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四
三十四
甘欣沒想到顧屹真的肯和她聊這方面的話題。
她在默默觀察顧屹的這幾天裏, 其實始終處于一個悶悶不樂的狀态。
但甘欣以為那是因為她不滿意顧屹有事瞞着他,還是一件在她設想裏哪兒都算不得正确的事。可這會兒和顧屹攤牌後,他坦坦蕩蕩地向自己發問求助, 甘欣卻不明白自己內心深處為何仍舊隐隐透着些不舒服。在她的引導下顧屹應當是不打算強迫那女孩兒做她不喜歡的壞事了, 可甘欣覺得這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那她想要的究竟什麽呢?甘欣一時沒半點頭緒。
“你得對她好呀。”雖然心裏不太樂意, 但前面話已經放了出去, 甘欣便硬着頭皮給顧屹答疑解惑,“對她好些總歸是不會出錯的。她喜歡什麽你就給什麽,只要對方稍微有點良心, 時間長了自然會明白你的心意。”
顧屹奇怪地看了甘欣一眼, 是他對甘欣還不夠好嗎?
他怎麽就不信這樣做會有用呢。
可是顧屹轉念又想,要是能一直這樣和甘欣相處下去,也挺不錯的。
他甚至很感謝甘欣的遲鈍,讓她短時間裏不會揣摩到他的心思。也就能将那随之而來各種傷懷結果的可能性,跟着無限推延下去。
顧屹阖眼, 再次睜開的時候已經将眸中複雜情緒藏匿得很好, 語氣平淡道:“放心吧。”
甘欣覺得顧屹完全不為所動,只當他沒信自己所言,急得跺腳:“我說真的, 你別不……”
“我的意思是放心吧, 我沒有喜歡什麽山下的姑娘,也不打算驗證話本裏的荒唐手段。所以不需要大小姐費心教導我此道,順便……放過你腳下的豆芽吧。”
甘欣這才發現她快将顧屹擇了一“下午”的豆芽掰沒了。
可她無心在意這個, 顧屹方才那句話中“大小姐”三個字,一下子把她心頭的弦撥得顫了顫。
有無數人和靈獸這麽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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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按照許多門派給掌門兒孫的排序方法, 甘欣有個大哥甘扶,她應當算是馭獸山莊的二小姐。
但是甘照寧和甘扶寵她, 覺得哪怕只是個名號稱呼,“二小姐”也比“大小姐”聽起來低了一級。反正甘照寧就一雙兒女,沒必要分個長幼,大家各論各的,那就一個長子一個長女好了。
除此以外,她最常被人喚的稱呼,還有那個朗朗上口的小名“滿滿”。甘欣很喜歡自己的小名,在最初向顧屹介紹自己的時候便說過他可以這麽喊他。
可是顧屹一次都沒照做過。不僅沒叫過她的小名,就連“大小姐”三個字好像也只有剛來到她院子裏那會兒才跟着大家喊過幾日,大多數時候顧屹都直接走到她面前有事說事。
偶爾見她走神,或是需要刻意喊醒她的時候,顧屹也是連名帶姓地叫她。
真要算起來,甘欣的本名在山莊裏頭才是最少被提及的。除了顧屹,好像甘欣再不能從記憶裏找出另一個人這樣疏遠地喊她。
時隔數月,好不容易又從顧屹口中聽到“大小姐”這個尋常稱呼的時候,甘欣覺得眼紅耳熱的。
聽起來不像是個正經用法。
可是甘欣沒有證據。
“你別這麽喊我!”
顧屹不知道自己又怎麽惹到甘欣了,“大小姐”三個字又不燙嘴,但他還是老實道:“哦。”
甘欣心裏舒服些了。
她突然發現先前的那股別扭勁兒,似乎也随着剛才顧屹的澄清消失不見。
“你真的不要出莊嗎?”
“嗯。”至少現在不出。顧屹心想,他還沒弄明白大陣破碎的始末,也沒想清楚要怎麽攻破骨芽給他的谶語,不管怎麽說,距離他離開檀山還有段時日,這樣回答也不算撒謊。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複後,甘欣一直擰着的眉頭平整了許多,語調也松快不少,伸出小指要與顧屹拉鈎:“一言為定噢。順便……明天早上我要喝豆芽泥粥!”
顧屹發愁地看着一筐破碎的豆芽,覺得也只能做豆芽泥粥了。
*
甘欣蹦蹦跳跳地回到練功地的時候,看到畫妖老頭兒笑眯眯地站在那裏,似乎已經等了她許久了。
“聊好了?”
甘欣用力點頭:“嗯!”
“那我們終于能開始學新的陣法了。”
“啊?”甘欣不解,師父難道不是因為她沒把引風陣畫得玄妙入神,才不願意教她新陣法的嗎?
老頭兒摸了摸她才被顧屹重新梳好的頭發,說:“看你心不在焉好幾日,這種情緒下學新東西也悟不出什麽道理,不如好好鞏固以前的。”
甘欣指了指自己鼻子,她有心不在焉嗎?沒覺得呀。
老頭兒點到為止,又用腳在沙地上舞了起來。原本甘欣還想再追問兩句,見他腳下生風,便也再顧不上別的,開始默默記起陣紋與走勢。
這個新的陣法比先前的引風陣要複雜許多,老頭兒第一遍畫完的時候,甘欣在心中盤算了一下,立馬央求道:“可以再來一次嗎?”
“引風陣是與木象星源進行聯結的陣法,此乃擒水陣,顧名思義調用的水系星源。放心,原本也沒要求你一次能記住。”
老頭兒又畫了三遍,才對甘欣颔首,把場地留出來給她自己練習。
甘欣将那紋路深深镌刻在腦海裏,可用樹枝在地上輕輕劃出一道,便發覺沒那麽容易。她的指尖微微發涼,總覺得經脈裏存在什麽阻滞的障礙物,讓她劃拉不出一筆連貫的畫。仿佛回到了她第一天接觸陣法時面臨的清醒。
甘欣忍不住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問題,便用腳把沙地恢複成平整模樣,又畫了個引風陣——落筆流暢,走勢優美。用石子往陣眼一打,微風自西邊而來,一切都是甘欣熟悉的模樣。
不是她身體有恙就好,甘欣松了口氣,随後打起精神,開始面對新的挑戰。
或許修煉就是一個不斷質疑自己,又不斷從頭開始的過程,甘欣在心底對自己笑了笑,這才哪兒到哪兒呢。
老頭兒在甘欣背後看了會兒,确認一切無誤後就走回顧屹身旁,問了個讓他意想不到的問題。
“同我說說,莊內與滿滿交好的幾只靈獸,現在都到什麽境界了?”
這還是顧屹第一回聽老頭兒打聽馭獸山莊除他們以外之人的事,雖然有些意外,但覺得這也不是什麽需要替甘欣隐瞞下來的要事,便答道:“乾糕五階後期有段時日了,祝夷前不久剛進階至相同境界,但化形的功力已經超出了乾糕不少;半個月內小虎連歷兩次雷劫,到了五階中期,前兩天來院中的時候我看了下,應當不日就能在聖碑上留名了。”
提到“聖碑”兩個字的時候,顧屹觀察到老頭兒從來都很閑散的身形,微微僵直了一下。
他繼續道:“前輩所居的畫卷既然先前是存放于莊主書房中的,那應當對照夜和千彥也算熟悉,他們二者分別為八階中與七階後期。”
“你呢?”
顧屹和盤托出:“八階後境,已有五年未有進展。”
老頭兒若有所思。
到了這個階段,要想歷劫本來也是機緣大于努力,五年不曾突破,倒還算說得過去。
等他度過煉骨期,進入九階境企踵可待。
“還有一條錦鯉,年齡偏小,境界也稍許差些。被雁徊拖着集訓數月,也才剛過五階,天賦不算太高。”
“水系防禦型靈獸,修煉求穩不求快,慢慢來,反正還有時間,不必着急。”
顧屹掀起眼簾,問:“既知不急,前輩為何要先教甘欣水陣?”
“……”
“她本是火系靈根,水天生克火,她練習水系術法的難度要遠遠超出調用其它星源。就不能循序漸進,從金陣開始嗎?”
老頭兒起手教了甘欣一個低階木陣還有理可循,畢竟木星源溫和柔順,雖然引風陣不算入門陣法,但也還在低階範圍內,甘欣天資聰穎,還算能應付得下來。
但擒水陣就算放在普通的陣修裏,也是給已經有過一兩年基礎的弟子練習的了,老頭兒把它當第二個陣法教給甘欣,似乎怎麽都說不過去。“屹小友,你對陣法還真挺熟悉的。”
顧屹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海中有片刻惘然,瞳孔也跟着微微收縮,心道:對啊,自己為何對陣法這般熟悉呢?
他天生精通靈獸族的各項法力,修煉起來毫不費勁,因此有大把的時間鑽研從各處搜尋古籍密寶,鑽研其他功法,所以各家所長他都略知一二。
……這是他學着人族用的比較謙遜的說法。
但再如何精通,他也不會去留神關注某一種術法從淺至深的排序,以及用怎樣的進度教學才能符合狧糠及米的描述。
現在這樣,宛若他真的跟着一個初階的修士從頭學習過陣法一般。
這不對勁,但顧屹面上依舊從容:“我只是在提醒前輩不要揠苗助長。”
老頭兒笑了:“那我也提醒你一句,我才是滿滿的師尊,怎麽教她我說了算,你一只靈獸不要幹涉我們人族的事兒。”
顧屹:“……不裝畫妖了嗎?”
老頭兒一捋山羊胡子:“也沒見你信過呀。”
“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前輩何不索性給個明話呢?”
“不是我說你,平時話不多,蛇眼睛也不小,怎麽到了這事上就問個不停,不會自己看呢?”
老頭兒還想再同顧屹掰扯幾句,可院外一聲震響将兩人的注意力同時吸引過去。
那片留給甘欣的空地上,倏地升起一個上坎下巽的巨型漩渦,将甘欣密不透風地包裹起來。
“你看,我就說不必擔心滿滿使不來吧。”老頭兒聳肩,言語中不乏驕傲,“這才過去多久,已經能無師自通地畫出風水井來了。”
往身邊一看,顧屹不知何時已經沒了人影,快步上前走出了院落。
但他應該是聽到了自己的話,因為老頭兒看到顧屹遠遠地回過頭來,對自己張口說了句話。
漩渦鬧出的動靜有些大,将他的話語吞沒于喧豗之中,老頭兒又不懂唇語,看不明白顧屹說了什麽。
但他大概心中有數,顧屹此刻對他說的肯定不能是什麽禮貌用語。
“有老夫在此,你瞎擔心啥。”
老頭兒覺得顧屹向來沉穩得都有些無趣了,難得看他這般意亂心慌,和個普通十幾歲的人族少年別無二致,覺得罕見又新奇。
他還想再多看會兒熱鬧,可很快,臉上的笑就挂不住了。
因為顧屹沖到漩渦外側後,沒多加思考,就徒手成刃,不用任何靈力為附着,将能輕易困住一個不通陣法的元嬰後期修士的水風井,撕開了一道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