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

二十四

人間的話本子究竟有什麽好看的, 是顧屹一直弄不明白的事之一。

甘欣實在是太喜歡各種各樣話本子了,有時候也會想方設法把自己身邊的各種細節去與話本中的故事作對照。

比如她前陣子同他說,自己又做起了先前害她睡過時辰的那個很長、很怪異的夢, 不過這幾次她開始逐漸能記起夢裏的片段了。

“有個老頭兒一直笑眯眯的看着我, 最開始的時候離得我老遠, 每多夢到一次就走近一些, 昨天他已經走到與十來步距離的地方了。”

“哦。”顧屹手上刀具使得飛快,将肉糜剁得又細又密,準備用來給甘欣包馄饨, 随口問, “然後呢?”

“然後我就醒了呀,他離得我遠的時候我很好奇他是誰,但畢竟是個陌生人,走得太近我會緊張,一緊張就睜眼了。”甘欣說, “其實他看起來挺和藹的, 應當不是個壞人。”

“嗯。”顧屹對甘欣夢中的內容不太感興趣,但他不反感甘欣在他做事的時候圍着他叽叽喳喳,所以偶爾給些回應方便她接連不斷地說下去。

雖然就算他什麽都不說, 甘欣也能自言自語好長時間。

“面目和善的老頭兒, 你能想象他的樣子嗎?須眉皓然,眼睛彎彎的,在鬓邊拉出三道褶皺的痕跡, 嘴邊也一直擒着笑意,一看就沒壞心思。”

至于什麽樣的人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好人呢?甘欣心虛地打量了下顧屹, 沒就這話題繼續展開。

“要是在凡人的話本裏,這種模樣的老頭兒大多時候一出現, 就是來給在人界不受待見的主角們送入仙門修煉的機緣了。”

顧屹:“人界的話本子裏怎麽還有修煉的事。”

“可多啦。”甘欣說,“他們想象出來的修真界和我們實際處于的完全不一樣,反正我是不曾見到山莊裏頭有什麽發現自己有修煉天賦就抛妻棄子,過了幾十年發現糟糠之妻也入仙門,哭着喊着求她回頭的事情發生。”

不過也正是因為遠遠脫離了實際,甘欣才看的更起勁。

“扯遠了,我就是想說……連着幾日做這樣奇怪的夢,是不是我也被仙人選中,要有什麽奇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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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欣說完,自己先捧腹笑開:“唉,要是真有仙人,就應該先贈我顆金丹玩玩嘛。”

話本就這樣給顧屹留下了全是些異想天開、沒什麽營養內容,還容易勾起人傷心事的糟糕印象。

況且大部分有血有肉的生物站在顧屹面前都很難引起他興致,對于這些虛構出來的東西,顧屹更加不會生出想要了解的想法。

“啊?”銜玉驚訝,“都是假的嗎?那些書裏寫得可像那麽回事了,我以為都是作者親身經歷過的呢……”

顧屹:“……”

“不對,甘欣給我的那本裏對情蠱的描寫可具體了,不可能只是那些愚蠢的凡人憑空想象出來的。”銜玉說着,點了點頭,“對,一定是真的。”

顧屹對此表示不屑。

可是沉默過後,他鬼使神差地開口:“你……展開說說。”

銜玉開口講起了話本的劇情。

“我不是要聽這個。”

“噢噢。大王您看,您是不是會忍不住被大小姐吸引,想要留在她身邊?是不是會希望與對方發生肢體接觸,時不時摸一摸她,碰一碰她?”

顧屹:“這樣說的話,你們所有長了毛的靈獸都對甘欣下蠱了。”

“……”

顧屹接着說:“我上次就和你說過,她曾經有過靈根與金丹,這兩樣東西被取走後,她不再擁有對靈獸的壓制天賦,可血脈中有益于我們修行的氣息卻分毫未減,所以她對我族有生理上的吸引力一點都不奇怪,我也從未刻意回避過這一點。”

“不對,不能這麽算。”銜玉終于組織好語言,謹慎地反駁道,“我對大小姐才是抱着利用的心态,除了刻意接近她來用她氣息療傷之外,其餘時間大小姐在做什麽、同誰說話,我完全不關心。但大王,您似乎不是這樣的。”

顧屹語塞。

“有時候我同您說着話——哪怕是大陣破碎進展這樣關鍵的事,您也會不經意出神。這個時候只要我往周邊看兩眼,準會尋着大小姐的身影。”

“……”

“這可真的太像話本裏發生的事情了——有些女子因為喜歡上某個男子,想讓對方眼裏只有自己,再沒旁的東西,就會給他下情蠱。然後男子心裏就只會存在女子一個人,哪怕只是短暫地分離半日,都會難受得抓心撓肝……您看您這症狀,是不是有點像?”

“你把話本給我。”

銜玉感覺自己有望點醒顧屹,救他脫離出苦海,樂颠颠地從身後掏出話本交到顧屹伸來的手中。

“沒收了。”顧屹說,“以後少看這種東西。”

史書上确實是有蠱師這個門派的記載,但因為修煉起來太耗氣血,據顧屹所知,最後一代蠱師傳人八百年前就已經去世了。就算過去曾經有過情蠱這種東西,現如今也不可能有會操縱它的人。

可是……萬一呢。

甘扶四處游歷,而且檀山表界擁有秘境無數,萬一外界以為早就滅絕的東西,會被馭獸師們發現,收藏了起來,并且留在甘欣的乾坤囊裏給她防身用呢?

在銜玉走後,顧屹仔細翻閱起了那話本。

這一看,就是好幾個時辰。

顧屹終于有點能理解為什麽甘欣和銜玉對這些東西那樣着迷了。

*

幾日後,某天的晚飯時分。

“蟲子?”

甘欣确定自己沒聽錯顧屹的問題以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說:“我乾坤囊裏怎麽可能有那種東西!我光是想到這種情況就要不行了。”

甘欣不知道顧屹怎麽想的,在她高高興興吃着炸豬排的時候突然問出這麽個可怕的問題。

她平日裏有事沒事就習慣地伸手在乾坤囊裏掏啊掏的,但凡被她抓到過一次腿多的、蠕動的、甚至能飛起來突臉的東西,她都能把整個乾坤囊連着其它寶物一起扔掉。

顧屹看了眼甘欣的臉色,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在這個問題上深入探讨下去了:“沒事,就當我沒問過,接着吃吧。”

他差點忘了,甘欣有多害怕蟲這種生物。

曾經顧屹打算在甘欣廚房邊的菜地裏将剃了葉尖的白菜根埋進去,可才翻了兩下地,從松軟的土壤裏刨出一條靈活扭動的蚰蜒,甘欣當下魂驚膽顫到處竄逃的模樣給顧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從此打消了他自己種些蔬菜的念頭。

先不論這世上到底還有沒有蠱師這門派,記載中流傳下來的蠱蟲形象和普通蟲子沒什麽區別。光憑這一點,甘欣就絕對不可能與它扯上關系。

顧屹忍不住想問自己一句,他從昨夜忐忑到現在,到底在心裏期待着什麽呢?

銜玉這一切的荒唐假設,可都建立在一個女子喜歡上一個男子的基礎之上。

甘欣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喜歡他。

這世間壓根沒有生物會喜歡他。

他寡言少語,性子陰郁,在裏界的時候除了公事,屬下和子民們就沒什麽其它話能與他說。偶然被他問起別的來,才恭恭敬敬有一說一。回答的時候恨不能彎腰匍匐在地上,直到離開才會松一口氣。

裏子無趣也就罷了,他的人形在人族看來,也是屬于長得醜的那類。

初識甘欣的時候,她就曾旁敲側擊地提過他樣貌醜陋,眼睛吓人。當初顧屹聽而不聞,完全不在意甘欣的評價,可現在回想起來,忽然心裏很不是滋味。

要知道他的本體可是讓許多靈獸稱贊莊嚴威武,氣勢逼人的。

顧屹心中倏地升起一縷希冀——甘欣不喜歡他人形的外貌,那本體的呢?

據說有許多凡人以蛇為圖騰來寄托信仰,祈求平安。蛇對他們而言,是極具神性的物種,而上古騰蛇更神秘與威嚴的象征。

顧屹問:“除了蟲子,你還害怕什麽別的動物嗎?”

當然有了!甘欣在心中尖叫,她也想不通為什麽蟲子已經很可怕了,這世界上竟然還有比它們更瘆人的存在。

那種生物……甘欣連它的名字都不想念出來。

甘欣打了個寒顫,不斷捋着聳立起一片寒毛的胳膊,看起來無端有些可憐。

她看了眼面前已經被掃得十分幹淨的餐盤,心道還好還好,要是顧屹早些開口,她怕是要沒胃口繼續享受美食了。

“不想和你說這個了,你快去刷碗吧!”

以前甘欣心情好的時候會跟着顧屹進廚房,在他洗碗的時候繼續閑聊下去,但眼下她只想回去好好冷靜冷靜,可別到睡覺的時候都還念着乾坤囊裏有沒有蟲的事,那晚上注定是要做噩夢的。

也不知道顧屹今天犯什麽病,平日裏說話一個字兩個字地往外蹦,今天好不容易多了幾句,卻都圍繞着她不愛聽的事展開。

他還不如少說點話呢!

甘欣氣鼓鼓的模樣讓顧屹忍不住彎起嘴角:“嗯。”

他原本還想接着這個話題繼續追問甘欣有沒有其他喜歡的動物,将話題引到自己真正關心的地方。可甘欣這小姐脾氣說來就來,顧屹沒打算逆着她,于是起身端起餐盤走向廚房。

反正……他還有別的方法能找甘欣驗證。

甘欣如釋重負,逃似的回到自己房間。

回去後她先是調了顏料畫了會兒畫,随後拿出魯班鎖搗鼓了一陣,最後又在一堆新的話本裏挑選了一本封面看起來合眼緣的翻閱幾章,這才覺得心裏踏實了些。

一直忙活到大約亥時,甘欣覺得自己腦子裏多塞了不少新鮮畫面,足以掩蓋先前顧屹造成的可怖想象後,她才爬上了床,深呼吸了幾個來回,慢悠悠地閉上了眼。

可這一覺甘欣仍然睡得不太安穩,夜間醒來了好幾回,只覺得背上一直在出虛汗,腹腔深處好似有一團火炙烤着她——這種不适感從前甘欣十分熟悉,可她已經有好幾日沒有體會過了,原以為這個夏天可以舒舒服服度過,沒想到又有故态複萌的趨勢。

……都怪顧屹!把她老毛病都給吓出來了。

一整夜沒休息好,甘欣早晨起來的時候有些精神恍惚。

因此打開房門後,她看着卧房外一條黑色彎曲的生物,竟然有一瞬間沒有及時反應過來。

甘欣揉了揉眼睛,又用力眨了兩下,确定自己沒有出現幻覺後——發出穿雲裂石的尖叫聲。

“顧屹救我!!”

甘欣想逃,可那條黑蛇就在她卧房門口,她不可能從蛇身上跨過去奪門而出。所以甘欣驚慌失措地環顧四周,做了一個無人能預料到的決定。

馭獸山莊最嬌貴柔弱的大小姐,動作非常敏捷地,從窗邊往外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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