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

三十

她是在做夢嗎?她真的有可能成為一個普通的修士, 和她的師兄師姐們一樣,用自己的雙手操縱五行星源嗎?

她能成為檀山唯一一個陣修,為馭獸山莊做出一些微不足道的貢獻嗎?最少最少, 她是不是可以不要那樣軟弱無用, 不要再讓在意的人們無止境地為她擔憂下去?

甘欣一遍一遍地問着自己, 無意識地緊攥顧屹的手指企圖平複自己的情緒。

她太渴望得到這些了, 所以一點也沒法接受有人在這件事上與她開玩笑。

“別怕,去試試吧。”顧屹說,“若是不行, 回去給你做糖畫吃。 ”

甘欣一怔, 是啊,她就是在害怕。

在她心頭肆意游蕩的,是一種類似于近鄉情怯的惶恐。

她早就在無數次的自我暗示裏認可了自己就是個廢物的事實,反倒害怕起伸手可觸的曙光——若是給了她希望再将其拿走,那甘欣恐怕自己心中好不容易壘起的城牆會徹底化為齑粉, 再無法強撐起堅強的僞裝。

可是就為了這樣的畏怯心理, 她能甘心放棄一個來之不易的機會嗎?

試一試吧,就算不行,也不過是回到自己的住處, 東塗西抹, 翻翻話本,等着顧屹給自己端來新鮮可愛的點心。

“糖畫兒而已,滿滿要是想吃, 我這兒也有。”老頭兒說。

甘欣“撲哧”笑出聲來,心中的顧慮和雜念轉眼消失殆盡, 松開捏着顧屹的手,彎腰從地上拾了顆石子, 往老頭兒腳底的陣法再次扔去。

又一陣風席卷而來,但不管是力度還是持續的時間,都比先前的那股要弱上一些。畢竟是老頭兒用腳随便圈出來的,威力有限。

但這就夠了。

那石子落下,擊中了陣眼,也同時叩開了她心中封死的一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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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欣拍了拍手上的灰,擡頭對着老頭兒堅定道:“我們什麽時候行拜師禮?”

*

甘欣沒有上過術法課,不知道普通學堂裏是怎麽教入門者修行的。

她以為怎麽着也得從理論說起,介紹個起源、發展,然後再談談現如今術法的分類和應用範圍,經過一段時間對整個修真體系有所熟悉後,再針對自己即将精修的分支,從最簡單的陣法開始實踐起。

結果老頭兒喝完她遞去的茶,沒再多廢什麽話,伸手一揮将院中擺設清空,只留下一片沙地。

他對着顧屹努了努嘴,示意他讓開,不要打擾二人教學。

然後自己也退了出去,把空地讓給甘欣:“來,把剛才我畫的引風陣複現一下。”

甘欣:?

……就這?

她有些不确定地向顧屹看去。

才一扭頭,甘欣就發覺自己好像養成了個壞習慣,遇到任何舉棋不定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向顧屹求證一下,得到肯定的回答後才敢放手去做。

果然顧屹對她一颔首,她內心就安然了幾分,蹲下身,用食指在地上比劃了起來。

顧屹默默看着,心想老頭兒的做法是對的,甘欣體質特殊,沒法直接由人帶着她從引氣入體,吐故納新做起,倒不如讓她從實操中自己領悟。

她本來就聰明,一點就透,與其将尋常人修煉的路數框在她身上,不若開辟一套全新的方法因材施教。

就像他以太極為由引她周轉星源一樣。

甘欣雖然不明白剛剛老頭兒畫的陣裏有什麽奧妙,可她看得仔細,記憶又不錯,三兩下就用手指将那圖案依葫蘆畫瓢重現在沙地上。

畫完,她又端詳了下,覺得沒什麽問題,便掏出方才抓的一把石子扔了顆過去。

無事發生。

甘欣又扔了一顆,依舊如此。

顧屹站在不遠處,想出聲提醒,卻見老頭兒背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出聲。

甘欣獨自站在那裏看着陣法思索了一下,用鞋底将沙礫抹勻,随後重新畫了個。

外表上看起來與剛才那個別無二樣,結果……也還是無甚差別。

顧屹看着不為所動的老頭兒,有些不滿地皺眉。

畫陣是要耗氣的,甘欣沒有基礎,什麽都不懂,沒人指點不是純靠自己瞎折騰嗎?

要是被打擊到了,自我懷疑起來豈非得不償失。

這老頭兒到底會不會做人老師。

只要他稍許點撥一二,讓甘欣知道什麽是起手,什麽叫收勢,以及怎樣根據周遭環境的細小變化選擇更改陣眼設立的方向,她絕對能交出一份震驚所有人的答卷。

可他就只是站在那裏,什麽也不說。

做師父的不作為也就罷了,還不許旁人替他提醒。

顧屹試圖往前走了一步,就發現自己前行不得。

那老頭兒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掐了個陣,将他隔絕在甘欣練習的範圍之外。

顧屹雖然對他的舉動有些不高興,但也不至于生氣到硬闖陣中。他只是看甘欣蹲在那裏不斷變化姿勢,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的樣子有些難受。

可是忽然,顧屹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那是屬于他同類的味道。

——與他同根同源,擁有一般強大實力的靈獸。

老頭恰到好處地轉過身來,對顧屹歪了歪頭。

仿佛在說,這是他特地給顧屹留的禮物。

顧屹深深看了眼甘欣,轉頭離去。

甘欣怕蛇,若是此間畫中存在其他強大的蛇類,他得在甘欣發現之前,将對方處理幹淨。

*

甘欣第一回體驗到了忘我是什麽滋味。

她感知不到時間流逝的速度,也完全不覺冷熱飽餓。

好像她的世界一下子微縮到了身前這巴掌大的沙地上,若是再具體一些,那便只有一個引風陣的範圍。

甘欣的陣越畫越小了。

早些時候她發現當她集中精力一筆落定的時候,指尖會凝聚出一股溫熱的感覺。帶着這感覺畫出的陣,與先前幾個失敗品有顯著差別——它有溫度,好像藏着生命力一般。

于是甘欣記住了這感覺,反複嘗試,終于掌握了讓指尖帶動氣流的方法。

可緊接着她發現光是這樣并不夠,氣息平穩且連貫着畫出的印記,又與反複描摹,斷斷續續時得到的陣象不同。

甘欣在一片從未觸及的領域裏四處探索,這種從失敗中琢磨門道的感覺對她來說有些陌生,可雖然長時間集中精力很是費神,指尖一直磨蹭着沙礫微微發燙,小臂也酸脹難耐,但甘欣卻越來越興奮,思緒發散得愈發厲害。

等日頭西下的時候,甘欣已經連畫出了三個完整的,能卷起習習涼風的陣法。

老頭兒也不是自始至終未出言提點,在甘欣用自己的方法探尋到某一個真相後,他會将一條事半功倍的捷徑放到甘欣面前,讓她自行比較這兩種方法的異同之處,再舉一反三地探尋其它路途。

甘欣不曾見過其他老師教術法的時候是什麽模樣,但這不耽誤她評價畫妖老頭兒是個很會引導的好師父。

她喜歡這樣的教學模式,也很驕傲自己的每一點進步。

所以當老頭兒提醒她,今日的練習到此為止,剩下的明天再學時,甘欣捶了捶小臂:“我覺得還行,師父您先去休息吧,我再看看怎麽畫得大一些。”

老頭兒笑着拒絕:“不急于一時的,你看,天要黑了。”

畫裏的世界黑夜即将降臨,畫外的檀山很快就要迎來破曉時分。

甘欣和顧屹也到了回他們自己世界去的時刻。

一想到這裏,甘欣眼眶突然紅了。

她的美夢終究還是會結束的。

老頭兒:“嗬丫頭,又不是見不着了,怎麽突然就……哎喲來來,師父給你擦擦金豆豆。”

甘欣眼睛紅得更厲害了。

“等下顧屹回來看到你這樣,還以為老夫怎麽欺負你了,得和我拼命的。”

甘欣一邊擦眼淚,一邊被吸引走注意力:對啊,怎麽沒見到顧屹,他去哪兒了?

……

找到顧屹的時候,甘欣看見他正蹲在一方小池邊,隔着水面與什麽東西面面相觑。

他看得十分入神,連有人走近都沒發覺。

“你在看什麽呢?”

少女悅耳的聲音響起,顧屹卻似被吓了一跳:“你別過來。”

原本沒在結束修煉的第一時刻看到顧屹,甘欣已經覺得有些委屈了。繞着樹林跑了一圈才找着顧屹,還沒說兩句話,他就像守着什麽東西一樣不許她上前。

顧屹有什麽東西瞞着她,是她看不得的?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甘欣噘嘴跑上前,顧屹起身想攔她,可甘欣輕巧地往旁邊讓了一步,顧屹就沒能及時擋住身後之物。

到底還是讓甘欣看清了池子裏的東西。

顧屹心道不好,幽幽嘆了口氣,在甘欣背後伸出雙手,做好了将驚慌失措的她擁入懷中的準備。

卻見少女興奮地睜大了眼睛,蹲到水池邊:“我是眼花了嗎?這……這是傳說中的靈龍嗎?”

顧屹:……

他上午循着自己察覺到的熟悉氣息找到池邊的時候,看到的還不是甘欣此刻所見的情景。

那個時候池子裏只有一顆冒着黑煙的蛋。

它看起來有些詭異,但不管是大小還是外殼上斑駁的花紋,都與某些卵生蛇族的蛋一般無二。再加上顧屹嗅到的那股顯而易見的同類氣息,他一開始就把這當做一顆普通的靈獸蛇蛋看待。

顧屹猶豫了好一陣是要把這顆蛋扔到更遠些的池子裏,還是用靈力把它催熟,讓幼蛇提前孵化,然後命令對方離甘欣遠一些,不得出現在她周邊一公裏的範圍之內。

沒等顧屹思考完哪種方法更穩妥,蛋殼上浮現出幾道裂痕。

裂痕迅速蔓延開來,醜陋的蛋殼剝落出一個口子,可從裏頭鑽出來的并不是蛇,而是一條靈龍。

如今龐大的蛇族靈獸中,只有顧屹一條本體為騰蛇。

騰蛇的前身,就是上古神獸靈龍。

也正因如此,他有無可非議的獸王實力。

所以若是世間真的有靈龍降臨,那獸王的位置肯定是輪不到顧屹來坐的。

雖然對于顧屹來說,這是一件值得舉觞稱慶的喜事。

可問題就在于,在畫外的世界裏,靈龍這個種族早就和其它上古神獸一樣滅絕了。

顧屹研究了一下午也沒想明白那老頭兒是從哪裏弄來的龍蛋,以及眼前這條到底算不算是貨真價實的靈龍。

一不小心就将時間耽擱到了現在。

可現在比起靈龍的身份和來源,顧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弄清。

玄色,有光滑的鱗片,金黃的眼中豎着墨色的瞳,深居簡出,無比強大且危險。

這條母靈龍看起來和他的本體幾乎一模一樣。

憑什麽甘欣就不怕她?

就因為靈龍比騰蛇多長了四條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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