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蛇類的視力天生不太好,同時卻對活動着的東西異常敏感。

靈獸的靈力達到一定程度後才能擺脫部分獸類的天性,但顧屹降世時就有着尋常靈獸修煉百年也不一定能達成的境界,因此身上帶着的蛇類特性少之又少。

除了喜歡待在溫暖又昏暗的地方外,幾乎沒受到本體的太大影響。

可現在是個例外情況。

他本就在煉骨期受了重傷,又用秘法壓制了獸丹的存在,這才昏睡多日。醒來後暫且目力不佳,看什麽都跟蒙了層紗似的。

這個時候,他的其它感官對周遭發生的一切便敏銳超常。

而甘欣還與普通人或物不一樣,她身上帶着對靈獸而言十分特殊的氣息。

所以那日半昏半醒之間,甘欣陡然湊過來,他憑着本能就咬了上去。

還好那時候他清醒得很快,立刻努力克制住體內因為甘欣接近而沸騰起來的血液,忍着喉頭漫起的血腥味,佯裝“暈”了過去。

這會兒顧屹清醒着,甘欣離得再近、那氣息再濃郁,他也不至于真控制不住自己朝着人要害再咬過去。

但牙癢的這股難受勁,還是讓顧屹稍稍皺了皺眉。

甘欣以為他有些不高興了,立刻站定身子:“不好意思,我就是有些好奇。那個……”

她在院子裏環視一圈,終于看見了想找的東西。

剛才有把竹椅子的腿被食鐵獸啃得只剩一細條,此刻恰好能派上用途。

甘欣過去将它撿起來,正反翻了翻,确認沒有什麽殘留的口水和牙印,然後折回門口,将一端塞入顧屹手中,另一端自己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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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你握着這個,我帶你進來。不用擡腿,我這兒沒什麽障礙物,放心往前走就好。”

小時候她身體不好,卻又耐不住寂寞,時常趁師兄師姐們一個不注意就跑到院子裏玩。

可腿腳沒勁,走不了幾步就打虛,磕磕絆絆是難免的事情。

見怎麽講都不聽,邱尋枝就把甘欣屋內屋外的大多門檻和臺階都移平,也沒擺放什麽盆栽、種什麽樹,綠化全靠外牆的紅絲草與棚欄上垂下的野客藤。

沒成想十來年後會方便另一個人。

“這是我的前院,剛才朋友們來找我,所以擺了很多椅子,平時都是收起來的,你可以放心走動。”

“這個地方再往前是我的會客廳,左邊是我的寝屋,連着的是書房。右前方是廚房,旁邊有一塊地可以種種東西……我前陣子試着養了凡間的蒜苗,可全都死了。”

“為什麽會有廚房?”

甘欣摸了摸後腦勺:“門內絕大多數弟子是都已經過了築基期,不必靠進食來維持生命,哪怕是我這樣沒有靈根之人也有服用辟谷丹的習慣。可是人總要饞的嘛,食色|性也,你們凡人應該比我們更熟谙這道理,天下那麽多有名的菜譜,可都出自各地凡人之手。”

顧屹:“哦。”

甘欣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

從狐貍的描述裏,顧屹是過慣苦日子的。這些年奔波還債,四下躲藏避禍,看這蒼白的臉色與偏薄的身形,難說不是饑一頓飽一頓地讨生活,佳肴美馔和他能有什麽關系?

甘欣有些愧疚:“你……要是以後有什麽想吃的可以告訴我,要是兄長外出方便時可以幫着帶些食材回來,你自己在這兒做着吃。”

顧屹:“無妨。”

他沒太在意這大小姐在說什麽,從前院路過的時候一直在努力集中精神抵禦甘欣身上若有似無飄來的氣息,經過主屋後,卻因為陡然靠近山體而陰涼下來的環境分散開注意力。

“再往前就是你的屋子了。”甘欣說,“我先天沒有靈根,不能在靈氣充裕的地方長久居住。此處是檀山靈脈較為稀疏之地,對我而言剛好。雖說依山傍水風景秀麗,但貓在山陰裏頭,一日只有小兩個時辰曬得到太陽,你若是住不慣,無事的時候可以往南邊多跑跑。”

“不必。”

顧屹雖然看不清後院的細節,但簡直不能更滿意這裏了。

靠近水源,潮濕;背陰而立的屋子,昏暗;立夏方過,夜幕降臨後依然透着些許涼意,但總的來說還算溫暖。

實在是太适合蛇類生活了。

“沒關系的,我原本也沒什麽事要你做,等你眼睛好些了,多往外跑跑好了。”甘欣從他表情上看不出這拒絕是真心還是勉強,就繼續試圖勸說。

這一路過來都是她在努力挑起話題,顧屹基本一個字兩個字地往外蹦地回她,好沒意思。

雖說甘欣體諒他作為一個凡人身處修真界不甚自在,又短暫地失去了光明,沒什麽安全感,所以警戒心比較重。但她還是從這樣的交流中得出一個結論——他們着實氣場不合。

朋友是別想處了,拿他當個仆從使喚甘欣也覺得勉強。

要是能勸動顧屹主動多往外跑跑,她樂得自在。

可沒想到顧屹轉過頭來,“看”着她,又重複了一遍:“不必。”

平心而論,顧屹的聲音很好聽。可他吐字緩慢,語調低沉,原本清冷如切冰碎玉的嗓音便多添了些叫人感到壓抑的疏離感。

不過甘欣也沒心思去琢磨怎麽有人能用這種聲音吐出涼飕飕的話語。因為顧屹的正臉一轉過來,她就又感受到了方才初見他時那種不安心情。

就算知道那雙只能倒映出她半截身子的黝黑瞳仁,是因為暫時性的視力不佳所致,可這讓人心底發毛的勁兒做不得假。

甘欣覺得自己屬實無福消受這樣一個可怕的仆從。

原本她還打算過一段時間,等狐貍在馭獸山莊安頓下來,她就勸說顧屹去別的地方落腳。可現在她等不了那麽久,打算做好兩手準備,這段日子要想盡辦法給顧屹找點麻煩,叫他自己按捺不住,盡快去和狐貍提議要離開此地。

“你……”甘欣咬了咬唇,“你先站在這裏別動,等我一下。”

沒等顧屹反應過來,甘欣就風一樣地小跑走開。

那股攪得他心神不寧的氣息淡了些,可顧屹也沒覺得好受一些,反而在內丹處傳來一陣隐隐痛覺。

他天生靈力強悍,還從不曾有過這般虛弱的時刻。

越是強大的靈獸,在成熟前會經歷時間更長、更難熬的煉骨期,顧屹從小就知道這點,可他還是低估了這重塑骨血的痛苦程度。

普通靈獸在煉骨期都會尋找一個絕對舒适與安全的地方獨自忍耐過去,可顧屹自誕生就是獸王,一言一行活在衆目睽睽之下。

無數有野心的靈獸表面屈服于他無人能敵的強悍天賦之下,認可他的獸王之位,實際一直在默默期待着他的煉骨期到來。

顧屹為此做了許多準備,可千防萬防,還是沒攔住跟随多年的一名屬下生出叛心,導致他在即将進入煉骨期前靈力降至最微弱的時刻,遭遇了幾個膽大妄為之輩的攜手攻擊。

雖說最終那些靈獸仍舊成為了他的手下敗将,可顧屹還是因此身受重傷,若非狐貍祭出兩尾續他筋脈,獸王之位怕是真到了易主的時刻。

只是顧屹所有有關獸界的記憶就停留在狐貍救了他為止,對于自己來到馭獸山莊的過程全然不知,醒後還是從甘扶和邱向榮的口中,才得知狐貍和馭獸山莊之間的“交易”。

馭獸山莊對于這時候靈力全失,需要時間重塑原身的他是個最佳的藏身之地,顧屹能理解狐貍帶他來此地的目的,可他不知道為什麽狐貍要安排他這個獸王屈尊去做甘欣的仆從。

只是他對于身份這種東西沒什麽講究,又相信狐貍絕對不會害他,就安靜地吃藥養傷,聽從馭獸師們對他的一切安排。

直到見了甘欣,他才明白狐貍的用意。這大小姐有一些特殊的能力,能幫助他壓制煉骨期的痛苦,更平穩快速地度過這段時日。

可是這能力究竟能給他身體帶來多大益處,顧屹還無從證實,但他覺得甘欣的存在實在是對他心智上的一種磨練。

讓他無時不刻不在克制虛弱時期天性所帶來的,去撕咬獵物的沖動。

甘欣在他身前晃悠的時候,用輕盈的語調與清脆的嗓音與他沒話找話地時候,他都在忍受着心下蹿騰的躁意。

可是這會兒甘欣離開了,內丹處隐隐約約的疼痛卻更讓顧屹想把人拉回來,磨一磨牙齒。

好在沒過多久,甘欣就回來了。

腳步踏在草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配着她身上不知什麽制成的挂件,摻入清脆悅耳的當啷點綴。光是聽着,就能感受到那股輕快的勃勃生機。

顧屹剛想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轉去,卻突然眼前一黑。

甘欣用一塊布條幹脆利落地蒙住顧屹的眼睛。

“這樣好多啦。”她飛快地在顧屹腦後打了個結,然後往後退了一步,對顧屹上下打量着,看起來十分滿意自己的作品,“終于不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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