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十六
甘欣抿了抿唇。
她好像給顧屹添亂了。
其實她試圖幫顧屹做的都是很小的事,顧屹沒來她院中之前,這些事甘欣偶爾也是會做的。
可最近不知道撞了什麽邪,再簡單的事情她也很容易搞砸。
甘欣有些喪氣。
顧屹說她不适合做這些事,從前靈獸們和師兄師姐們也說她不需要會做這些事。可在甘欣看來,不想做和做不好是不一樣的。
就像所有人都告訴她,她不需要靈根,山莊裏的大家會将她保護得很好,會從各個秘境和易寶閣裏弄來稀奇古怪的法器供她消遣。
那麽多修士努力修行真的是為了追尋什麽大道嗎?不是的,哪兒有那麽崇高至純的思想,他們求的無非也就是獲取世間至寶,以及能夠盡可能長久地享受天假之年。
可對于甘欣而言,不用費神修煉就能過上別人渴望的生活,和不能修行,只能仰仗親朋好友的憐惜過日子完全不同。
顧屹不懂為什麽甘欣忽然情緒低落了下來。
他說那話并沒有責怪甘欣的意思,因為到處壞事的是五行星源,并不是甘欣。
這些日子以來他以教太極的名義帶着甘欣吐納五行星源,其實是很有成效的——那些簇擁着甘欣的星源不再只是雜亂地在她身邊繞圈,而會與她的舉手投足牽上關聯。
若是甘欣有靈根,這樣日積月累地運氣下去,進入煉氣期甚至築基也指日可待。可她既沒有靈根,也沒有馭獸師的天生金丹,利用不了五行星源聚出靈力,只能由着它們一圈一圈在自己體內打轉,最後遺憾地離開。
顧屹看不透這些五行星源究竟想對甘欣做什麽。
甘欣情緒不佳,那些五行星源流轉的速度也慢了不少。不同的星源彼此輕微撞擊着對方,就好像在互相詢問眼前這位多愁善感的大小姐究竟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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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得不出什麽結果,最後便無奈地往下飄了一些,沉到甘欣本應生出的金丹處,漫無目的地躍動。
顧屹看着那些行動軌跡怪異的星源,腦海中忽然有一道光閃過。
“不,”他說,“是我的問題。”
是他把問題想得太複雜了。
這段時間他仔細觀察着甘欣的一舉一動,以及她周邊五行星源的變化,試圖找尋她如何繞開普通修士與天地萬物聯結、從煉氣築基開啓的修煉之路,跨境與五行星源産生交互的原因。
可或許甘欣并沒有繞開旁人修行必經的這些階段。
她只是……
顧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甘欣,回憶着她身上的奇特之處,越來越覺得自己這個猜測有跡可循。
甘欣:“……啊?”
他剛才說什麽是他的問題?
明明她自己連這小事都做不好,怎麽就是顧屹的問題了?
“沒事。”顧屹盛出放涼了的冬瓜羹,遞給甘欣,“吃吧。”
先前甘欣不小心又将焰石的火燒得太旺,炸糊了顧屹前夜包好的荷葉糯米雞,只好餓着肚子等顧屹重新準備餐點,過了一個時辰才吃上午飯。
這會兒接過冬瓜羹,聞着清新解暑的香味,甘欣摸了摸發出哀嚎的肚子,立馬将剛才的情緒置之腦後,擡碗喝了起來。
放下碗的時候,顧屹已經沒了人影,想來又是回他自己房裏睡覺去了。
甘欣回味着軟綿的冬瓜與脆甜的玉米粒,餍足地重新思考起顧屹說的話來。
他說這是他的錯……對呀,作為一個仆從身體不好,終日犯瞌睡,讓主人操心不已,試圖自己上手幫忙,說起來确實是他的錯嘛。
退一萬步而言,顧屹與銜玉感情深厚,卻體弱多病得叫好友不得不費神為他做打算,間接地把她也算計入內,難道顧屹就一點問題沒有嗎?
甘欣忽然笑出聲來。
她不知不覺中,好像将葉恒經常挂在嘴上那套“凡事不要自我反省,要學會責怪他人”的胡言亂語給學了個透徹。
顧屹這點覺悟很好。
她看顧屹可真是越來越順眼了。
甘欣短暫地開懷了會兒,跑到顧屹給她在大樹下紮的吊椅上午睡。
芒種一過,日子一天天熱了起來。甘欣嘗試了幾次發現自己并沒那麽容易着涼,就不再遵照從小被叮囑的春捂習慣,不僅身上穿得輕薄,累了也随地坐下休息。
有一日她覺得陽光太好,在院子附近的老槐樹下看着話本,累了身子往旁邊一歪就睡着了。
她躺得随意,樹下雜草長得太高,将剛洗好衣裳途徑此處回院的顧屹絆了一跤。
第二天甘欣就在樹下見到了這只挂起來的吊椅。
吊椅紮得十分結實,不論坐着還是躺着都十分舒服。很快這棵老槐樹底下,就成了除小院外甘欣最愛待着的地方。
被甘欣絆倒這借口明顯是顧屹胡編的。
就算他沒長眼睛,甘欣的存在對他們靈獸來說都是難以忽視的,絕對不可能被草叢一掩就找不到蹤跡。
只是甘欣平日閑在院子裏頭發也不愛盤,這樣側躺在草叢裏沒一會兒青絲中就會夾些雜草和落葉。
泥土塵埃往上一裹,頭發就灰蒙蒙的,失去了本來的光澤。
顧屹給她弄的這吊椅,是在提醒她就算再外頭困了也別到處亂趴,免得把頭發給弄髒。
許多靈獸都很愛護自己的毛發——比如銜玉,常年以人形跟在他身邊,不愛露出本體并非覺得人身更方便,而是不想他那身漂亮的狐貍毛染上髒東西。
顧屹自己沒長什麽毛,所以從前很難理解那些有毛發的獸族對自己外表的在意。
皮毛對靈獸而言,原本就應該是功能性大于觀賞性的。
譬如他自己那身鱗片堅硬、內斂,能很好地隐匿氣息,也能讓他天生擁有對大部分術法的防禦能力。
比絕大多數時候中看不中用,夏天熱、秋冬掉得到處都是的毛發厲害多了。
好看能當飯吃嗎?
但他喜歡給甘欣把頭發打理成柔順的模樣,這樣襯得她那張鵝蛋臉看起來格外乖巧。
而他梳頭的功力也确實不錯,一開話匣子就叨叨不停的甘欣這時候總會特別安靜,有句沒句地講講近日話本裏的劇情,很快就沉沉地睡着。
從來沒人敢在顧屹面前睡得這般毫無防備。
他的存在就會讓靈獸感到壓迫,怎麽可能安心将最不設防的時刻無所顧忌地展示給他?
甘欣對他錯誤的信賴讓顧屹覺得十分好笑。
下午顧屹調息結束,走進院子找尋甘欣的身影。
她若是沒悶在屋子裏畫畫,待在外頭做別的,顧屹就打算給她順個毛再去做晚飯。
甘欣還在吊椅上。
她今日睡得格外沉,也不知道夢到了什麽好東西,連身上散發出的氣息都比平日更加馥郁誘人。
……應該是氣息波動的問題,顧屹心想。
否則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站在甘欣面前,看着她睡顏出了好一會兒神。
甘欣的頭發又軟又直,可随着她的睡姿變換,發絲在身上牽出溫柔的弧線,還勾了兩縷在臉上,随着她輕緩的呼吸一起一伏。
人族這種常溫動物真有趣,睡着了臉上白裏透紅的,像朵雪映桃花。
顧屹伸手去将甘欣臉上的發絲撥開,指腹無意間擦過甘欣的面頰,讓顧屹被這溫玉般的觸覺燙了一下。
她的體溫比他高好多。
顧屹看了眼甘欣嫣紅的唇,突發奇想,是只有臉頰那麽燙,還是其它地方也一樣呢?
他沒來得及驗證自己所想。
甘欣可能是感受到身旁的炯炯目光,又或許是被方才顧屹撩起頭發的動作驚醒,她輕輕揉了揉眼睛,擡眸對上顧屹陰沉不明的臉色:“嗯?怎麽是你?”
吊椅晃晃悠悠,甘欣每次醒來都要費一番功夫才能穩住身形起來。此刻顧屹的手就在她面前,甘欣便就近問他借力,把自己拉坐起身。
為了方便做活,顧屹平日袖口一直綁在臂彎處。甘欣雙手輕巧一握,便直接觸碰到了他的皮膚。
于是顧屹得到了先前疑惑的答案。
原來大小姐別處的皮膚只會比臉上更燙。
“你手怎麽這樣涼呀。”
顧屹的體溫對甘欣而言卻是恰到好處的舒适,甘欣見他并沒什麽抗拒的意思,索性拉着顧屹的手往自己臉上貼來:“真舒服。”
“剛碰了水。”顧屹随口掩飾自己的冷血體質,語氣有些生硬地說,“松開。”
他覺得被甘欣碰到的地方燙得快燒起來了。
明明她此刻身邊沒多少火星源,為何碰到他裸|露在外皮膚的時候,會這樣灼人?
顧屹覺得熱到身上莫名有些躁意。
“不嘛。”甘欣閉着眼睛蹭了蹭,說,“我剛才夢到了好多靈獸把我圍繞在中間,左手是團白金的絨毛,右手邊是金黃的絲毛,背後靠着的有些紮,但硬毛下的皮膚很柔軟,貼着很有安全感。太幸福了,簡直是人間仙境。”
顧屹:……
“我沒看清那都是什麽物種,就記得左邊的絨毛太舒服了,像在摸棉花糖一樣,我把臉都埋進去蹭了好久。雖然初夏了很熱,但熱得太值得了。”
顧屹:…………
能不熱嗎。
那些長毛的獸族為了度過炎熱難熬的夏天,一到時候就脫落毛發,斑斑駁駁,可難看了。
“你手這麽涼,正好給我降降溫。不過你皮膚好滑呀,一點也不像幹多苦活的樣子。”
眼見甘欣又要把紅彤彤的臉貼過來蹭,顧屹強硬地把手抽了出來。
他看着還沉浸在回憶夢中情形的甘欣,覺得胸口悶悶的感覺并未因為脫離她的觸碰有所緩解,心不在焉地問:“你也喜歡順毛?”
甘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