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七
三十七
甘欣細數着以後要怎樣安排師父給兩人授課的時間, 她大部分時候其實都是自己一個人在修煉，偶爾鑽了牛角尖才需要師父幫着點撥一下。所以絕大多數時間，他們的師父都是屬于顧屹的。
“你可得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認真修行。”甘欣叮囑着, 可很快兩道柳葉眉又擰到一起, “不過這樣說起來, 我得多準備些辟谷丹，否則我倆都要餓肚子了。”
“沒事，我顧得過來。”顧屹說, “準備三餐而已, 不會耽誤修行的。”
他又不需要老頭兒真的教他什麽，“師父”兩個字他喊得出口，也得看老頭兒敢不敢應。兩個人早就商讨好對策，打算湊在一處裝模作樣一陣，糊弄下甘欣也就差不多了。
剩下的大把時間, 他仍然可以用來研究怎麽把靈藥了無痕跡地摻入糕點裏, 不叫甘欣嘗出怪味。
甘欣點頭：“也是，你這麽聰明，學什麽都很快, 想來修行的悟性也能和我一樣高。”
顧屹面不改色地稱許, 反而讓自賣自誇的甘欣有些赧然。
揉了會兒衣角，甘欣卻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一直從自己的視角出發，因為能更久地擁有顧屹而感到高興。可是顧屹反應始終淡淡的, 他是不是并不想同自己在一起生活？
甘欣直接将顧慮問出口。
顧屹并未正面回答。
他自然是想和甘欣在一起的。但他想要的，和甘欣以為的“在一起”, 恐怕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甘欣。”猶豫再三，顧屹還是選擇了開口, “你喜歡這畫裏的世界嗎？”
“喜歡呀，有師父，有小龍和你，雖然林子裏的公雞母雞還有池子裏的鲫魚們到現在還不太能接受我的到來，但我還是很喜歡這裏。”
“那我們一直在這裏生活下去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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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行。”甘欣拒絕得十分幹脆。
“為什麽？”
甘欣奇怪地看了顧屹一眼，覺得他的問題十分莫名：“畫裏的世界固然好，可是外面也不差呀。而且檀山裏還有許多我很在意的人呢，師兄師姐們，乾糕祝夷他們……”
這個答案與顧屹預料之近乎分毫不差，在甘欣的心裏，她的那些夥伴們肯定是比他重要的，他從來沒有想着要去撼動這一點。
……可還是忍不住抱有一絲希望，想從甘欣口中再确認一下自己的分量。
回答完這句話以後，甘欣忽然又沉默下來，抱着小腿，将臉埋入膝蓋中。
可是她的夥伴們，很快就要離開檀山了。
所以他們到底為什麽離開檀山呢？
回到檀山後，甘欣沒有睡下，而是分別到前後山去繞了一圈。
內門弟子們訓練的地方有結界，她沒法在不驚動別人的情況下混入。
外門弟子修煉的場所甘欣倒是能随意進出，可她逛了許久，又和弟子們攀談了好一陣，聊得上下眼皮困得打架，都沒問出什麽有價值的情報，只覺得他們對檀山變故了解怕是還不如自己多。
于是第二天，甘欣夜間入畫的時候，直接向畫妖問出自己困惑：“師父您說，什麽樣的弟子才會想着要離開自己從小居住的門派外出闖蕩？”
老頭兒說：“不管是什麽樣的門派，都只有達到一定實力的弟子才有資格外出游歷，或是在管轄的凡區內接除妖任務。出門闖蕩既是對一個修士境界的肯定，也能讓他們結識更多朋友，拓寬眼界，為下一次的突破做準備。誰會不想有這樣的機遇呢？”
甘欣能理解老頭兒說的意思，可是馭獸山莊怎麽能和其他門派相提而論呢？
檀山有奇峰千座，風景秀麗，門派內就有數不勝數的秘境能供弟子們尋找機緣，外面的世界再好，還能有檀山好嗎？
可甘欣說着說着，卻沒了底氣，聲音越來越小。
很久以前的修真界大多一個門派專精一種功法，有些門派絕學不夠顯著，或是機緣不佳收不到合适的繼承人，就會慢慢被時世淘汰，煙斷火絕。
所以逐漸地，許多門派争相将一些即将失傳功法的小派系收并入自己門下，美其名曰幫着他們将功法流傳下去，其實更多是為了擴大自己門派人數以及實力的考量。
如今世上除了馭獸山莊外，堅守獨一心法的門派已經不多了。但馭獸一脈血緣特殊，幾乎沒什麽和其他心法融合為一的可能性。外頭門派發生天翻地覆衍變的這幾百年裏，馭獸山莊非但沒有與時偕行，反而因為減少了與外界的交流而逐步式微起來。
甚至到百年前徹底将自己封鎖起來，過上了真正關門造車的生活。以至于現在的馭獸山莊成了所有門派眼中的一塊鮮肉，都做着要将檀山吞入腹中的春秋大夢。
好在還有檀山大陣在，那些人顧及着大陣的威力，這段時日做的最過分的事也不過是派些嫡系子弟前來，試圖打從甘欣這邊入手的主意。
馭獸山莊走到如今這步，絕大部分原因是被逼迫的。所以甘欣有些不好意思說出，檀山是世上最好的地方，馭獸山莊的弟子根本不屑于外出這樣的話。
甚至她隐隐覺得，師兄師姐們若是能有機會出去看看的話，對他們而言也會是一件好事。
老頭兒覺察到了甘欣的為難，并未點破，反而順着她的話說：“你說的也有道理，據我所知，有些歷史悠久，界內和檀山一樣靈氣充沛的門派弟子，确實是喜歡超然獨處，很少外出的。”
甘欣：“……真的？”她怎麽沒聽說過咧！
“不過再怎麽絕世出塵，他們也會參加統一的和光書院。”
“和光書院？那是什麽？”
老頭兒擡起蒼老的眼皮，語氣誇張地問：“馭獸山莊好歹也是名門正派，你竟然沒有聽說過和光書院嗎？所有門派的弟子在進入元嬰期前，可都是要去和光書院求學一年的。”
和光書院，如它名字所示，是修真界所有門派心法和合交流的地方。
派出弟子前來書院學習的門派，也得同時委任門內一名境界至少在元嬰中期以上的弟子前來授課，将本門派心法的入門術法教給所有求學的修士。
書院由當代所有排得上名號的門派世家輪流主辦，坐落于瀛洲仙山上。仙山每三年現世一次，由當年的操辦者掌門親自召喚而出。
“排得上名號的門派世家裏……也包括我們馭獸山莊嗎？”
“那是自然。”
“可我自出生起就沒聽聞過這個書院，別說是作為主辦方了，莊內弟子唯有我兄長時常入世，可他沒過幾個月就要回來小住一陣，消化游歷所悟，從沒離開過一年這樣長的時間。而且他早就過了元嬰期了，和您說學子境界要求不符合。除他以外，我更是想不到任何可能與和光書院有關系的人了。”
老頭兒道：“馭獸山莊閉山的這百年裏确實沒有人參與過和光書院，三年前的那一回，本來是該輪到你們主辦的，可能是知道馭獸師不會出席，就視作你們主動放棄了吧。”
“所以那一年的書院是沒有召開嗎？”
“倒也不會。五蓮盟作為當今修真界公認實力最強的門派，若是接過主辦職責，代替你們召出瀛洲，大概沒有門派會有異議。”
五蓮盟這個門派名字甘欣倒是有所耳聞，這是最早開始給一些即将覆滅的心法提供援助的門派。原本名為蓮盟，是以煉香制造幻境為術法的木系門派，兼并了四個其他系別的心法後，為了表達對它們的重視，便更名為五蓮盟。
“可我覺得父兄的選擇沒有錯，我們馭獸師确實沒什麽必要參加這個聽起來十分厲害的書院。”
那書院成立的目的和宗旨就是為了集百家所長，交流術法的。可問題是馭獸師雖然也能學些基礎的通用術法，但也僅限于此，稍微帶上各家心法流轉方式的，哪怕只是入門級別，對馭獸師而言也難如登天。
同樣，普通的修士也完全無法學會馭獸師天生對五行星源的吐納能力。就算馭獸山莊派出元嬰中期以上的修士過去授課，對于其他門派的弟子來說也是徒廢唇舌。
如此算來，他們還真的沒有必要做這吃力不讨好的事。
可她師父卻緩緩搖了搖頭：“和光書院存在的初衷确是為了交流與融合，但去參加書院，并不只是為了這些。”
“那還為了什麽？”甘欣說，“總不見得純粹是去交朋友的吧？”
“不，是為了讓更多人看清自己門派的實力。”
在和光書院求學的弟子們雖然都在元嬰以下，但門派之間弟子們境界和數量的差異，已經足夠昭示整體實力的懸殊。
在書院裏的一年時光，弟子們并不只是聽學、切磋，每隔一段時日就會被要求統一下秘境歷練。最終的畢業考核秘境更是險象環生，即使有各大門派的尊者看護着，偶爾也還是會發生折損修為，甚至危及性命的事。
即便如此，各家弟子也還是會使勁渾身解數地在秘境中一展身手，哪怕置身險境，也要争取更快、更好地完成考核任務。
只因若是能在最終秘境裏大展身手，取得前三名的好成績，不僅能獲得十大門派掌門共同存儲的靈力珠作為嘉獎，還能名揚四海，讓所屬的門派面上增光。
畢竟三界有動亂的時候，修真界一致對外，彼此是相互依托的戰友；可若是天下太平，那門派之間免不了一較高下，期望能有将對方吞并入自己勢力範圍的那日。
恰到好處地露出自己門派部分實力，是對其他門派最好的警示。所有進入和光書院的弟子，身上多少都背負着這樣的使命。
“你的師兄師姐們近日一直在努力修煉，又即将離開檀山很長一段時日。我想……大概就是為了前往秋末現世的瀛洲仙山的。”
雖然還未曾證實，但說到這裏，甘欣中已經覺得師父的猜測多半是對的，可心中還有些疑問沒能得到解答。
“我覺得您說的十分有道理，可對馭獸山莊虎視眈眈的門派不少，甚至百年中發生過數次幾大世家聯手攻擊護山大陣的事。”
她一邊說着，一邊抓起了一把卵石，圍着自己零散地擺了一圈。
現在她已經不需要完整地畫出陣紋，借用石子、草木等外物擺放于關鍵方位，再調動靈力将這些看似雜亂陳列的事物串聯起來，就能落成小型的陣法了。
說完這段話，甘欣走到陣眼處，用腳尖在地上輕輕點了兩下。霎時間周邊星散的砂石聚攏而來，圍繞着甘欣形成一個圈，然後以一息千裏的速度豎着壘了起來。
她畫了一個土系的小型防禦陣法，來類比話語中提及的檀山大陣。
然而就在壘砌的砂石即将遮住她眉眼的時候，甘欣将手中最後一塊石子彈了出去，自砂石中心穿過。
那看似堅硬細密的陣牆頃刻崩解傾覆，重重地落至地面，反将處于陣中的甘欣全身染上灰蒙蒙的塵土。
“我們如今仍能安然無恙地待在這裏，和莊內弟子們透露過多少實力并無太大關系，全仰仗着大陣的威力——若他們真有那擊破陣法的本事，馭獸山莊的太平日子早就到頭了。”
倒不是甘欣對師兄師姐們的實力持懷疑态度，她自然是相信自己的親友們的，可就算莊裏再有幾十只照夜、千彥這樣的高階靈獸，甘欣也不覺得他們能和整個修真界對抗。
檀山的靈氣以及存在的秘境對修士們的誘惑太大了，大家都是身懷法術的人族，又不是一無所求的神仙，哪有人真舍得為了什麽公平大義放下身前觸手可及的利益。
“會不會還有什麽別的可能？”甘欣搜腸刮肚找着理由，“或許真就是大家羨慕起我兄長了，也想帶着靈獸們下山歷練，好容易才讓爹爹允了他們。只是正巧遇到了仙山現世的時間……我們都已經缺席和光書院百年了，沒理由現在重新出現在其他人面前呀。”
老頭兒走上前，替甘欣将頭上染到的揚塵輕輕拍去：“那如果有理由呢？”
“嗯？”
“滿滿方才的分析不無道理，可這一切的假設，都建立在大陣安于磐石的基礎上的。”
甘欣愣住，宛若在凜冬被推入不凍的寒泉，每一絲骨縫都被徹心的冷冽浸潤。
“信與不信都不重要，眼見為實。”老頭兒的話亦如殘冬朔風，将甘欣最後一縷期望吹滅，“師父教了你那麽久，你應當能看明白的。”
“大陣無處不在，去親自看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