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明日雨
周四這天敬月沒有來上課,聽他們班的同學說她也沒有給老師請假。
鄒頌怕她發生意外,打電話問了下他爸。
他爸就是怕敬月發生什麽意外,在送她的那些電子産品裏安裝了定位。
上午第三節課上了半個多小時,他爸才給自己發了一個定位。
敬月回了蓉城,在她媽媽跟外公的墓地。
今天日子很平常,也不是珊珊阿姨的生日跟祭日。
鄒頌把手機送回桌肚裏,側着頭想了半天。
而且敬月不可能不請假就獨自去蓉城。
最有可能的就是突發情況。
長大的敬月變成了一個無聊死板別扭的人,從來不會跟別人說自己的事情,在她早就知道他身份的情況下,她也很少說。
如果他就這樣問,那她肯定也不會說。
鄒頌向老師請了假,舊城到蓉城的高鐵還未開通,他只能打了一個快車。
預計三個小時左右到達。
坐上車的那一刻,他望着窗外想了一下,看了眼蓉城那邊的天氣預報,從相冊裏翻出一張符合此時天氣的風景照片發了一條朋友圈。
「今天出了一陣太陽。」
他捏着手機琢磨了一下,點開敬月的對話框。
song:「六月老師。」
song:「今天中午補課請個假。」
June:「嗯。」
她幾乎秒回鄒頌的消息,沒過好一會兒,那頭的人又補上一句。
June:「我今天也有事。」
鄒頌靠在側邊,回了一個“好”字。
下午兩點十一分,鄒頌才到達蓉城,這會兒敬月的定位已經變了,是之前自己去過的那個廣場。
他急匆匆的掃了一輛單車往那邊去。
沒幾分鐘,鄒頌便抵達了她所在的地方,他一眼就看見坐在階梯上的女孩兒。
今天是周中,加上是午後,廣場上的人很少。
鄒頌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捋了捋自己的頭發,把單車鎖上。
他在原地糾結了好一會兒,目光不自覺落到她身上。
她把頭埋得很低很低,雙手抱着自己的膝蓋坐在風口處在發呆。
鄒頌心頭一鈍,随手拍了一張照片又發了一條朋友圈,僅她可見。
他很少發朋友圈,基本上不發。現在朋友圈的這些瑣事全是僅她一人可見,給她分享自己這些年的所見所聞。
兩分鐘,敬月沒有看手機,鄒頌也沒主動過去,怕她察覺異常。
他不經意的嘆了嘆氣,找了一階臺階坐下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也覺察自己變成了一個極其別扭的大人了。
也可以說是自作多情。
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樣的性格,一直都是矛盾的,這具身體跟了他十六年了,他始終找不到自己該是怎樣的。
別人覺得他是快樂的,無憂無慮的,那他也就覺得自己性格是這樣了。
他是個男人,有些秘密其實說出來太過于矯情,比如他和自己的那幾個兄弟,每個人都有秘密,但都不會說出口。
十來分鐘以後,他手機消息震動了一下。
他微信好友沒幾人,這會兒給他回消息的只能是敬月。
June:「圖片」
June:「這個人是不是你?」
鄒頌站起來往她所在的方向看過去,回了一個字以後往那邊走去。
敬月擡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整理了一下衣服也往他這邊迎了上來。
鄒頌側了一下頭看向空檔的廣場,笑了下:“好巧。你怎麽在這裏?”
“來見一個人。”敬月似是想了想,問他,“你怎麽回蓉城了?”
鄒頌愣了下:“回七中問一下團籍的事情。”
敬月深信不疑。
兩人這般站着四目相對,有一絲尴尬,敬月也不主動挑起話題,估計是在生氣他周二的那一番話。
鄒頌果斷裝傻,問她:“吃午飯了嗎?我請你。”
敬月搖頭:“沒胃口。”
“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了?”鄒頌打量着她,最後與她的雙眼對視了一番,“看起來不是很開心。”
“沒有。”敬月繼續搖頭打消他的顧慮,她僵硬的笑了一下,“學習學累了,出來走走。”
“想去哪裏玩?”鄒頌淡笑着揚揚下巴,“蓉城這邊我比較熟悉,帶你去玩玩?”
敬月拒絕的很幹脆:“不用了。”
鄒頌揣着手沉默了一下。
敬月說:“我一會兒就回去了。”
鄒頌動了動眉心,捏緊手指。
他知道敬月是不高興了。
“吃完午飯就得走。”敬月沒笑,語氣也硬邦邦的,她擡腳走下階梯。
“能留下陪我一會兒嗎?”
她回頭,眼底有些疑惑。
鄒頌別開眼神,正了正聲說:“你能留下來陪我嗎,半天。”
敬月回過頭。
鄒頌看得出,她應該在找話術拒絕。
“我一個人。”他上前兩步,笑了笑說,“逛了一個上午,挺無聊的。”
“其實你可以找你的朋友。”她說。
她還是在生氣,鄒頌不知道從何哄起。
一個無可奈何。
一個故意不說。
一個像藕,下決心斷掉兩人的這層羁絆卻還卑賤的求一絲念想,自作多情的以為自己離開會讓她難過好久好久。
一個又高傲的如向日葵那般不願意讓另一人知曉自己的處境,怕自己難堪,怕自己唯一護住的傲骨潰不成形。
“我朋友不多。”鄒頌笑着朝前走了兩步,“你是一個。”
……
後面敬月還是拗不過鄒頌的三言兩語同意了。
“六月老師。”
“嗯?”
“你冷着臉很兇。”
敬月笑了聲說:“你是小朋友嗎,還需要我笑着好言好語的對你說話?”
“我發現——”鄒頌思索好一會兒,“你今天對我的态度不是很好,過于冷淡了。”
“鄒頌同學,其實我對每個人的态度都是一樣的。”
“……”
“一樣冷淡。”敬月補了一句。
鄒頌環抱着雙手,垂眼一笑:“不對。是不是我惹到你了?”
敬月動了動唇,大有一種把“你有臉說”這句話脫口的架勢。
“沒有,不是,別誤會。”
鄒頌哦了聲:“那過會兒吃了飯,我帶你去——電玩城。”
“我不去。”敬月想也沒想就拒絕。
“……”鄒頌沒由來一笑。
敬月用餘光剜了他一眼:“你笑什麽?”
鄒頌笑道:“就覺得,你現在這樣氣鼓鼓的樣子,和我那個妹妹挺像的。”
“……”敬月悄悄攥緊手指,咬牙切齒道,“你一個人玩吧,我不陪你了,下次也不要叫我,我沒有你那麽閑!”
說完,她加快腳步朝前走了。
“哦……”鄒頌兩步跟了上去。
敬月不理他了,抱緊兩只手別過臉去。
鄒頌緊跟在她右側:“六月老師,你今天的情緒真的好不穩定。”
敬月瞪他:“看見你就有氣。”
鄒頌有些無辜:“可是我什麽都沒做。”
敬月愣了下,好像也确實。
……
鄒頌帶她來了一家商場,商場五樓開了一家法餐,今天人不算很多,兩人一去就有位置。
等餐的過程中,敬月忽然問他:“假如有一天,你小時候的那個妹妹發現你和別的女生走得那麽近,她生氣了你會哄她嗎?”
聞言,鄒頌忍笑問她:“那要看和我走得近的那個女生是什麽關系了。”
敬月說:“假如她喜歡,你喜歡她。”
“女朋友啊。”鄒頌故作思索,“在我女朋友不生氣的情況下哄一哄,買個禮物啥的送給她。”
敬月有些不悅:“那你之前說很想娶她,你的承諾挺不值錢的。”
“承諾這種東西有幾個男人能做到?你信啊。”鄒頌笑了笑,自戀道,“我長得挺帥的,又有錢,怎麽說也有渣的資本。說句實話,我初中開始就談過戀愛,算得上是一個月換一個吧。”
敬月眯了下眼睛。
“我想一下我和我前女友怎麽分的。”鄒頌細細觀測着她的表情,淡淡一笑說,“記不起來了,估計是覺得她太粘人了吧。”
“啪。”
敬月面前的叉子被她不小心弄到桌子上。
服務員端上來一份前菜,給兩人整理桌面。
敬月偏頭看了眼窗外的行人車輛。
半晌,她狐疑的問:“七中管別人那麽嚴,管你那麽松?”
鄒頌笑:“因為我談的是校外的姐姐。”
敬月一下子沉默了,面上倒沒什麽表情。
又過了會兒,她從臉上擠出一道笑容:“我要是你那個妹妹,我得把你吊起來打。”
鄒頌微微抿着嘴唇,臉上挂着笑意。
“你談了這麽多女朋友,到哪一步了?”
“你問這麽仔細——”鄒頌撐着下巴盯着她的雙眸,“不會也喜歡我吧?”
“……”敬月氣結,皺了皺眉說,“做夢吧你,我喜歡奶奶家阿毛我也不會喜歡你。”
“好險,我還以為你也喜歡我。”鄒頌低聲笑了下,“要問進展,我又不是什麽規矩的很的人,當然是該做的事都做了。”
敬月聽他吹的這些,感覺跟他談不下去,要不是菜品都上了,她就背着書包一走了之了。
鄒頌望着她笑,一條消息彈了出來,他點開來看,是一條音頻。
之前他加過那家網咖老板微信,給他錢讓他盯緊胡續經常會去的那一間包廂。
他拿起手機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間。”
飛揚網咖:「圖片」
飛揚網咖:「他帶了一個人來,我們店員去送東西的時候發現他們手裏拿着這個。」
飛揚網咖:「是女孩子的物品,需要報警嗎?」
鄒頌點開那張圖片看了一秒便沒有再看下去,他捏緊拳頭邊走邊聽那段不堪入耳的錄音。
“還有嗎還有嗎,這些一共給你一千,多的算你辛苦費。”
“沒了,她不在家裏洗漱,衣服都晾在那老太婆院子裏,有條死狗守着,今天好不容易才弄到的。”
然後是兩句流裏流氣的話,另一個男人笑了聲。
“真不是說,她要不是我妹,我一天睡她八回。”
“我現在不敢弄她,她現在有人護着的,就我們學校那鄒頌,平時看着低調,但他爹人脈廣,哪條道都在混,惹不起。上次濺了他們一身水,我家那車都被砸個稀巴爛,我的手腳都差點兒不保,我們司機腿都被他爹找人打斷了,後面扔了三千萬給他養老。他爹不講理,現在我還惹不起,等鄒頌走之後再弄她。”
“鄒頌?是誰?她談戀愛了?”
“談沒談我不知道,他倆每個周都在一起,我撞見過好幾回了,能讓別人這麽心甘情願護着她,估計是和他/滾/過/床/單了。”
“真是不要臉的表子,她媽也是個叁,真是有啥樣的媽就有啥樣的她。”
“真是便宜了鄒頌這小子,就這樣讓他先得手了,草啊。都不敢想,她這樣的在床上,會有多燒。”
鄒頌緊緊捏着手機,眉心緊緊擰着,語音他沒有再聽下去。
回來時,敬月正在用刀切肉,她把他的那一份都給切好了。
鄒頌深吸一口氣坐下,笑道:“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敬月說:“我想去一趟美術博物館。”
鄒頌點點頭,在手機上看了一下蓉城的所有博物館:“是哪個博物館?”
“這個。”敬月點了一下他的手機屏幕。
鄒頌買了兩張票,又在軟件上定了兩杯奶茶,過會兒吃了飯去取。
這個博物館裏有她想要去看的東西。
下午四點鐘,兩人進了博物館,裏面是一些藝術品,手工,繪畫都有收藏。
“敬岚珊。”鄒頌見敬月瞥了兩眼,便在這幅畫面前停留,“我那個妹妹的媽媽,珊珊阿姨。”
敬月這才敢在這副畫面前停留。
鄒頌低聲說:“珊珊阿姨很有名的,她畫的畫很好看,我家裏也有兩幅她的畫。前面還有一副。”
說着,鄒頌便帶着她朝前走。
這裏敬月來得少,但小時候經常會來,這幾年來的次數屈指可數,不過這些路她很熟悉。
“我和妹妹的國畫和油畫也是珊珊阿姨教的。”鄒頌的眉眼中含着笑意,“等有時間,我給你畫一幅送你。”
“我不要。”敬月抱着雙手撇撇嘴,“我怕你妹妹吃醋。”
鄒頌笑:“不會,因為我會把人畫得很醜。”
敬月朝他送過去一道眼神,彎彎唇角笑了。
“那這樣吧,你畫一副油畫,把你想象中你那個妹妹長大以後的模樣畫下來。”
……
周五,鄒頌留下來上了兩節晚自習。
最後一集晚自習課間,他去胡續他們班,拍拍陽臺上一位望風的同學的肩膀:“同學,麻煩你幫我把這紙條交給胡續一下,謝謝。”
“哦,好。”
他擠出一抹笑容點了下頭致謝,然後提着書包下了樓梯。
果不其然,胡續下了課就過來找他了,還喊了四五個同學壯膽。
“你找我什麽事情?”
少年蹲在牆邊,戴了一頂黑色的鴨舌帽,他擡眼看了下衆人:“就喊了這幾個人?”
胡續大聲道:“我告訴你,你別亂來啊,現在是法治社會。”
“你也知道是法治社會啊,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鄒頌望着他笑了下,只是笑意未達眼底,看來有些駭人。
鄒頌遞出書包裏的手機:“你做的那些事情不用我告訴你吧,我給你個報警的機會。私了還是報警,你選一個吧。別說我沒有問過你意見啊。”
胡續往後退了半步,不料身後有兩個壯漢擋住了去路。
“那個,續哥,我今天有點事情要先走了。”
“對啊,我也要回去了。”
“……”
一人搶走鄒頌手上的手機打算報警,胡續伸手接過,低聲呵斥:“你瘋了,報了警我們幾個得進局子。”
“那他媽是你,老子還未成年。”
看見幾人争執,鄒頌笑了出來,站起來慢步走近衆人,笑了聲:“其實我鄒頌一貫不喜歡拿家世,拿權勢欺負人。但有些時候就該以牙還牙,不然我永遠也鬥不過有些弱智。”
“鄒頌,你別亂來啊,我可沒惹劉月。”
“對啊,我們只是跟胡續一起放學的。”
“就是,我們從來沒有招惹過你和劉月。”
鄒頌掃了一眼面前的人:“聽胡續說,你們也和他一起買過劉月的一些衣服?”
“這個。”
“胡續,你他媽腦袋是不是有包,說好的保密。”
胡續怒呵:“我根本沒有告訴過他。”
“鄒頌,你詐我們呢?”
“我記錯了。”鄒頌滿面無辜,随手從書包裏扔出幾根鋼管,“是劉川說的。事情他都交代的差不多,我手裏也有一些對你們來說微不足道的證據。”
胡續慌張的咽了咽口水:“你什麽意思?”
“大家都是同學,你至于嗎?”
“鄒頌,你什麽意思?”
“東西給你們準備好了。”鄒頌踢了踢地上的鋼管,語氣平淡,“一人留下一根手指頭不過分吧?”
“……”
“你別太過分。”
“鄒頌,你不要以為我們真的不敢報警。”
“你這是霸淩!”
鄒頌從書包裏翻出一把小刀,故意不小心掉下去,他彎腰撿起:“你們難道沒有問胡續,我家裏有幾個錢?你們能夠仗着自己家那些臭錢欺負同學,我這麽做就是霸淩,就是欺負同學了?”
衆人驚恐的看向他,有一位看準時機準備跑,身後的大漢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推了回來。
“我很民主,如果讓我來取,就不止一根手指頭了。”鄒頌整張臉沒有笑容,說話的聲音也很冷很沉,“或者可以讓我帶着人上你們家講道理,到時候我就不止想要今天想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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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25日 星期五 天氣雨
今天上完課路過一個廢棄的小廠房時,看見鄒頌一個人蹲在那裏,我從來沒有在他臉上看見過那樣的表情,在我記憶裏,他一直都是乖乖的,可能在別人看來還有一絲高傲,高傲雖高傲,但他的心并不壞。
我不知道他這些年在學校裏是什麽樣子的,但上次和他朋友見過一次,他朋友也很好,不像是能夠亂來的人。我猜他以前應該沒有打過架。
我不知道該怎麽去謝他,從他踏進二中時,他就義無反顧的站在我身後,也可以說是他義無反顧的相信他自己的內心。他心裏有一杆秤,能夠衡量人心的,從來不會因為輿論而偏倒過去。
雖然他打架了,可我不覺得他有錯,也不覺得他是壞孩子。他也很會表達,我覺得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在理,我想,如果世間真理,地位,金錢都掌握在像他這樣的人手裏,那世界上還會有壞人嗎?
答案不果決,不唯一。我只能猜準鄒頌一個人的心。因為他的這顆心是一片沃土。
你很好,不管想不想念,不管從前的童稚誓言,我還是期待我們再次見面的那一天,未來見,鄒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