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後來的事
後來的事
鄒頌滾了好幾圈摔在田裏的稻草上,腦袋剛開始一片空白,緊接着耳鳴。
一瞬間,他只感覺身上壓着什麽重物那般,禁锢着自己的手和腳,胸口上有一塊大石,壓得自己快喘息不過來,未給自己喘息的機會,心口便接連絞痛着,像是有什麽東西将他的心口撕裂一樣。
敬月沒做任何思考,當即爬起來,扔下大提琴沖了過去扶他,眼睛裏浮現一抹擔憂之色:“鄒頌,你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鄒頌放下抓着自己心口的手,緊緊皺着眉頭等待這抹痛意消散。
敬月伸手去抓他的手腕,不料被他躲了一下。
“我看一下。”敬月的目光忽而滑下,盯着他的唇看了眼,執意去拉他的手,低聲說,“之前在學校閱覽室看見過一本中醫常識有關的書,上面有說怎麽把脈,我可以試一下,雖然可能不管用。”
“沒事兒,剛才就是腿抽筋了。”鄒頌忽略她伸過來的手,咬緊牙關強撐着地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稻草,“走吧。”
敬月愣了愣。
他走得有些慢,但怎麽也不像是腿麻了的問題。
鄒頌慢慢悠悠的爬上小坡,這才發現敬月并沒有跟上來,他回頭忍着疼痛笑了下:“上來啊。”
敬月打消心中的疑慮三兩步跨上小坡。
他一屁股坐在馬路邊,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坐一會兒。”
“真的沒事嗎?”敬月順勢坐下來,抿唇又看了一眼他的唇色,緊緊皺着眉頭。
鄒頌微微搖了搖頭:“就是腿突然抽筋了,休息一下再走。”
說着,他伸手把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挂在自行車的把手上。
這會兒出了一陣太陽,微微光束照耀在這一片麥草地,來舊城整整三個月了,這還是頭一次這麽正兒八經的曬過一陣太陽。
敬月抱着雙膝,目光探得遠,額前兩縷發絲被風翻起,她的整張臉沒有任何遮擋物,輪廓線條異為流暢,顯得尤其漂亮清純,比起最早以前她劉海齊肩短發,現下的她好似多了一絲倔強與果決。
但鄒頌還是能從她的眉眼中看出一絲憂傷與多情來。
她沒有小時候那般白皙,穿着也很簡單,一套米色的加絨運動服,外面随意套了件棉服,全身上下就露出脖子和臉,從剛開始見她那時鄒頌就發現了。
鄒頌記得小時候的她很喜歡穿裙子,每次他看見店裏漂亮的裙子也會給她買回來,敬月都會開心好久好久,會換上裙子跳舞給他看,會讓自己誇她漂亮,會一遍又一遍的說着她最喜歡自己。
可現在她遇上那些惡心的人,再也不敢穿漂亮的裙子。
不知道這會兒她在想什麽,目不轉睛的盯着那一片山頭看。
他也找不到什麽話題聊,敬月也不和他說話。
不久後,鄒頌起身提醒她:“走吧?”
敬月點點頭,拿起一旁的大提琴背在背上,鄒頌蹬着車往後看了一眼,笑道:“如果過會兒我的腿又抽筋了,你還是可以跳的。”
敬月微微揚了揚唇角:“人與人之間還是得有點信任的。”
鄒頌莞爾:“抱好,我加速了。”
敬月視線劃下盯着他的腰看了下,伸手緊緊捏着他的衣服:“走吧。”
鄒頌忽然喊她:“六月老師。”
“嗯。”敬月回應了一個鼻音。
“沒事兒,就想喊你一聲。”
敬月一陣無奈:“你是不是牙疼。”
鄒頌臉上忽而浮現一抹明朗的笑意:“你這麽說,好像是有點。”
敬月笑了笑沒回應。
鄒頌說:“其實我覺得六月老師也不是很好聽。”
敬月問:“那什麽才好聽呢?”
這回輪到鄒頌沒回應她了。
……
和上回同樣的位置,鄒頌拿出琴盒裏的大提琴,找了壩子邊緣的一塊不規整的巨石坐下。
在敬月思考這個舞臺該怎麽呈現的時候,一段低沉的調子響了起來。
敬月回過頭去。
少年朝她看了過來,一身米色的羽絨服,藍色條紋襯衣和深藍色毛衣搭着穿,他的衣服拉鏈只拉到了胸口的位置。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懶散随性和貴氣。
他演奏的這一首歌叫《阿楚姑娘》。
“……彼此相依一起看月亮,嗅着那桂花淡淡的香,那夜的月光仍在天空發亮,今夜它卻格外的讓人心傷……”
山林的風聲穿過大提琴那低沉雄渾的頌聲,似乎是将此刻的悲傷割裂開來,分別于兩座山頭,而後産生共鳴,把樂聲的悲歡灌注在這山間。
敬月動了動嘴唇,心裏有個愛跳舞的小人随着樂聲翩翩起舞着。
她的太陽不快樂了。
敬月止不住的想。
此刻,她很想上前擁抱着這顆太陽,但她不能。
鄒頌擡起染上憂愁的眸,目光依依掃過敬月的背影,而後阖上雙眼靜靜的奏着曲子。
他換了一曲《大魚》。
敬月脫下外套跟着節奏慢慢跳了起來。
幼年時,他們也這樣,一個彈鋼琴,一人跳舞,無憂且快樂,而這個場景敬月也夢見了千百遍。
只是鄒頌不再彈鋼琴了。
他的目光落在敬月身上,嘴角忽而揚起一道不明意味的笑容。
“鄒頌,我漂亮嗎。”小敬月毫不掩飾的問他。
他輕輕嗯了聲:“很漂亮,像一只自由的蝴蝶一樣。”
“除了這個呢。”小敬月跑過去和他一起坐在琴凳上,亮晶晶的眼眸盯着他的側臉,“我想要你把你周記上寫的那一段話念給我聽。”
小鄒頌停下彈琴的手,故意裝傻:“什麽話?”
小敬月神秘兮兮的從身上拿出一張紙:“你的周記,我給抄下來了,就是上周我們語文老師也拿到我們班念的這個周記,我們語文老師說你寫得特別特別特別好,我也覺得。我還有點小驕傲,因為我知道你寫得是我。”
小鄒頌紅着耳朵,皺了皺眉正準備伸手去搶。
“等一下,你別搶嘛。”小敬月拉住他的手,把這張紙放在琴鍵上,笑道,“這周記就是寫我的啊,給我看看又怎麽了。我都看完了,我想聽你念的。”
小鄒頌沒理會她。
“哎呀。”小敬月扭着他,熟練的撒嬌讨好,“我知道你最好了,就念念嘛,行不行嘛,鄒頌頌,鄒鄒,頌頌,你最最最好了,明明就是寫給我的,你都寫下來了,就念一念嘛,求求了。”
小鄒頌拗不過她,深吸一口氣拿起她謄抄的這一份周記,正聲一字一句的念着:“題目,《我有一個小月亮》。
我最喜歡的就是周日,只有這一天我妹妹小月亮才會一整天都陪着我。我很喜歡她,因為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像兩個月亮,一個月亮挂在天上照亮別人,一個月亮在我心裏,拿來收藏。”
小敬月撐着下巴認認真真的聽着他念,一本正經的童稚聲在院子裏回蕩着,仿佛把人帶入到了一則美好的童話裏。
“上周我得了流行性感冒,只能待在房間裏,不能找她玩。我的妹妹就偷偷跑到我的窗戶前跳舞給我看,她優雅的像一只白天鵝,很漂亮很漂亮。
那天下了一場雨,她好像很開心。我也開心,因為那一天,我看見了一只粉色的鯨魚在星星海裏面跳舞。”
一曲完,鄒頌放下琴弓朝敬月那邊看了過去,她的眼睛有些紅,眉眼藏着一絲難過。
鄒頌感覺心頭有些澀。
所有人都覺得長大好,可鄒頌偏偏掃興的覺得,長大就那樣了吧。
他望着敬月笑了,只吝啬的誇了句:“跳得很不錯。”
他想,如果再給幼年時期的他一次機會,他不會再那麽傲嬌,也不等敬月提醒他誇她,而是會想盡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詞,在她開口索要誇獎前把這些話出口,真誠的,直白的,赤裸的。
……
後面鄒頌帶了敬月去看了一場電影,又去炸雞店吃了點兒東西,回來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了。
鄒頌騎得很慢,沿途的路燈光有些暗,連着印照在地的兩人的影子色澤也有些暗暗的。
敬月緊緊拉着他的衣服,眼睛盯着地上的落葉。
她忽然叮囑一句:“明天期中考加油,昨天晚上給你發的那幾道你沒有掌握的題,多看兩遍,争取別錯了。”
“好好好。”鄒頌揚揚眼尾,認真保證說,“一定不會再錯,錯了給你打手。”
敬月笑了下:“你自己沒有記住的事情,怪你的手幹什麽。”
鄒頌認真想了想:“好像也對。”
“不過确實得要有點懲罰。”
“六月老師,說好的素質教育的呢?”
“不管。那就這樣吧,如果那幾道題再錯的話,罰你給我分享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鄒頌很果斷的答應:“好,給你分享十個都沒問題。”
敬月瞬間了然他心裏想的:“不能是周傑倫的《不能說的秘密》。”
鄒頌表情一僵:“……”
沉默間,鄒頌剛準備發力蹬上敬月回家的那個小坡,忽然一個長發女孩兒進入兩人的視野裏。
是方雨。
思索間,女生已經消失在視野裏,進入了最深處。
敬月也有些疑惑:“方雨家不是這個方向的。”
鄒頌瞬間想起之前奶奶說的那些話,裏面是一個廢舊的大樓,很亂。再聯想起邱天的那些話,難道是他約的方雨?
他這傻逼到底想做什麽。
“去看看。”鄒頌快速蹬着車回到老太太院子,這會兒老太太還沒有回來,只有阿毛一個孤零零的守在院子裏。
它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見到敬月走近才起身搖了搖尾巴。
敬月摸摸它的腦袋:“阿毛乖,我回來再給你買火腿腸。”
鄒頌把車子鎖好,再把大提琴放在廢品堆裏藏着:“走吧。”
這是一條黑漆漆的巷子,鄒頌只知道敬月目前住的那個家的大概方位,具體不知道是哪一家。
敬月也不告訴他。
兩人走了有四五分鐘才走出這條小巷,這裏是幾棟爛尾樓,有一棟只建好了框架,樓層不是很高,看起來荒廢了挺多年的。
鄒頌左右看看,猜不準方雨上的是哪一棟樓,但他心裏就是覺得這事兒跟邱天有一定的關系。
敬月皺着眉頭看向他。
鄒頌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藺安然是從哪裏掉下來的?”
敬月擡手指着右手邊這一棟。
“走。”鄒頌沒帶猶豫的踏上這棟舊樓,忽略了邊上醒目的幾個提示大字。
敬月不解:“怎麽判斷她上的是這裏?”
鄒頌拉着她的手加快了腳步:“因為邱天。他和方雨談戀愛并不是因為喜歡她,方雨的哥是當初殺害藺安然的兇手之一。這傻逼的腦子真是被人踢了。”
敬月忽然沉默了。
鄒頌:“你不知道?”
敬月低聲說了一句“知道”。
這裏有十二層,鄒頌一口氣拉着敬月的手跑了六層,敬月呆呆的望着他的側臉,抿唇問:“你不怕有危險嗎?”
“你在這裏等我。”邱天松開她的手,冷靜下來想,“如果樓上的人是邱天,我們不會有危險。”
敬月搖搖頭:“不,我和你一起去。”
不知道兩人跑到第幾層,鄒頌的心就好像被什麽東西揪了一下,一陣刺痛過後他的腳忽然打滑摔在樓梯上,他下意識的伸手按着自己的心口,低聲罵了一句髒話,靠在牆壁邊閉上眼睛緩了一下。
“你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敬月蹲下來,目光落到他按着自己心口的手,“我最近發現你的唇色明顯有些紫,不是貧血就是有其他的問題。”
“我沒事。”鄒頌把手放下來,撐着牆很是果斷,“走。”
敬月還是有些擔憂,扶着他的手停滞在控制,呆愣着。
鄒頌沒有任何猶豫擡腳大步往上跨去。
幾分鐘之後二人登頂,還未看明白周遭是什麽情況便聽到有陣細碎的嗚咽聲。
他和敬月對視一眼,往旁邊揚揚下巴:“這裏。”
“嗚嗚嗚——”
鄒頌眼神示意敬月留在外面,他先進去看看什麽情況,沒成想剛剛踏進小房間就與邱天的雙目對上。
他壓在身下的方雨被膠帶纏着嘴巴,雙手被綁在一起,一旁還有一個自拍杆和錄像的手機。
“你他媽瘋了?”鄒頌飛速上前一把拉開邱天,擡手把架在自拍杆上的手機取下來往角落裏砸去。
敬月脫下自己的衣服外套給方雨蓋在身上,幸好來得及時,并沒有發生什麽。
邱天捏緊拳頭沖過來抓着他的衣領:“鄒頌,你是不是非要和我作對,最開始的劉月,現在又來救方雨,是不是仗着我把你當真兄弟,你就一而再再而三的毀我好事?”
鄒頌一只手抓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你以為老子樂意來是不是,今天要是換另一個人進來,我壓根不會管,你以為老子閑得天天管那麽多破事?”
邱天怒道:“你他媽的是不是英雄救美有瘾啊,她方雨死不死關你什麽事情。你說你不是瞎操心做什麽?”
鄒頌一拳頭打在他的臉頰,試圖打醒他:“比起她,老子更想救你。是,你肯定以為自己偉大的不得了,為她報仇,為她讨公道,你讨的這是公道嗎,那是方雨她哥的問題,又不是方雨的問題,有種你去找她哥去,別他媽告訴我你是個孬種,只敢在背後使手段,只敢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你他媽就是個神經病。”
“對,沒錯,我就是個孬種,我做了十七年的孬種,我沒有你家有錢有勢。”
鄒頌擡手把他推到牆邊:“你就是個瘋子,傻逼。”
邱天沒由來笑了一聲:“對啊,我就是個傻逼,我就是個瘋子。你這樣高傲的一個人永遠理解不了我們這種卑賤到稀泥裏的人,你家世好,父親好,身邊的朋友也很好,你怎麽可能将心比心感受我們的感受,還有你,劉月,你這輩子不可能無辜脫罪,如果沒有你,藺安然怎麽可能死?”
敬月低垂着眼眸,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是,我從來沒說過我沒有錯,不用你來提醒我,我也無數次的希望那次死的人是我,而不是她。那這也不是你傷害別人的由頭。”
邱天低笑着:“你真的很可笑,那一次就應該你去死,而不是活下來冠冕堂皇的說着希望那次死的人是你。”
鄒頌捏緊的拳頭一下松開掰住他的肩,擡手一拳打在他下巴。
邱天抓着他的手低聲道:“怎麽,說到你的寶貝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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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27日 星期日 天氣暴雨
有些往事憋在心裏好久好久,突然有人提起的時候,有一瞬間我真的說不清事實真相,只是隐約記得不是我的錯,但我好像又說不出我沒錯在哪裏。
更多時候我真的在懷疑我自己,是不是和我做朋友的人都會落得這樣的下場,但我發現我這些年并沒有朋友,只有一個恙恙,還有一個夢裏的鄒頌。
我不敢說我沒錯,因為如果沒有我,恙恙确實會活得好好的,有可能敬月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我活不成恙恙的那種小太陽性格,我只是帶着恙恙的希望活了下來,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找回我自己,快樂的活下去。
假如我早早的就死了,那會有人替我難過嗎,鄒頌會替我難過的吧。我只記得鄒頌會哭,但他不會掉眼淚,只會紅着眼睛,連着眉骨也紅了,他哭起來很讓人心疼,所以我不打算死。
鄒頌,你要健健康康的,注意身體,我發現你經常會感冒,還是一樣令人犯愁的體質啊,等我以後一定研發一種能夠根治這種小病小痛的藥。
未來見,我的鄒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