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
三十三
顧屹怎麽突然說這麽感人的話呢。
甘欣揉着衣角, 偷偷打量了一下他。
她知道顧屹口拙，只是想讓她別胡思亂想，沒有別的意思。所以她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聽到那話的瞬間, 心髒會跳得那麽慌亂, 臉燙得快和鍋裏“咕嚕咕嚕”冒泡的糖漿一樣。
心中就是藏着別的意思的顧屹看着甘欣紅彤彤的臉頰, 手在身後攥得緊緊的, 才能壓抑住自己上前輕輕蹭她一下的沖動。
這不是甘欣自己要問的嗎？
為什麽他老老實實回答了，甘欣卻好像不太願意聽，還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沒了銜玉, 又突然來了這麽一遭, 兩人之間頓時寂靜下來，空氣中彌漫着說不清的尴尬。
溫着陶瓷鍋的焰石慢慢耗盡了靈力，糖漿不再翻滾，只留下一個個粘稠的泡泡，在餘溫裏時不時“啪”地炸裂幾只。
其實發出的是極細微的動靜, 但成功讓甘欣回過神來。
她起身：“我……我回去睡會兒。”
動作慌亂間, 懷裏銜玉方才還給她的話本掉落下來。
甘欣有些懊惱為什麽先前回書房給銜玉取下冊的時候，沒有順便将這本放回去。
顧屹彎腰去撿，拍了拍封面上的灰再遞給甘欣。
自他手中接過, 甘欣瞄了一眼那雙青色血管分明的白皙大手, 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暴殄天物。
好漂亮的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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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他就是用這雙手給她做飯洗衣，整理家務的嗎？
再順着手往上看去，甘欣發現她糟蹋的又哪裏只是那雙手。
顧屹生的好看她從來都知道, 可是甘欣身邊不乏長相優越的人。但凡相處的時間久一些，她就不太會特地留神去關注旁人的長相, 而是将更多注意力放在身邊人的脾氣，性格, 以及某一時刻的心情變化上。
畢竟在甘欣看來，外表固然很重要，但抛開那層蒙着血肉的皮囊，裏頭包裹的魂魄才真正是組合成一個人的東西，也是她要不要與那人做朋友的根據。
她那麽害怕千彥的原身，不也還是因為他的品性，多年來一直拿他當摯友對待嗎？
可是這會兒顧屹沉着地看着甘欣，讓她一下子就不能忽視他的長相了。
顧屹的好看，太有攻擊性了。
她以前怎麽會覺得這雙桃花眼裏空無一物，陰沉沉的吓人呢？
他眼睛多漂亮啊，幹淨得能倒映下自己整個人的影子，比山下的泉水都要澄澈。
顧屹不知道甘欣為什麽又看着自己發愣，可是這樣近的距離，他無法将自己不讨甘欣喜歡的容貌遮掩起來，便将頭微微向一側瞥去。
于是甘欣終于找回了一點呼吸的自由。
“我只是……”顧屹輕聲道，“我只是不太喜歡長毛的動物。”
甘欣有些詫異，半張開唇。
怎麽會有人不喜歡毛茸茸的？就連她爹爹這樣不太與弟子們親近，常年閉關修行的人，也被甘欣看到過好幾回溫柔地撫着照夜毛發，根本停不下來。
不過仔細想想，好幾次靈獸們來她的院子裏聊天，顧屹确實都躲得遠遠的，能不出現就盡量不出現。雖說銜玉和顧屹早就相識，互為知己，可甘欣也從沒見他像自己薅狐貍毛一樣地盤弄銜玉。
只是甘欣從來沒往他不喜歡毛發這件事上想過。
“我以前還讓你一直給我梳頭……你不喜歡應該早些告訴我的呀，不能什麽都悶着，你不說我怎麽知道你高不高興呢。”可是說着，甘欣又想起了什麽，問，“不對呀，你上次明明說過喜歡順毛的。”
顧屹：“……那不一樣。”
生怕甘欣以為他勉強，顧屹又解釋得更加具體些：“我喜歡給你梳頭，你和他們不一樣。”
甘欣不太能理解地努了努嘴，但表示尊重。她的頭發質感和動物們的毛發确實完全不一樣，可能顧屹只是不喜歡那種軟綿的手感。
不管怎麽說，顧屹的喜惡還挺不同尋常的。
但甘欣不打算再追問下去，她隐約覺得再不及時喊停，話題又要繞回不久前叫她感到有些慌亂的地方。
她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将手上的話本翻了翻，問：“你……要是喜歡這種的話，我那邊還有些別的，要不要借給你？”
甘欣想讓顧屹夜間去畫裏一同陪着自己，可又怕他覺得無聊，好不容易知道了顧屹的愛好，便想用話本給他打發時間。
完全沒顧得上這話一出口，是不是違背了先前答應銜玉不要出賣他的請求。
顧屹不明所以地看着甘欣：喜歡什麽？他哪兒可能喜歡這種東西。
只是弄不明白為什麽甘欣也好，銜玉也罷，一鑽進話本就沉淪下去，好奇之下才多翻了兩下這些寫滿荒唐的讀物而已。
怎麽就讓甘欣産生了這種誤會……是銜玉又胡說了什麽嗎？
顧屹不悅地皺眉。
甘欣卻以為他是像銜玉說的那樣，有些不好意思了，便用一種了然的神色道：“不要緊，我也喜歡這本。我們也算是口味相同了。”
顧屹眉頭壓得更低了：“你真對蠱蟲感興趣？”
甘欣：？她有在說蠱蟲的事兒嗎？整本書裏精華這麽多，顧屹怎麽就記着這個了。
她看了看手上的話本，忽然想起前陣子顧屹莫名問她乾坤囊裏有沒有蟲子的事。
心裏産生了一個不太好的聯想。
*
畫妖老頭兒以為像甘欣這樣嬌滴滴的小女孩兒，集中不了太長時間練習，一開始的熱情勁兒就會消退下去，要不變得懶惰一些，要不開始對練習的陣法有所挑剔。
可沒想到他連着讓甘欣又畫了幾天引風陣，甘欣也沒說什麽。
但或許是過了前期一個頓悟的點兒，甘欣雖說仍然沉浸在裏頭，後面幾回進步的速度明顯慢了許多。
“滿滿真是個好孩子啊。”老頭兒搬了把板凳，坐到摘豆芽的顧屹身旁，撈起他掐得一幹二淨的成品胡亂禍禍，“你之前教她運轉五行星源，也是因為發覺她天賦很好嗎？”
顧屹有些反感老頭兒糟蹋糧食，可看在這些天他教導甘欣十分盡責的份上，暫且忍了下來，由着他去。
“不完全算是。”顧屹說。
那個時候他只是覺得甘欣身邊的五行星源鬧哄哄的，吵得他心煩，又偶然發現她還算聰明，就稍微點播了兩句。
老頭兒啧嘆搖頭：“再好的苗子也還是離不開像我這樣的好師父。”
要是旁人說這話，多少聽起來有點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意思。可是老頭兒這麽說，雖然顧屹心裏有些不舒服，但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
若是他能早些出現，甘欣也不至于耽誤這麽長時間。
所以他為什麽不早些出現呢？顧屹涼涼地看了他一眼。
那老頭兒卻像是聽到他內心所想一般，回答道：“因為從前時機還未成熟。”
“怎樣算成熟？”
顧屹追問，可老頭兒又挑了根新的豆芽折斷，顯然沒打算展開詳談。
他的許多行為舉止，都讓顧屹感到十分奇怪。
他對甘欣的關心真切，也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可他若是真的為了甘欣考慮，應當會站在馭獸師的那一邊質疑他留下來的動機，幫甘欣提防着他，弄清他的真實目的。
但老頭兒也并沒有這麽做。
好幾次顧屹誠心想向他發問，他是不是知道什麽與自己或是甘欣有關的事，卻都被老頭兒用各種毫不掩飾的方法打岔繞開。
這回顧屹又試圖開口，老頭兒立刻擡手制止他：“何必多問呢，早晚會知道的。”
顧屹心想，他該知道什麽？他甚至都沒明着對老頭兒說出過一句完整的困惑，老頭兒怎麽就能确定他心中在想什麽呢？
他真的很不喜歡旁人這樣神神叨叨的，不把話說清楚，整天揣着千百個心眼子猜來猜去。
甘欣到底怎麽就相信了他是個妖的說法。妖哪兒會考慮那麽多東西？只有他們人族才有這麽多花花腸子。
“你要問他什麽？”甘欣不知何時走到院門口，對二人發問。
前面她就看到顧屹和畫妖師父坐在一處說話。
這些日子她在畫裏練功，顧屹雖然拒絕了她的話本，但也沒完全閑着。有時候他會去一旁的森林裏轉悠，或者去池子邊看看那條出生不久的靈龍長得如何，更多時候則是坐在院子裏準備第二日的食材。
而畫妖也并不是時時刻刻候在她身邊指點迷津，給出大抵方向後就放手讓她從實際操練中領悟關鍵，自己跑去顧屹那邊與他閑扯。
甘欣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她知曉顧屹那個悶葫蘆，做老頭兒這種話痨的傾聽者最是适合。所以她幾次看到的情形，都是顧屹低頭忙自己的事，老頭兒在他身邊叽裏呱啦說個不停。
但今日不太一樣。
她接連幾次回頭，看到的都是顧屹扭頭追問什麽事情，而她的畫妖師父東張西望，一直在顧左右而言他。
正好她也練得累了，便打算加入顧屹和師父，聽聽他們在說什麽。
可她一走近，那兩人就沒了交談的興致。顧屹甚至有些心虛地沒擡頭看她，不像平日裏一見她停下，就上前端茶送水給她擦汗，問她餓不餓累不累，反而加快了手上擇菜的速度。
她的師父也不太正常，把手放到唇邊欲蓋彌著地咳了下，回答說：“沒，沒說什麽。”
甘欣：“不對，你們有事瞞着我。”
老頭兒又清了清嗓子，然後莫名在顧屹肩頭拍了拍：“你自己和滿滿解釋吧。”
顧屹被他一頓操作搞得匪夷所思，他壓根就沒從老頭兒這兒打聽出什麽東西來，怎麽像是和老頭兒共享了什麽秘密一樣。他有什麽要和甘欣解釋的？
……他确實有很多瞞着甘欣的東西，可有什麽是能和她解釋的？
顧屹擡頭，對上了老頭兒三角眼裏流露出的不懷好意目光。他又往旁邊看了看，就見到了氣鼓鼓瞪着他的甘欣。
顧屹：……
這老頭兒故意的。
幾次三番被自己追問得不耐煩了，又不想明着拒絕他，所以轉而挑撥起他和甘欣的關系，來給他惹些麻煩，順便找點樂子玩。
“唉……滿滿啊，好好開導他。”老頭兒模棱兩可地扔了句話，又意味深長地對顧屹挑了下眉，轉身離開。
甘欣沉思了會兒，嚴肅地看着顧屹，肯定道：“你是在追問我師父蠱蟲的事吧。”
顧屹：……怎麽又和蠱蟲扯上關系了？
“我就知道！”見他沒有反駁自己，甘欣急得跺了跺腳，“我觀察你好幾天了，你一直心神不寧的，果然還在琢磨這事。”
“……你觀察我？”難怪他最近不管在做什麽，都會看到甘欣狀似不經意的視線。
甘欣嘆了口氣，坐到顧屹身邊，語重心長地說：“話本是話本，現實是現實，你就算喜歡裏頭的東西，也不能妄想着把它寫的劇情搬到生活中來。”
顧屹聞言放下豆芽，不慌不忙地擦了擦手，轉過身面對着甘欣問：“你是覺得我想把什麽劇情搬出來？”
甘欣無可救藥地搖了搖頭：“情蠱啊。”
“……”
“你又愛看那話本子，又問我有沒有蠱蟲……前兩天我問過師父了，他也很贊同我的想法——你有喜歡的女孩子了是不是？”
“……”
“你若是喜歡什麽人，想要出莊見她，可以告訴我，我可以和父兄商量放你下山的。”甘欣嘴上大度地說着，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和老頭兒一樣捏起腳邊籮筐裏的一根豆芽在指尖漫無目的地糟蹋起來，“你要是不知道怎麽追也可以問我，我還能幫你出主意。但你不能學話本裏那樣，使些亂七八糟的手段。”
顧屹實在是沒忍住，冷笑了一聲。
“哦，那你倒是和我說說，應該怎麽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