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明日雨
敬月偷偷抿了抿唇，笑了笑問：“你想要什麽獎勵？”
“那要看六月老師給什麽獎勵了。”
“考到一百二再說。”敬月看了眼時間，關掉電子鋼琴站起來，走過去收拾地上散落的書本草稿紙，“鄒頌同學，今天我就先溜了。”
鄒頌下意識的說了個好字，伸手拿起自己的書包，想了想又問：“你今天有什麽事嗎？”
敬月拉好拉鏈：“奶奶前些天撿的廢品堆滿了，我得回去幫她整理一下，不然會招老鼠和蟑螂。”
“今天團委那邊在搞活動，去看看？”鄒頌往邊上走去，擡手放在燈開關上，等她回答，他補了一句，“看一會兒，完了以後我幫你整理。”
敬月拿起自己的書包，也沒有多猶豫，點點頭：“行。幫我整理就不用了，那些東西髒兮兮的，也要不了多久。”
鄒頌關了燈，走在女孩兒的後面。
她矮不了鄒頌多少，紮着顯高的丸子頭，鄒頌垂着腦袋的，這麽看上去，兩人相差一個腦袋都不到。
夜風吹得人臉有些冷，敬月把衣領拉到頂端，鄒頌單肩挎着書包，一只手揣在校服衣袋裏。
這會兒學生們還未下課，操場只有幾個負責社團事物的學生，鄭雪也在。
“你倆還沒走呢？”鄭雪靠在電子琴邊，同兩人搭話。
敬月嗯了聲：“來看看。”
鄭雪拍拍電子琴，再揚揚下巴指着地上的電吉他問：“你倆試試嗎？”
鄒頌笑着搖了搖頭：“不了，手疼不想彈。”
“我也不了。”敬月直言拒絕。
鄭雪說：“這次還多虧了鄒頌給學校建議，現在每個月都會拿一天晚自習來搞這些主題活動。你們七中這樣的晚會一般都會做什麽？”
“唱歌，跳舞，玩小游戲，七中的活動學校不會太多幹預，是學生自發組織。”鄒頌笑笑說，“希望這次的建議不會讓你們有太多負擔，主要是一種有趣的活動變成了任務就不是很好玩了。”
社團主席提着一大袋奶茶走到兩人面前，給他倆一人發了一杯熱乎乎的奶茶：“我覺得應該會很有趣，同學們都很期待，想想要是能再夏天就好了，一邊看星星，一邊大合唱。”
“不知道為什麽，感覺這學期的二中，多了一絲人情味。”鄭雪感慨道。
鄒頌淡淡一笑：“二中其實沒有那麽差，我媽媽也是這裏畢業的學生，她說以前這裏也會有學生自發組織的大合唱活動，很多活動要比其他學校搞得好。”
眼看着快下課了，社團成員開始給場子預熱，鄒頌找了一處看臺，和敬月坐在一塊兒。
這裏事業很好，除了風大一點兒沒什麽其他缺點。
敬月抱着書包靠在座椅上：“你怎麽會覺得搞一些小活動，就會讓他們改變一些看法，往不好的方面想，他們只是為了玩呢。”
“我也不确定。”鄒頌沒由來的笑了下，“總有人會等着那個第一個說出來的人。管用也好，不管用也好，至少讓他們有事可做，慢慢的就會明白一些事情的意義。”
敬月垂下頭。
“記得高一的時候學校軍訓，不巧的是那個時候我生病了，申請了不軍訓，當時班上就有幾個人覺得不公平，議論我，後來那些話傳遍了整個年級。”鄒頌用餘光掃了她一眼，而後将目光轉移看向操場的人，笑道，“我自己覺得無所謂，但我朋友聽見那些難聽的話，氣不過，幫我讨回公道。人都是有從衆心理的，他們不管對與錯，只相信大衆，大衆裏總有一個主導者。也需要有人能夠主動打破這層網，重新排列組合。”
“其實是有用的。”敬月望向他，揚起唇角，“謝謝你，鄒頌。”
鄒頌：“其實跟我沒太大關系，該不該說，其實是因為他們本來就知道你沒有任何問題，或許他們很想和你做朋友，但拗不過自己內心怕被人嘲笑，沒有人肯邁出這一步。我走的第一步，只是給他們一個臺階下而已。”
敬月微微一愣，回過頭靜靜聽着操場上同學們的大合唱。
“……我一直有雙隐形的翅膀，帶我飛，飛過絕望……”
“六月老師。”
“嗯？”
“其實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堅韌。”鄒頌臉上揚起一道燦爛的笑容，“你有一顆很強大的心，很豐饒的內在，你的未來會很豐富很美好。”
敬月瞳孔一下變得晶瑩，她垂下眼眸笑了。
鄒頌說：“所以我覺得你這樣的人，不應該拘泥于愛情。”
敬月笑道：“愛情……其實我是一個比較俗的人，也渴望有人能夠愛我。”
然而，她只有向上生長，才有可能享受陽光，才能被蜜蜂蝴蝶包圍，倘若她爛在陳泥，圍繞她的只有蛆蟲，只有蟲鼠。
“肯定會有人愛你，人一定是往前走的，從前只是一段不可追的回憶。”鄒頌懶洋洋的靠在椅子靠背上，看向漆黑的夜空，忽而眉眼帶笑，望向她那張漂亮的臉，一字一句道，“六月老師，祝你未來大放異彩。”
他說話的時候，拖着懶懶的音調，朗然的語調，加上亮晶晶的眼眸，敬月沒忍住笑出聲來。
好久，她矜持的嗯了聲，聲音裏藏着一絲笑意：“鄒頌同學，老師也祝你未來可期，開心自在。”
鄒頌思索片刻，豎起一根手指頭讨價還價道：“開心自在的話，可以把這次的目标分降到一百一嗎？”
“哦，已經不早了。”敬月突然嚴肅起來。
鄒頌滿頭問號。
敬月笑道：“你可以回家睡覺了，把枕頭墊高一些，沒準兒夢裏面我能把你的目标分降到二十分呢。”
“……”
鄒頌輕笑出聲。
敬月拎着自己的書包站起來，餘光看向他：“要走了嗎？”
鄒頌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嗯了聲：“走吧。”
出校門的時候，老太太正坐在臺階上等人，面前是她的那一輛破舊的三輪，三輪上裝着一堆疊好的紙盒。
老太太撐着自己的下巴，眯着眼睛好像要睡了過去那般。
敬月趕緊走上去喊她：“奶奶。”
老太太見來人，嘿嘿笑了兩聲，拍拍屁股站起來：“今天有個你們學校的學生幫我推了一截路，所以走得快了些，怎麽出來那麽晚啊？”
敬月解釋說：“晚上有個小活動，和鄒頌看了會兒。”
“走吧奶奶。”鄒頌扶着三輪車龍頭，“送你們回家。”
老太太笑眯眯的回應着：“好嘞，我來就行，你沒吃晚飯對吧，我今天中午包了好多包子呢，回去給你們蒸包子吃。”
敬月說：“奶奶包的包子特別好吃，臘肉粉條的。”
“這回沒有臘肉粉條的咯。”老太太咯咯笑了會兒，“今天包的是酸菜鮮肉的，那肉全是自己手工剁出來，好吃的很嘞。”
鄒頌在前面等着車：“那奶奶，我今天要吃八個。”
“我的包子包的大呢，能吃八個奶奶求不得呢。”老太太躬身推着三輪車屁股，“你跟月月都太瘦了，要多吃飯，十五六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敬月的目光一直盯着鄒頌，不知不覺便揚起了嘴角，昏黃的路燈把幾人的身影照映在地上。冬風呼呼的聲音流轉于此間，被談笑聲擊碎，散落在周遭，只剩萦繞在周身的那股暖意。
回到奶奶家裏時，鄒頌第一眼就看見了阿毛，阿毛的腿骨折了，最近好了點兒，見他來也沒有第一次那麽兇。
敬月走進摸了摸它的腦袋，從書包裏摸出一根火腿腸放在它面前：“阿毛乖，明天再給你帶好吃的。”
阿毛乖乖趴在地上，咬破火腿腸慢吞吞的吃了起來。
敬月放下書包，脫下外套走到邊上的小倉庫開始給老太太整理廢品。
鄒頌也沒閑着，把書包放在敬月書包的旁邊撸起袖子就開始幹起了活。
女孩兒比他想象的要堅韌太多，她一個人就能扛很厚的一捆紙板，鄒頌伸手去幫忙。
他不禁想起年幼時的敬月，撒嬌賣乖一把好手，明明上一秒在自家院子裏跑摔倒了，沒人看見時她不哭不鬧自己爬起來拍拍手上的地方跟個沒事兒人一樣，下一秒見自己過來，她硬從眼底擠出幾顆眼淚賣慘。
有時候鄒頌明明看見了，故意裝作沒看見逗她。
她小時候千般模樣，可可愛愛。
她最喜歡去淋雨，喜歡拉着鄒頌一起去，踩着水坑濺鄒頌一身的泥巴。
他體質就沒有好過，每回陪她淋了雨就會發好幾天的高燒，但他是開心的，總覺得躺幾天床輸幾天液能夠換敬月開心怎麽都值得。
敬月那會兒沒少挨自己媽媽的批評，批評她總拉着鄒頌去淋雨，後面被批評的次數多了，敬月就很少拉着他一塊兒去淋雨了。
那個時候敬月總說喜歡雨天，她寫的日記，作文裏面都會有雨，其實長大點兒她才明白，自己不是喜歡雨，而是喜歡和鄒頌在一起的每一個雨天。
“哎，又下雨了。”老太太連忙招呼兩人進屋休息。
敬月不經意的皺了皺眉，把手裏的東西放好：“走吧，過會兒再搬。”
鄒頌仰頭，伸出手去，雨落在他的掌心，不知道為什麽，他并沒有幼年那股興奮和期待。
他跨着大步走去屋檐下，敬月站在另一邊，靜靜看着雨落，不知道此時在想些什麽。
老太太端出一盤蒸熟的包子遞給兩人：“嘗嘗，就是包的有些醜，味道應該還行哦。”
鄒頌說了句謝謝，伸手拿了一個。
敬月擺擺手：“我不餓，過會兒吃。”
老太太端着盤子走開了。
鄒頌往她那邊挪了半步，咬了一口包子說：“我時常在想，舊城是不是老天爺的眼睛，幾乎每一天都在下雨。”
敬月笑道：“那他為什麽不開心，又在為誰哭泣？”
“誰知道呢。”鄒頌偷偷用餘光盯着她的側臉，“那你呢，為什麽也不開心。”
敬月側頭：“你知道我不開心？”
鄒頌笑了下：“因為你老是皺着眉頭，太明顯了。”
敬月啞然。
鄒頌又咬了一口包子，假裝漫不經心的問：“你為什麽不開心？”
敬月深吸一口氣，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不開心，可能明天要下雨，後天也要下雨。我不知道雨從哪個方向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下。”
“講個小故事。”鄒頌咽下嘴裏的食物，慢道，“我小時候的那個妹妹，她很喜歡雨天，她喜歡在雨裏跳舞，喜歡帶着我踩水。她體質很好，踩水并不會感冒，而我會，她媽媽就會因為我感冒了而批評她，有那麽幾天，問發現她不再玩水，不再淋雨，甚至還有些讨厭雨天。”
敬月淡淡一笑，并沒有做出回應。
“因為一個人而被禁锢了自己的天性，我猜她一定不快樂。”
敬月抿嘴，盯着面前的雨若有所思。
鄒頌說：“其實挺想和她再淋一場雨的，但我不知道這一生還能不能再見面。”
敬月篤定的朝他看了過來，緩了下說：“會的。你們肯定會的。”
“可是人總要往前走的。”鄒頌彎了彎眉眼，笑道，“我不知道再見到她是什麽感覺，或許只當她是妹妹，有可能，明年春天之前我就喜歡上了別人，不喜歡她了。”
敬月的心一下沉了下去，她緊緊捏着自己的指骨。
鄒頌笑了笑說：“我們已經七年多沒見了。小說裏的情節不可能出現在我們身上，我對她的印象都模糊了，記不起來。就像是《再見時，天在下雨》裏面的那句歌詞，
如果他再一次出現在春雨裏，粉塵被洗滌，而他不是他，你不再是你。不如淋過這場雨，各奔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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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24日 星期四 天氣:雨
做了一個夢，想起鄒頌的那番話，心頭總是惴惴不安着。
周二那天的話我一直都記得，我不知道鄒頌為什麽會這樣說，我不知道他是怎麽帶着那張滿含笑意的臉，說出這一段絕情的話。
沖你今天說的那些話，我不會原諒你，倘若未來有一天見面，我會幫你想起你說的這段話。
鄒頌，如果有一天你有機會翻開我的日記本，看到這一段話，麻煩你先回憶一下這一天，我們站在屋檐下，你對我說的這番話，然後你再寫好一萬字的檢讨給我賠禮道歉，不然這句未來見，我給的心不甘情不願。
未來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