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一

四十一

幼年的甘扶因為天賦不佳, 自幼 | 逼迫着自己拼命修行,不達到父親的要求便不輕易出門,所以養成了個自卑、不善言辭, 見到生人甚至有些露怯的性子。

甘照寧将他當做馭獸山莊的繼承人來培養, 把一切最好的資源都供到甘扶面前, 他滿意甘扶的上進心與對待修行的用功态度, 可卻覺得自己這兒子的性格不太能抗下少莊主的身份。

沒成想到了甘扶八歲那年,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将他的金丹幾近廢毀。甘扶原本就不太明朗的未來被徹底摧折,與之相應離去的還有他善良腼腆的本性。

甘扶待人處事的模樣日益成熟, 不管是家中長輩, 還是門中弟子都挑不出什麽錯來。與此同時,他偶爾對甘照寧展示出來的一些過人巧思,對檀山現狀的判斷,以及馭獸山莊在修真界處境的分析,都讓甘照寧極為震驚。

原來小孩子的長大可以在朝夕之間完成。

甘照寧心想, 甘扶終于有了些他心中一個合格少莊主的樣子, 可是……太晚了。

馭獸師不像普通修者,修為折了只要靈根還在就有機會從頭來過,他們的金丹一旦毀了, 就意味着再無力降服高階靈獸, 這輩子便會停在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水準。

甘扶遠超出同齡人的心智、才學以及謀策再讓甘照寧滿意都沒用了,他不可能把馭獸山莊的未來交付到一個沒能力保護衆人的孩子手裏。

于是第二年,甘欣出生了。

甘照寧第一時間驗了她的資質, 喜出望外——近百年來馭獸山莊再沒出過比甘欣天賦更高的馭獸師了,天生極純淨的火系靈根, 金丹能自行吐納的五行星源幾乎能逼近一個尋常弟子修煉六七年才能達到的水準。

假以時日,她定能成為當今無人可比的馭獸師。

“可您覺得她一定會按照您想要的方式長大嗎?”甘扶問, “她必定能受我這一路走來的苦,願意為了馭獸山莊而舍棄普通女孩兒喜歡的漂亮物件,和自由潇灑的人生嗎?”

在甘照寧陷入沉思後,甘扶又道:“可我願意,而我已經是父親您心中出色繼承者的模樣了,何必将不确定的希望寄托在一個剛出生的嬰孩身上呢?”

甘照寧聽罷,嘆了口氣。

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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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義的,父親。”甘扶說,“只要您将妹妹的金丹剖于我。”

甘照寧錯愕。

“我會一輩子愛護她,讓她過上令所有人羨慕的生活。她不會因為失去金丹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只會過得比任何一個馭獸師——任何一個修士都要更好。”

……

後面的事情,顧屹都已經知道了。

甘欣說是因為被生母過了病氣,留下了體弱的病根,被養在甘照寧和甘扶身旁直至兩歲才和馭獸山莊的弟子相見。恐怕實則是剖丹後虛弱到了極致,生怕被旁人看出端倪,才不得不将她圈禁兩年。

乳兒最該觸碰萬物,認識世界的時間裏,甘欣是在四四方方的院子裏度過的。每每想到此事,千彥便覺得十分心疼。

顧屹問:“那她的母親,真的是突發惡疾去世的嗎?”

甘照寧能為了利益将自己才出生的女兒算計至此,顧屹會有這樣的顧慮也不奇怪。

“自然不是。”千彥沉痛地搖頭,“她想保護自己的女兒,可産後本就虛弱,又被自己的枕邊人和疼愛的兒子的巨大轉變驚到,護不下自己的女兒,積郁在心,沒多久就去了。”

顧屹無父無母,也不能理解尋常的父母親和孩子之間應當有怎樣的牽絆,對靈獸而言宗族的發展在一切兒女情長之上,讓子輩相互鬥争,擇優傳承,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

繼承人侯位者之間的厮殺,幾乎都是成王敗寇,輸了可不會有留存性命,只被挖去內丹的好下場。甘扶和甘照寧德作為,與他們比起來甚至算得上是很有餘地的了。

可顧屹忽然又覺得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誰都能經歷這些,唯獨甘欣不行。

他們怎麽能在理直氣壯奪走屬于她的東西的同時,又賦予了她一個意味着圓滿無缺的乳名。

多麽諷刺啊。

千彥不知道在顧屹心中,甘欣早就站在了能讓他被罵一句有失公允的高臺上,只當顧屹的沉默是在無言于自己的少見多怪,情急之下內傷複發,又吐了口血出來。

他指尖還染着濃稠的紅,卻強撐着往前爬了一步,試圖去扯顧屹的裙擺。

顧屹沒忍住往後退開。

千彥愣住,有些困惑:顧屹有潔癖?是他離開裏界太久,對從前顧屹的印象有些模糊了嗎?

他明明記得顧屹是個冷漠到幾乎沒什麽情緒的人,就算有斷了的獸頭滾到他腳下,他也能面不改色的自噴湧而出的鮮血上踏過去。

顧屹從小是浴着血長大的,自然不可能在嫌棄千彥什麽。

只是他今天穿了件灰藍色的袍子,是甘欣嫌他穿玄色太沉悶,特地給他挑的。

染上血糊的指印既不好洗幹淨,也會惹得甘欣多慮,想想就覺得不值當。

“別碰我。”顧屹道,“有話直說就是。”

千彥噎了一下,只覺得時隔多年未見,他們這位獸王怎麽不光是多了些靈獸族罕見的毛病,脾氣也變得更不好了。

大小姐待在他身邊,一定受了很多苦。

但他無能為力,而且接下來的話,他對顧屹非說不可。

“請您幫幫大小姐吧。”千彥道,“只有您能救她。”

至于怎麽救,拿什麽幫,千彥表示他也不知道。

顧屹最不耐煩這樣沒什麽信息量的廢話,不悅地皺了皺眉,卻忽然想到了什麽,問:“你也是天命者之一,自素髅花中降世……骨芽當初給你的谶語裏寫了什麽?”

千彥不意外顧屹一下子便想到了這一層上。

“是有關大小姐的事。骨芽說我欠了大小姐一些恩情沒還,如今她有難,我必須得去她身邊。”

顧屹:“……你從裏界請辭的時候,甘欣恐怕詩歌都背不出半篇,能給你什麽恩情。”

“或許谶語指的是未來的事……誰知道呢,這是天命的指示,照着做總不會錯的。”

又是天命。

從前顧屹最不耐煩銜玉總拿這虛無缥缈的兩個字說是,上蒼若是真有眼,天命要是真的庇佑靈獸族,怎麽會讓他們自相殘殺百年不得安穩。

可若是他和千彥的谶語,都和甘欣有關,那就不是偶然出現的巧合了。

甘欣……

顧屹在心裏默念了兩聲甘欣的名字,忽然在想他會不會誤讀了自己的那份谶語。他原本以為那少女的存在是導致幻象中靈獸被吞沒的因,可千彥的這道直白更多——甘欣有難,他要去幫她。

那總不可能是幫她危害靈獸一族的。

會不會他們的谶語,其實說的是同一件事?

可這個念頭出現的瞬間,顧屹又有些不爽起來。甘欣是他的,不管是她的人還是骨芽裏的身影,也應該是他一個人的,千彥的存在算個怎麽回事。

“那你待在馭獸山莊的這些年裏,給她送送話本,從她這裏拿走些點心,再讓她為你身上的傷操幾天心,就是你報恩的方式了?”

千彥忍不住羞愧地低下頭。

他當然是想做更多的,再不濟,要是能像其他那些長毛的家夥時常伴在大小姐身邊也好,聽她說話,陪她玩耍。哄她開心對千彥這種嘴笨的靈獸來說太難了,但至少能和她多相處一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年到頭見不上兩次面。

……可是這話從顧屹嘴裏說出來,怎麽在嘲諷之餘,莫名聽着酸溜溜的。

顧屹也說不出再顯刻薄的話了,有些煩躁地看了眼甘扶離開的方向,打算快些向千彥問清自己疑慮就跟上去。

“所以你遇到什麽麻煩了,才需要特地向我求助。”

“我這些年來,一直會模模糊糊地夢到一些情形。”千彥說,“是和大小姐有關的夢。具體發生了什麽每次醒來都記不清了,但每個夢裏都有您的身影。”

“……”

“不是我遇到什麽麻煩了才向您求助,我只是覺得,您應該和我一樣,守在她身邊。”

*

千彥這話對任何一個人說起都顯得有些無禮和冒犯,他的夢關旁人什麽事?憑什麽要求別人按照他夢裏的意思去保護另一個不相幹的人。

可他懇求的對象是顧屹。

顧屹只是在想,守護甘欣他一個人也能做到,不需要千彥來特意提醒,也不希望有多餘的旁人和他一同做這件事。

他沒說答應,也沒表示拒絕,只眼神凜冽地瞥了下千彥,丢下一瓶靈藥說:“療下傷,別讓她擔心。”

然後轉身離開。

走前他看見千彥失落的神色,大概是以為自己拒絕了保護甘欣的請求。可顧屹沒再解釋什麽,他對甘欣如何是他與甘欣自己的事,沒必要顧及別人的感受。

跟上甘扶,确保他不會做繼續傷害甘欣的事情對他而言更重要。

可顧屹踏入一片竹林的時候,又被另一個身影攔住去路。

這回顧屹開口的時候要直白許多:“有事也晚些時候再說吧,我現在沒空。”

說完,他腳下靈力生風,将身後枯葉踏出氣旋,然後消失在竹海深處。

他背後的白發老頭兒也沒被他的态度激怒,一如在畫中時笑吟吟的模樣,好像不管發生什麽都在他預料之中,所以永遠沉着淡然。

等看不見顧屹的身影後,老頭兒伸手,十分懷念地摸了摸身側的翠竹。

可在觸碰到竹身的一剎那,指尖化作虛無,從中直接穿了過去。

他說:“當年從外頭随手帶上山的一根嫩竹,如今竟然已經長成林海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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