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

二十六

顧屹其實不太明白其他生靈是怎麽将情緒表達與肢體動作聯系到一起的。

若一定要他将自己某種情緒上的波動與肉|身的具體變化劃上關聯, 那顧屹只能想到一個感覺——牙癢。

他連極端的愛與恨都分辨不能,就更別提“友好”這種不溫不火的情感了。

所以當顧屹以原型等在甘欣門口的時候,他想了很多種打招呼的方式, 試圖從中挑選出合适的一種, 将自己對甘欣的親近之意通過本體的動作正确表達出來。

他仔細回想了下其他靈獸見到甘欣時的表現——往後收起耳朵, 眯起眼睛, 四仰八叉露出柔軟的腹部任她撫摸,嘴裏叽裏呱啦說着各種好聽的話,還會想盡辦法往甘欣懷裏擠……

沒一個有參考的價值。

他沒毛發, 也看不見耳朵。腹部主要是用來爬行的, 摸起來手感肯定比其他物種的粗糙些。若是直接游上去用身體纏住對方雙腿的話……別說甘欣有可能不喜歡,他自己也覺得過于魯莽了些。

凡事總得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真要說有什麽能套用得上的方式,大概只剩下搖尾巴了。

那些靈獸不管什麽物種,見到甘欣都齊刷刷地把尾巴搖出虛影。

顧屹雖說有心要學,可自認做不到那種谄媚程度, 于是只對着甘欣輕微地晃了晃蛇尾。

起先見甘欣愣在原地, 一聲不吭,顧屹以為是自己搖得不夠明顯,就往前爬了半步, 想讓甘欣看得更清晰些。

不了非但沒能傳達出自己的善意, 還鬧出了與他設想中截然相反效果的烏龍。

顧屹只能慶幸自己沒有自作聰明地咧嘴笑一笑,或是學着其他靈獸那樣眯一下眼睛了。

否則從甘欣的視角,大概會轉換成他咧開血盆大口, 用更顯淩厲的豎瞳思忖要從她的哪一塊肉吃起。

Advertisement

顧屹驀地有些悵然,他化出了這麽個不讨喜的人形, 又有着甘欣避之唯恐不及的本體,是不是這輩子都沒可能得到她的喜歡了。

可是……

他為什麽非要讨得甘欣的喜歡呢?

甘欣喜不喜歡他, 會對他們現在的相處模式有什麽影響嗎?甘欣那麽依賴他,享受他提供的一切好處,同時給他療傷,任由他把玩自己的頭發……

這樣還不夠嗎?

反正他們只是機緣巧合,住在一起各取所需而已,遲早是要因為不同的立場分道揚镳的。

顧屹自己也說不上來,他內心深處究竟還想從甘欣這裏得到什麽別的東西。

“你看着我做什麽呀?”甘欣把喝空的碗往顧屹那邊推了推,怪道,“你今日看着我走神好幾次了,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沒,眼睛有點腫。”顧屹胡捏了個借口。

哭了那麽兩場,能不腫嗎?甘欣不高興地說:“我下午再睡一覺就好了。”

睡完起來只怕是會更糟糕了,顧屹心想。

不過見甘欣精神還是有些差,他便沒說什麽,打算下午用荷葉裹着陳皮煮一鍋水,放涼了等甘欣醒來給她敷一下眼睛。

甘欣回屋後一覺睡到了傍晚。

顧屹原想着午飯吃得晚,也不急着去叫甘欣。可當他看見本應該聚集在甘欣身邊的五行星源一個疊着一個出現在他房門外後,便覺得不太對勁。

“怎麽了?”

五行星源看看他,又看了看甘欣主屋所在的方向,像是在示意他過去一趟。

若不是有重要的事,五行星源不會冒險來找他,所以顧屹毫無遲疑就跟上了它們的步伐。

一直到他走進甘欣的屋內,剛才一路催促着他的五行星源們卻突然不動了,動作統一地扒拉在門框外,撇清關系似的不肯往內走一步。

就連一向散漫不受控制的火星源,也老老實實地躲在其它星源背後,無辜地看着顧屹。

等見到了甘欣,顧屹才明白過來星源們的異狀。

甘欣發燒了。

這燒和五行星源罕見得沒有關系,是真的生病所致。五行星源們又着急又怕被遷怒,才做出那樣讓人啼笑皆非的舉動。

可能是甘欣上午受了驚吓情緒起伏太大,一下子放松下來身體切換不過狀态,才起了高熱。

顧屹将探出腦袋企圖看熱鬧的五行星源關在門外,然後愧疚地走到甘欣身邊,把冰涼的手貼到甘欣額頭。

撫上去的瞬間,甘欣蹙起的眉頭微微展開,急促的呼吸也稍許緩和了些。

“顧屹。”甘欣開口喊道。

她雖然一直閉着眼睛,但腦袋昏昏沉沉的,總不太舒服,并沒有真正睡着。

剛才顧屹一進來,她就聽到動靜了,可身上實在乏力,就沒睜眼和他打招呼。

甘欣将顧屹的手從額頭扯下,貼到自己臉頰上,想讓整張臉均勻地降溫:“你幫我做些小米粥,我想喝那個。”

“嗯。”顧屹任她捏着自己的手到處蹭,心下一團亂麻,“抱歉。”

甘欣迷茫地睜眼:“我生病估計是被蛇吓的,和你有什麽關系呀?”

顧屹換了只手貼到甘欣臉上,好讓她體感更舒服些。

當然有關系了,畢竟是他把甘欣吓病的。

若是甘欣知道了自己的真身就是害她如此的罪魁禍首,她還會毫無顧忌地與他如此親近嗎?

顧屹苦笑了下。

恐怕希望渺茫。

他欲蓋彌彰地躲開甘欣的目光,道:“沒什麽。”

眼神往四周一張望,顧屹忽然想起來自己最初為什麽會走進甘欣的屋子。

他明明是為了探究清楚她這裏是否有一個能屏蔽外界靈識入內,卻讓他無法察覺到存在的法器來着的。

可幾次三番走入其間,顧屹發現自己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和甘欣有關的事物上,将什麽初衷與其它考量一股腦抛了幹淨。

原來他已經喜歡甘欣到這個地步了。

這樣不行。

顧屹從甘欣那兒将自己的手抽回:“我去煮粥了。”

甘欣隐約覺得顧屹語氣有些不對,可她此刻沒什麽精力去細想,反應也慢了一拍,只因着臉上那讓她愛不釋手的涼意突然離去而有些失落:“好吧。”

“你快點回來。”她小聲補上了一句。

“嗯。”顧屹垂眸,準備去給甘欣煮粥。

但就在他起身的瞬間,原本關得好好的屋門忽然被一陣狂風吹開。屋內重物接連傳來落地的聲音,甘欣随手擺在桌面上的小玩意兒更是被吹得四散開來。

顧屹從被吹開的窗棂往外看,卻見院中草木寂然不動,沒有絲毫搖曳的影子。

這風來得怪異,但更讓顧屹想不通的是,他從中沒有感受到任何靈力驅縱的痕跡。

屋子裏沒有任何遺留下來的五行星源,顧屹仔細凝神去探,也沒追蹤到這風的源頭來自何方。

但他發現了一件不同尋常的事。

整個屋子裏幾乎所有東西此刻都被這股妖風吹得東橫西倒,唯有一樣物品巍然不動,仍舊服帖地挂在牆上。

是那幅曾經讓顧屹誤會為甘欣所作的畫。

它在烈風中安如磐石,連邊角都沒有要被掀起的跡象。

一個瓷杯被吹得往甘欣床榻方向砸去,顧屹伸手将它擋下,卻在側身瞬間餘光瞥見床上空無一人。

……甘欣呢?

顧屹感覺自己大腦有一瞬空白,心髒也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

“這裏……不對勁……你快出去!”

甘欣不知什麽時候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到顧屹身前,自乾坤囊裏掏出了兩張有抵禦靈力作用的符咒貼在手心,面朝牆上的畫舉着。

顧屹伸手就想将她拽去自己身後,卻聽那一貫講話嬌滴滴的大小姐頭也不回地對他吼了聲:“你吓傻了嗎?快走呀!”

說着,她抽空又從乾坤囊裏掏出了個圓珠扔到顧屹身上。

這是個載着空間轉移陣法的寶物,可只要顧屹不願,這種小玩意兒完全對他沒有作用。

那幅畫像是有了生命力一般從牆上平整地“走”了下來,正一點一點地逼近甘欣和顧屹。

甘欣沒功夫分神去思考為什麽方才她明明将法器精準地扔在了顧屹身上,卻并未見他消失在自己身旁,手忙腳亂地又取出兩個儲存了幾道術法的神器,向着那詭奇的畫發起攻擊。

與此同時,顧屹終于從四周的飛沙走礫中剝離出了一縷隐藏得很好的靈力。

不管那畫上寄生着的是人、妖還是魔,實力和境界都遠遠在他之上,用的還是一種他從不曾接觸過的功法。

所以若非此刻對方有意讓他感知到自己的存在,顧屹仍會像剛才那樣,對它的身份一無所知。

甘欣那些讓修士們很是眼熱的法器與符咒,對它而言根本造不成什麽傷害。

那畫至今不躲不避,也不出手還擊,對待甘欣的态度就像是個看稚子胡鬧的長輩。

顧屹一邊留神着甘欣的安危,一邊在腦海中梳理着目前所知的訊息,倏忽之間得出了一個讓他松了口氣的結論:那畫在向他們傳遞一件事——它沒有惡意。

但甘欣沒有靈力,感知不到這些。所有防禦和保命的法器頃刻間就被那風卸去靈力,而攻擊的術法甚至不能在畫卷上留下半分痕跡,她只覺得自己這回徹底死到臨頭了。

她本想将唯一一個篆刻着轉移陣的寶物留給顧屹用——這種不用依靠固定陣眼,可以随身攜帶的陣法極其稀罕,作用的範圍和承載的人數都有嚴格要求,甘欣這是将唯一逃離的希望給了顧屹了。

可也不知道二師兄是不是花了數萬靈石買了個贗品,還是她使用的方式不對,竟然一點應有的作用都沒有發揮出來。

甘欣絕望地想,她和顧屹可能都要死在這裏了。

她真的好沒用,不久前還對顧屹信誓旦旦若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一定會護着他。可真當大難來臨,她用盡全部辦法,也沒能将他帶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顧屹一個凡人,原本就不該被牽扯入馭獸山莊是非的。

可這人平日木讷也就算了,生死關頭,給他機會都不知道跑,愣頭愣腦地還來拽她。

……都被她甩開好幾次了,怎麽還在锲而不舍地拽她。

他難道真的甘心和自己死在一塊兒?

“甘欣。”顧屹輕輕喊了一聲。

甘欣卻無力回答。

有一瞬間,她周遭的異動戛然而止。

狂風獵獵歸于寂靜,引發了一片尖銳的耳鳴聲,從耳膜直擊腦海,又在她即将頭疼欲裂的時候慢慢褪去。

緊接着傳來的,是胸膛之下脹鼓鼓的那顆心髒,慌亂敲擊肋骨發出的沉悶動靜。

在那幅畫将他們二人吞噬的瞬間,顧屹從背後抱住了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