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
二十三
銜玉懵了:“啥?”
愣了一會兒他又說:“我沒抱過, 大王說這話……是要我找個機會去試試的意思嗎?”
顧屹的眼神忽然一凜,若是目光的鋒利程度能具象化,銜玉的胸口已經被插了一排刀片。
“當我沒說。”銜玉立刻察覺到不太對勁, 用手捂住嘴巴的同時, 順便收起了毛茸茸的耳朵。
“不過确實有些吵。”顧屹說, “他們怎麽能有這麽多話要說。”
銜玉很想發出贊同的聲音, 但他幾次三番猜錯顧屹的心思,這會兒有些不敢說話了。
沒聽到回答,顧屹卻又不滿地眯起了眼。
銜玉:“……”
他覺得這陣子顧屹變化也挺大的, 以前他心裏不管多不耐煩, 私下多不喜歡處理裏界的紛争,臉上總是喜愠不形于色,叫人捉摸不透。
但別說,現在這樣任性妄為的顧屹,反倒是有了幾分大家心中一個獸王該有的模樣。
世間最強大的靈獸, 本就應該是傲然恣意的。沒有任何禮法教條可以磨滅他們的野性, 把他們困在無望的囹圄中。
銜玉感到十分稀奇,卻也不敢表現出來,老老實實給予顧屹想要的回應:“就是, 就算關系再好的朋友, 長時間沒見面,多講幾句就該聊幹了,哪兒來這樣多的話題可說。”
顧屹忽然垂下眼, 知曉了問題關鍵所在。
光是一個朋友是說不了那麽長久的話,可甘欣關系好的朋友……實在是太多了。
其實顧屹能感覺得到, 甘欣是在把他當朋友對待的,雖然時常弄巧成拙, 但從她的視角來看許多做的事情着實是在為他好。她一些天馬行空的想法與觀點也從來不避着他,想到什麽說什麽,将一個真實的自己原原本本展現在他面前。
Advertisement
哪怕一開始留他在自己身邊不是甘欣本意,其他馭獸師們的考量也各有圖謀,但他們實際所為并沒什麽出格的地方,甚至就連對馭獸師頗不待見的銜玉也講不出個疵點來。
但顧屹站在窗邊看了會兒甘欣和其他馭獸師與靈獸們的互動,便發現甘欣和那些家夥們待在一起時候的表現,同與自己獨處時的模樣,是有顯著差異的。
她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是輕松、閑散的,但此刻的甘欣明顯十分興奮。
他們是真的關系要好,甘欣是真的更喜歡和他們待在一起。
于是顧屹心下的情緒十分複雜。
一方面他有種主人發現自己精心飼養的寵物竟然對其他人更加親近後,酸意沁入肺腑;另一方面他又隐約覺得,要是能讓甘欣多維持會兒這樣開懷大笑的模樣,這樣叫人煩躁的吵鬧他好像也不是不能多忍受幾個時辰。
……只要祝夷他們別沒事再對甘欣動手動腳就好。
顧屹不張開結界,銜玉就不能在此處肆意修煉。他見顧屹不一會兒又專注地望向窗外,就坐到茶幾邊開始細數起顧屹近期的異常。
想了半天沒道出個所以然來,不知不覺他就陷入睡眠。
直到日薄西山,銜玉感覺有人将自己搖醒。
顧屹說:“他們都已經走了,你也該回去了。”
銜玉先是順從地點頭,随後覺得哪裏不對:他們管他們離開,和他有什麽關系?他們今天可還沒修煉呢!
“那就明日再說,也不着急這點時間。”
于是銜玉嘴邊有些修煉上的瓶頸想讓顧屹幫忙指點一二的話,就這樣被堵在了喉頭。
顧屹從前是不太會趕人的,獸王宮外熙來攘往,都是有求于顧屹的靈獸,拿着等待獸王指點迷津的號碼牌在宮門口伸頭張望。
顧屹不是什麽好為人師之輩,只是有些事開了個口子就沒法輕易收尾,而他也算個有始有終的獸王,就算有時候被問得暈頭轉向,只要當日的事務沒處理完畢,他都會強打着精神盡完一個獸王的職責。
時間對于顧屹而言不是什麽寶貴的存在,他獨處的時候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睡覺,有時候睡不着了就會爬起來修煉一會兒,反正他境界穩固,天賦擺在那邊,就算冬眠幾十年也沒人能繞過他成為實力更強的靈獸。
可銜玉告訴過他尋常靈獸突破境界機遇難得,若是在一段時間裏不能有所跨越,他們個體,甚至是整一代族群,短期內或許就要滞步不前了。
所以顧屹能這樣堅持下來不為別的,只是為了不會耽擱他的子民。他不能拿自己看待世間萬物的方式強壓在其他靈獸身上。
久而久之,就連銜玉也是習慣了顧屹的付出。
從他口中道出“明日再說”,實屬一件稀罕事。
因為這意味着顧屹有自己的事要忙,難得地把個人的喜好,擺在了獸王的職責之前。
銜玉忽然覺得這樣的顧屹,好像終于生出了些屬于他自己的情緒了。
可是這個情緒作用的對象……
銜玉捏着前日被自己特地落下的配飾,往大門走去。路過前院的時候,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對着空蕩蕩桌椅愣神的甘欣。
可是他努力了很久也不能讓顧屹做到與其他靈獸産生同理心,竟然讓一個馭獸師辦成。
*
将明晃晃打算留下來修煉順便蹭一頓晚飯的銜玉趕走,顧屹确實有自己的考量。
因為當甘欣送她的朋友們離開後,将大夥留下的瓜皮粗粗收拾一番,卻保留了那些竹凳淩亂無章的擺放順序,随後坐回她那張在最中間的,開始發呆。
上過一次當的顧屹起先覺得,甘欣大概又開始發愁吃什麽、怎麽吃之類的生活瑣事了。
本就已經耽擱了一下午準備吃食的時間,顧屹就想把銜玉早些趕走,好專心做晚飯。前夜甘欣體內的火星源有所收斂,今天的食材裏不必混入降溫的佐料,終于可以多弄些花樣出來了。
甘欣不太愛吃蓮子,總覺得涼歸涼,吃多了舌根隐隐泛着些苦味,前陣子顧屹在點心了加多了蓮子粉,甘欣吃得總不情不願的。所以顧屹打算今天就多在菜裏放些糖,做些甜食給她。
就做脆皮甜鴨好了,又有葷腥又足夠甘甜,甘欣一定喜歡。
可甘欣看着滿桌子自己期待多日的美食,只是對顧屹進行了幾句流程上的誇贊,似乎并沒有被調起多少興致。
顧屹悶聲不響地往甘欣碗裏夾紫薯酥,貌似随意地問:“和他們見面不高興嗎。”
“怎麽可能。”甘欣一口接一口地往嘴裏送菜,聽到這話動作頓住,說,“我是不是看起來很沮喪呀?”
顧屹沒說話。
“沒關系的,睡一覺就好。”甘欣露出了個讓顧屹安心的笑容,“以前偶爾也會有這種時候。”
在她每一次因為各種原因,進一步認識到自己就是個沒什麽用的累贅的時候。
顧屹依舊不知道說什麽。
可他突然就在想,先前那回看到甘欣坐在院子裏眺望遠處,身上了了可見的寂寥應當不是他的錯覺。
那些失落、無措與慌張都是真的,只是被甘欣用自欺欺人的方式一遍遍隐藏了起來。可她再怎麽努力卻也沒辦法将它們每時每刻都藏得嚴實,哪怕只是一縷歲暮天寒時分積攢下來的風吹來,都能在甘欣心底掀起驚濤三丈。
顧屹仍舊不能理解甘欣日子過得這麽舒坦,所有人都順着她的心意做事,她到底有什麽好不開心的。
但他莫名想學着剛才看見的邱尋枝對甘欣做的動作,将手伸到甘欣腦袋上方,摸摸她的頭。
他不懂甘欣,但這不耽誤他想試着去安慰一下她。
甘欣把顧屹伸到半空的手握到自己掌中,忽而振作起來:“但現在不一樣啦!我有你嘛!”
顧屹:“……什麽?”
“如今整個山莊真要說起來,最柔弱無依的已經不是我了。我至少還有一堆品階上乘的法器護身,可你什麽都沒有。”甘欣擔憂地說,“萬一發生了什麽事,你沒自保能力,逃也逃不快,真的太可憐了。”
甘欣說着,抽出一只手,努力往上舉着拍了拍顧屹的肩膀,寬慰道:“我說這個不是來吓唬你的,也不是說肯定就會有危險發生的意思。但你放心,我很滿意你這個仆從,萬一真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大小姐一定會護着你的。”
“到了那天,哪怕我自己受傷,也會護得你安全離開。”
顧屹很努力才壓制住自己嘴角不要露出帶有嘲諷意味的微笑,幾乎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謝謝。”
但沒必要。
她要是有那個能護住他的本事,倒不如好好想想辦法,怎麽讓自己不受火星源的困擾,半夜老老實實待在房間裏,別來擾他好夢。
果然,到了晚上,甘欣又跑到顧屹的屋裏來了。
顧屹定睛一看,還以為自己內丹又出了什麽問題,開了靈識也看不清楚狀況。
甘欣身後跟着的一團五行星源,互相抱在一起瑟縮顫抖,發現顧屹掃去的目光後,瘋狂擺頭,表明甘欣的舉動與它們毫無關系。
是她自己貪涼,身體嘗了前夜的甜頭,所以夢游跑來的。
顧屹扭頭,面無表情地看着屋頂,任由甘欣将他視作一個長枕,八爪魚一樣手腳并用地抱住。
臉光是貼住他的上臂不夠,還來回蹭了蹭。
蹭得顧屹火氣都上來了。
可有了昨日的經驗,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麽。
甚至顧屹得承認,從躺下到剛才甘欣推門而入之前,他一直在心底默默期待着甘欣的到來。
甘欣沒有打擾他的好夢。
相反,只有甘欣來了,他才能真正陷入酣睡。
前夜他自言自語的“就這一晚”,此番回想起來,就像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只可惜顧屹笑不出來。
不過他吃一塹長一智,這回不再亂立這種有極大可能實現不了的誓言了。
有些事情一旦開了個先河,心裏做足建設,接受起來就容易多了。
于是第二日,第三日……
顧屹入睡前已經會主動往牆角多靠過去一些,在床上留出足夠甘欣調整睡姿的身位,等待她熟稔地翻身上|床。
天明之前他會醒得很準時,輕手輕腳地把甘欣抱回去,回屋合眼小憩一會兒後再打開房門,與捶打着自己腰背的甘欣若無其事地道聲早安。
顧屹覺得自己這是找到了個和甘欣和諧相處的方法,各取所需,完全沒什麽問題。
直到有一天,銜玉看着他望向甘欣越來越不對勁的視線,鬥膽問了一句:
“大王,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大小姐不太對勁?”
顧屹能數出來的甘欣身上不對勁的地方可太多了,一時不知道銜玉指的是哪一個。
“我有足夠的證據表明,甘欣她對您下情蠱了!”
“情蠱。”顧屹重複地念了一遍,“你從哪裏看到的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從大小姐給的話本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