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甘欣生怕自己話裏的指向性不夠明顯,就又續上幾句外貌評價,字字都沖着司徒夜去。

譬如眼睛不能是單眼皮,眉毛不能太短也不能太粗,鼻梁得挺,但不能有駝峰。

她話才說到一半,就被父親甘照寧的大笑聲打斷。

與之相伴的,還有司徒夜憋成豬肝色的面容。

“你……你們欺人太甚,炎劍宗絕不會就此罷休!”

不管美人多麽合口味,在司徒夜心中自己永遠是占據最重要位置的。他的臉面與一争家業的志向,遠比一個甘欣要重要得多。

他氣眼前三人不知好歹,當真覺得不能把甘欣娶回家有些可惜。可這遺憾之外,司徒夜暗自竊喜起來。

愚蠢的馭獸山莊。各大宗門對他們本就虎視眈眈,只可惜硬闖不過馭獸山莊的護山大陣,又沒有合适的借口能等甘扶他們出山的時候正大光明發難。

他們現下的舉動,就像是自己上門給瞌睡的炎劍宗送枕頭。

現在憋屈些又如何,有了這被挑釁侮辱作為理由,等他司徒夜帶着手下宗內弟子強打下馭獸山莊,還愁不能擁美人入懷嗎?

甘欣看見司徒夜臉上的紫紅色褪去,嘴角挂上不懷好意的淺笑,便有些後悔自己方才是不是說得太過了些。

于是擡頭去看側前方的甘扶,在他背後輕輕出聲:“阿兄……”

甘扶垂目,向她投去一個安心的眼神。

他原本就沒打算讓司徒夜全須全尾離去的。

千彥好鬥,可巨蛛織夢亦有天賦。只是從前他只悉心培養千彥與人交戰的能力,近日才抽出餘力與他好好鑽研此道,剛好拿司徒夜練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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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有什麽疏漏,還有白貘長辭幫忙兜底——讓人沉浸在夢中,分不清虛幻與現實可是貘這靈獸物種的拿手好戲。

司徒夜走出檀山後,短時間裏別說記不起甘欣的容貌了,記憶中有關在馭獸山莊發生的一切經歷都會被篡改。他只會知道自己是因為與馭獸山莊談崩了條件,才主動與甘欣解除婚約。

于是甘扶表面上客客氣氣地把一臉傲氣的司徒夜請出去,背手關門後一改神色,數了三聲,然後在一聲聲尖利的叫聲中,才将自己的計劃與甘欣說個分明。

乾糕轉述到這裏,環視了底下衆人、靈獸一圈,滿意地從他們臉上看到了興奮神色:“好了,別憋着了,想笑就笑吧!”

人獸群裏頓時爆發出此起彼伏的笑聲。

食鐵獸樂得前俯後仰,從竹椅上翻滾下來又打了幾個轉:“我就說嘛,少莊主怎麽可能真的全無準備,讓司徒小賊在我們頭上拉屎。”

“還是有些可惜只能用這種方式放他離開,不能放手報複回去。”

“雖說少莊主有後手,但莫名就是覺得有些不爽,關鍵時候還是大小姐的妙語連珠解氣!大小姐,大小姐呢?”

甘欣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撥弄着自己垂在身旁的麻花辮,眼神直直地看着草坪上的某處,魂也不知道飄到哪裏去,反正絕對沒在這間小院裏。

錦鯉最先發覺不對,遠遠地吹了個泡泡,代替她碰了碰甘欣露出來的額角,說:“不對呀,乾糕不是就守在議事殿門口嗎?若是大小姐不該進去,你怎麽也沒給攔下來!光顧着聽牆角給我們講故事啦?”

乾糕眼珠子有些尴尬地到處亂轉。

就在這時,院子後方的小廚房裏走出來一個溫婉淑靜的女子,手上端着盤糕點,到乾糕旁邊摸了摸她的頭:“敢作敢當,這會兒怎麽擡不起頭了?”

乾糕用變回羽翼的“手”捂住眼睛:“這不是當時怒氣上頭,大小姐恰好找過來,我想着司徒小賊這麽看不起我們大小姐,聽了一耳朵謠言就口出诳語,還不得叫他親眼見見本尊然後當場把腸子悔青。”

“乾糕沒做錯什麽!”

“是我我也這樣!”

乾糕:“尋枝枝,我的好主人,莊主當時就罰過我了,我也心甘情願讓少莊主薅了絨羽填冬衣,以後肯定吸取教訓,就別再說我啦。”

邱尋枝無奈地搖頭,一邊把糕點發給師弟師妹和一群垂涎欲滴的靈寵們,一邊說起前因後果來:“據說這婚事莊主和少莊主也是前一陣才知曉的。當時我們一位先祖和炎劍宗那邊交好,想結個親緣,可惜膝下子輩要不早許了終身,要不就是性別不太合适,于是算了好一陣,把四代後我們還未出世的大小姐許了出去,整個過程确實兒戲了些。”

發完手頭的糕點,邱尋枝最後停到甘欣面前,把獨一份冰鎮過的湯碗擺到她手邊,溫聲笑道:“不過是個攪人興致的髒東西,本來也不會和我們滿滿扯上關系,別為他煩惱了。說起來,滿滿之前怎麽都不願意叫那凡人男子做你仆從,怎麽突然改了主意,答應下來了?”

甘欣本就沒在因為司徒夜的事情憂心。

她把被自己繞來繞去弄得有些散開的辮子放到邱尋枝手中,示意她幫自己重新紮一下:“其實師姐,你們不該瞞着我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邱尋枝替她梳理着順滑青絲的手指一頓,方才還有些嘈雜的小院也都安靜了下來。

還是被大小姐知道了啊。

甘欣繼續說:“我從小就是師姐你和二師兄帶大的,你們陪我的時間比我阿兄和爹爹都要久,好不容易有我能派上用場,回報你們一二的地方,就該直接告訴我的呀。要不是乾糕說漏了嘴,我差點就真憑着自己的喜好給拒絕了。”

這件事還得從一個月前,甘欣的二師兄邱向榮從檀山邊界處帶回來一只受傷的狐貍說起。

馭獸師與靈獸分居檀山表裏,一山所出的靈氣滋養了兩個共生的種族。

天賜靈力的獸族若開了智,則為靈獸。靈獸生來強大,修行卻有上限,很難完全靠自身的力量在成年後繼續突破境界。

與之相反的是,馭獸師本體羸弱,不像其他擁有不同屬性根骨的修士能自如地運用術法,卻偏偏對靈獸有血脈上的壓制。

只是這壓制的存在并非讓馭獸師與靈獸完全對立,找到與自己靈力相合的馭獸師結契,是靈獸們突破境界、獲取更強力量以及延長壽命的唯一依仗。

無論是馭獸師要想尋到能與自己靈力産生共鳴的靈獸,還是靈獸找到适合自己突破的機緣,都不容易。

契一旦結下,馭獸師和靈獸就是唇齒相依的共同體,給予彼此足夠的信任比什麽都重要。所以若是靈獸不願,他們寧可再去等待下一個能和自己看對眼的夥伴,也少會選擇用血脈屬性去強行壓制。

可是邱向榮帶回來的這只狐貍和其它靈獸不同。

上古神獸早在千萬年前隕落了幹淨,九尾狐的威力只存在于傳言與神話書中,現如今的靈狐後代別說有它們先祖一半的風采,能生出雙尾都絕對稱得上稀世之物。

而這只狐貍的真身,竟有四條尾巴。

更稀罕的是,他與邱向榮的靈力契合度足有十成。

若是結了契,以邱向榮本身的天賦,定能成為僅次于甘照寧與甘扶之下的馭獸師。

抵達這種程度的契合是極其難得的,這意味着邱向榮要是錯過了眼前的靈獸,他此生恐怕再難有這樣的機遇。

而馭獸山莊現在最缺的,就是能駕馭強大靈獸的弟子。

因此從邱向榮把狐貍帶回山莊起,衆人就做好了不惜一切代價說服狐貍留下的準備。

可是這狐貍的野性遠遠超出大家預料,它雖不知因為什麽身負重傷,可面對着馭獸山莊衆多弟子輪番上陣的好言相談,完全沒有半點合作與妥協的意思,強撐着一口氣也要對人龇出一口鋒利的白牙,叫大家半步無法靠近。

就在邱向榮快要放棄,打算将狐貍放歸裏界的時候,狐貍卻突然收斂了魚死網破的狠勁。好像終于認清了現實,不再做徒勞的掙紮。

他松了口願意與邱向榮結契,可并看不上馭獸山莊許給他的一切靈丹妙藥,或是劃給他作巢穴的洞天福地。

狐貍提出了一個讓弟子們意想不到的要求。

他說自己前些年無意從檀山結界破開的口子跌落出去,被一個凡人男子所救,一人一狐從此成了至交好友,在檀山外的山村安頓下來,相依為命。

那凡人命運多舛,前些年好容易還清了父親生前欠下的債務,四處勞工落了一身傷病,狐貍此番回檀山,便是要采摘靈藥回去給他治病的。

他并非對馭獸師們給的條件全然不感興趣,只是心中有更重要的人和事需要計量。

所以若是馭獸山莊答應他将那凡人小友接過來安頓,讓他沒有後顧之憂,便随時能和邱向榮結契。

雖說馭獸山莊百年封山以來,莊內弟子無故不可随意下山,其它門派弟子與凡人若無正當理由也不得輕易入內。但狐貍所提不算什麽過分的要求,放個凡人入山,在大家夥眼皮子底下過日子,總翻不出什麽花來,偶爾破個例本來也沒什麽。

甘扶和甘照寧得知後,當下趕去狐貍提及的村莊,确認男子的身份和經歷與狐貍所言出入不大,很快便答應了此事。

可緊接着,狐貍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只能接受讓我的好友跟着你們大小姐,為奴為仆無所謂,但必須跟着她。”

這個要求就稍許有些越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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