娃可不要進來。”老人呵呵笑了聲,“經常會有打架的,都是混混,二/流/子和一些亂七八糟的人,亂的很。你這麽幹淨,千萬別摻進來了。”
鄒頌輕輕嗯了聲,忽然盯着外頭走過的一個胖子看了許久,他皺着眉心剛準備出去一探究竟,卻被老人拉住了。
老人搖搖頭:“不要去,那人是我們這裏的霸王,惹不起的。”
鄒頌帶着懷疑坐了下來。
“月月同父異母的哥。”老人低聲講述着,“大概十多年前吧,就在劉川他六七歲的時候,他爹說出去打工,第三年回來和劉川他媽媽說不在一起過日子了,承諾每個月給他母子倆十萬塊的撫養費,劉川他媽同意了,到處跟街坊鄰居炫耀說他爹每個月會給他們母子倆十萬的撫養費,當時九幾年,每個月十萬塊,就他那個德行能走什麽正規渠道掙錢?
後來就這樣過了十多年吧,他突然回到這裏,還領回來了月月,說是和他現任妻子生的,他現任妻子和老丈人出事故走了嘛。”
鄒頌有些疑惑:“這不是重婚罪嗎?”
老人說:“他和這邊這個沒有領證。月月那會兒可漂亮了,像個小公主一樣,大家都在猜,那人一定是去騙了哪家富家千金當了上門女婿。”
鄒頌皺着眉頭若有所思。
“那女人看不慣月月,那麽漂亮的孩子給她養的,天天打罵她,什麽都罵,罵的那叫一個難聽啊,還對外說是小叁的女兒。”老人連連嘆息,“也可憐了這孩子,攤上這麽個爹。”
鄒頌忽然問:“您知道她是從哪裏過來的嗎?”
“不知道。”老人搖搖頭說,“月月從來不和我們講這些,她也不咋會說我們這邊的話,基本都是普通話交流,也聽不出是哪裏人。”
鄒頌問:“她爹叫什麽名字?”
老人細細想了想:“劉——劉兆——兆什麽來着,劉兆貴,對,他叫劉兆貴。”
鄒頌也記不太清敬月的父親叫什麽,只知道他也姓劉。
他垂眼笑了笑,暗想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敬月的父親是一個很随和的人,也經常會和他開玩笑。
“我有一個妹妹。”鄒頌輕聲說,“她和我訂了娃娃親。九歲那年,她外公的工廠着了火,外公和媽媽走了,她爸爸為了躲債,帶着她離開了。第一眼我感覺她很像我妹妹,就是性格跟我妹妹截然相反的。”
老人扭頭盯着他:“你是想,月月可能是你妹妹嗎?”
“猜測。”鄒頌捏緊手指,心頭有些說不清的難受,如果劉月真的是敬月,那他不敢想象這些年她經歷了什麽。
談話間,鄒頌手機響了,他站起身來:“謝謝奶奶,我爸來了,先走了。”
“好,你慢點兒啊。”老人起身送着他往外面走,“我去看看月月回來沒有,送你吧。”
和老人一起走出這裏,鄒頌回過頭朝漆黑的巷道看去,一瞬間想起那天女孩兒的背影。
上了車,司機正準備走時,鄒頌忽然說:“等一下。爸,今晚您有事兒嗎?”
他爹搖搖頭:“沒啊。”
鄒頌說:“那先等一下。我想讓您幫個忙。”
車內沉默了一瞬間,鄒頌繼續問:“敬月她爸爸叫什麽名字?”
“好像叫劉豫北,不過是後來改的名字,怎麽了。”
“他原名是不是叫劉兆貴?”
“好像聽你珊珊阿姨說過,是叫這個名字。”
鄒頌呼吸一窒,緊緊捏着自己的手指,直至手指泛白:“我應該找到了敬月。”
……
一直等到晚上八點多鐘,女孩兒才打着手機手電筒經過這裏,男人下了車,低聲喊她:“小月亮。”
女孩兒沒應他的,徑直往前面走。
鄒頌在車內,緊緊捏着手機聽裏面的談話,神經緊繃着。
“敬月,小月亮。”
“……鄒伯伯。”
“終于肯應我了,我喊了你幾聲。”
“鄒頌他在車上?”
“他——他累了睡着了。”男人沉默了許久,女孩兒問他:“您怎麽知道是我的?”
男人說:“第一天看你有點眼熟,後面找人查了一下,真的是你。”
女孩兒嗯了聲:“鄒頌他知道嗎?”
男人說:“他不知道。”
“麻煩您幫我保密,別讓他知道了。”
“為什麽?”
“我這個樣子太狼狽了。”女孩兒笑了聲,“不想讓他知道現在的我過得是怎樣的生活,他也不能留在這裏。”
“我帶你離開,帶你走,去我家裏,和他一起去七中讀書。”
“我,我不能走。”女孩兒說,“鄰居奶奶歲數大了,需要我照顧她,我走了她就只有自己了,而且,我不想欠誰的,也不想被別人瞧不起,鄒伯伯,說句實話,我其實把你們定的娃娃親當真了,我不知道鄒頌他怎麽想的,我只想我自己變得獨立,變得優秀,然後才有底氣去見他。”
“不影響的,奶奶的事情,我可以請人照顧她,我接你回家你仍然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啊。”
女孩兒沉默了一下,語氣平穩無溫度:“鄒伯伯,奶奶的孫女是因為我才死的,我必須得留下來。要是這麽走了,我會愧疚一輩子。”
“他們對你不好是不是。”男人擡手指着正前方,“我去找你爸說說。”
“不用了鄒伯伯,您不知道他這個人有多麽貪得無厭,而且我不想讓他知道鄒頌在這裏,我怕他們因為錢對鄒頌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別賭他們不會。”
“……”
“謝謝您,別告訴鄒頌這些事情,他太善良了,別讓他在這裏待太久,下學期就讓他轉回去吧,這裏師資不是很好。等奶奶百年之後我就自己遷出我的戶口,再來找你們。”
車內,從窗戶投射進來的燈光照在鄒頌的臉上,他閉上雙目,睫毛輕輕打顫。
“您放心,我會努力讓自己配得上鄒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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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21日星期五天氣雨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和鄒頌上了同一所大學,他說要和我結婚,我們不到二十歲就領了結婚證,然後加了好幾分的學分。
這場夢很真實,我喜歡粉色,鄒頌就把婚禮現場布置成了粉色,粉色的芍藥花鋪滿了整個婚禮現場,我穿着一件粉色的短款婚紗,拖着長長的裙擺,穿過一條長長的紅毯,媽媽外公都來給我送祝福,還有恙恙,當了我的伴娘。
我怕疼,怕生孩子,鄒頌心疼我,舍不得讓我疼,他說不生孩子,以後帶我環游世界,以後讓他朋友多生一個孩子給我倆一個,他說他朋友多,可以去“搶”。
他老是喜歡一本正經的搞笑,有時候他還會說我無理取鬧,我把他按在床上打他,撓他,結果反被他撓了一頓。他親我,會哄我睡覺。
夢裏面,我們老了,吵鬧着吵鬧着就過了一輩子,他頭發花白,長得跟鄒伯伯一模一樣,我們一起坐公交車玩,看世間的瑣事,去世界各地,看每一場日落。
我們就在夢裏過完了一輩子,說着最動聽的情話,互相許諾着來世再見。
所以我們的未來是甜的,現在經歷的苦也不算什麽,我只需要和鄒頌在一起一輩子,平平淡淡。
明天見,未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