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

四十七

獸族與人族的不同之處裏最不可忽視的部分, 便是對于原始習性的保留。

這種保留體現在方方面面,赤誠與坦蕩是它直接展露出來的模樣,不管是在身體上, 還是心理上。

一般靈獸到了煉骨期的時候, 軀體早就成熟到過了發|情的年齡了。

顧屹沒有經歷過, 并不是指他年紀太輕, 他的身體是成熟的,只是少了個這時段到來的誘因。

他身邊并不缺少雌性的生物。

從顧屹坐穩獸王位置後,族中長老就一直想方設法往他身邊塞蛇。

純黑的, 純白的, 鱗片在日光照耀下會泛出七彩光暈的,環節的,蝴蝶型斑點的,豎起來脖子上像是長着一雙眼睛的……

幾乎顧屹印象裏所有蛇的種類,都被長老們從中挑選了樣貌出衆的送到他房中。

顧屹全都致缺缺, 只因為自己宮裏混入了不熟悉的味道感到不喜。

可他就算不高興, 起初也只是神色淡淡地對族中長老說不要做這無用的事。

後來有一條蛇是實在是膽大妄為,上半身顯着人形,垂着濃密卷曲的睫毛與顧屹柔順地說着自己來意, 下半身直接往顧屹的袍子勾攀了上去。

顧屹一言不發, 手起刀落把那雌蛇切成十截,往參與此事的族中長老洞穴門口一邊丢了一段。

場面極其可怖,但終于讓所有人知道, 這年輕的獸王感情淡漠,平時似乎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致, 也從不亂擺獸王的譜,卻不是什麽泥雕的蚯蚓。他不僅有自己的脾氣, 還是個說一不二的主。

顧屹總算不用擔心每日回房的時候在床上看到不同品種的蛇了。

也是從那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裏界不是個講道理的地方,因為這裏的靈獸做任何事都在權衡自己的得失,而非真的是為了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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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比他的族中長輩們,送來各色各樣的蛇并不是想要滿足他,讓他安穩度過這個年齡獸族應當會經歷的發|情期,只是希望他挑選中的獸王妃是自己勢力的人,從而擁有更多的話語權。

那時候的顧屹平等地不喜歡任何一個活物,不分物種,也不分性別。

可如今,不是顧屹在發|情期到來的時候正巧遇到了甘欣,而是因為甘欣的出現,他才像天地間任何一個遇到自己所愛的雄性,産生了無止境的,想要向那人走去的迫切願望。

他的發|情期,遲早會因為甘欣的存在到來。

可他太小看發|情期的威力了。

尤其是當他喜歡的人,并沒有一點能和他感同身受的跡象。

所以在随春生和靈龍果不其然從甘欣口中知曉了他的情況,并對他發出了長達一炷香的嘲笑時,顧屹忍無可忍地閉了閉眼,最後……

還是忍了下來。

他能怎麽辦,老頭兒和靈龍笑的東西全都屬實,他無處反駁,也不能怪到一無所知的甘欣頭上,除了認栽別無他法。

“那你打算如何?”靈龍說,“靈獸族的發|情期可不是普通獸類的那樣,春天到了發作兩下,熬幾個月就過去了的。”

若想平穩度過,唯有兩種可能,找個順眼的互相解決一下,要不然同馭獸師結契,直接用更為強勢的外力鎮壓。

馭獸山莊的靈獸們大多沒有經歷過這一遭,便是因為他們都是很小的時候就被帶入莊內跟着自己的主人修煉。

“不若給你告兩天假,去裏界挑挑對象?”靈龍不怕事多地說,“你小子性子不讨喜,但不管是化形的人臉還是原型長得都還算可以,估計不圖你獸王尊位,單獨圖你身子的靈獸也不算少,你先随便找個應付兩天,熬過這陣再說。”

覺得自己的狀态隐瞞不住坦言承認是一回事,但顧屹并沒打算和無關的人議論自己的處境以及記下來的解決方式。

可他還是不小心将靈龍的話聽了一耳朵。

主要是靈龍話裏的某些部分太過匪夷所思了——可從來沒人說過他長得還算可以。

要是靈龍說的是他的本體也就罷了,可她還特地提了一嘴人臉,這算什麽意思?

顧屹略微擡眼,窺見靈龍不懷好意的微笑,便想,她大概是玩興大起,胡說八道拿他找樂子的。

他若是真的長得還行,也不至于從前才見面就讓甘欣那樣害怕了。

“不可能。”

靈龍笑道:“你不會和人族一樣守什麽貞潔吧你哈哈哈哈……”

因為有發|情期這種不可控制的東西,靈獸族對于露水情緣有着自己的理解,也不會有人對此多抱龃龉。

你情我願,互相幫助的事情,天地可鑒,沒什麽羞恥的。

又不像某些狐族那樣,好端端地就要去招惹母獸,勾得人家天雷地火心癢難耐,一波情愫未平又起一波,結果甩甩尾巴說興致沒了就将發|情期的對象丢在那邊不負責任。

大家都在裏界山林裏,擡頭不見低頭見,這樣的事情鬧得多了不好收拾,才總有狐族小輩偷溜下山去人界“捕獵”的事情發生。

顧屹不語,靈龍笑了一陣就有些幹:“你該不會來真的吧。”

“嫌惡心。”顧屹說。

不是甘欣,他多看一眼都不樂意。

“……”

随春生聽夠了八卦,适時打岔:“但依老夫看,後者也不是不行。滿滿雖然沒有了天生金丹,但她體內流淌的還是馭獸師一脈的血,依然可以與你結契。”

這件事随春生之前便在替甘欣疏通經脈的時候驗證過了。

就像她沒了金丹以後格外得靈獸喜愛,是因為少了壓制靈獸的能力,唯獨剩下了對靈獸增益的那部分血脈一樣。甘欣依舊可以和靈獸結契,為靈獸提供突破修為的可能,只是無法像普通馭獸師那樣操控靈獸而已。

随春生說:“甘欣的特質若是被其他心懷叵測的靈獸發現了,恐怕不是什麽好事。你倒不如直接做她的靈獸,至少把這個位置占上。”

馭獸師并不是只能與一個靈獸結契的,但他們能帶給靈獸的增益有限,若是境界不高,也無法做到完全壓制多個靈獸,一不小心就可能讓自己和結契的靈獸雙雙收到反噬。所以一般若無保障,不會有靈獸和馭獸師冒險去做這樣的事。

“反正你能保證不會害她,還能誠心為她所用,對你們而言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顧屹垂目,那張刀刻般俊朗的臉便有一半沒入陰影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靈龍便以為他在思考随春生的提議。

“我也覺得不錯,要不今日就這麽辦了吧。”她似乎真覺得這法子不錯,風風火火地就要将這事拍板,“我就說突然發現你身體裏其實也有靈獸的血脈,可能祖上哪一代被某個下山的靈獸禍害過……反正能和她結契。滿滿單純又好騙,說啥她都能信,随便多編兩句就行。”

随春生無奈地在靈龍頭上拍了下,覺得她這興奮的模樣,像是個凡間焦急期待盼望着晚輩成親的老婆婆。

顧屹沉重地搖了搖頭。

靈龍急着追問:“你這蛇好煩,這不行那不行的,又是為啥?”

“……”顧屹斟酌了一下,生怕靈龍一個激動真把事情往甘欣那兒捅了出去,雖然百般不情願,卻還是說出了真話,“她怕蛇。”

而他們一旦結了契,作為他主人的甘欣,就一定會知道他的真身。

靜默三秒,靈龍發出了驚天動地的爆笑聲。

“我太喜歡滿滿了,哈哈哈哈哈!”她四腳捶地,“這丫頭好,方方面面克死你,太完美了哈哈哈!”

顧屹轉身就走。

但晚了一步,靈龍笑的動靜實在太大,把甘欣吸引了過來。

“又看到什麽有趣的啦?”

她推門而入,先是伸手擦了擦額上的汗,片刻後才擡頭看見顧屹,然後愣在原地。

甘欣已經好一陣子沒有離着顧屹這麽近了。

從那日顧屹莫名對她擡了擡聲線,而後借口身體不舒服歇息一夜以後,甘欣發現顧屹完全在避着她生活。

一日三餐他照做不誤,甘欣的喜好他也半個都沒落下,貼心之處一如既往。

只是行動軌跡上與她将将錯開一個擦身,甘欣想盡辦法也沒法抓住顧屹和他好好談一談。

明明以前她不管走到哪裏,只要回頭總歸能看到顧屹身影的。

顧屹是在躲她。就算甘欣反應再遲鈍,也很難繼續在這點上犯糊塗。

甘欣沒有如期等來顧屹的道歉,可她冷靜下來想想,覺得她就算從此要和顧屹好聚好散,也不該是以這樣的方法結束兩人的情誼。

顧屹至少應該給她個理由。

不管是他自己的緣故,還是說問題糾結在她身上……顧屹總該扯出點像樣的說辭來。

而不是這樣不明不白地甩臉子給她看,單方面地宣告冷戰。

她最讨厭冷戰了。

所以她不想順着顧屹的心思來。

他要躲,她就偏不讓他如意。

甘欣看顧屹見到自己的瞬間下意識就要轉頭離開,立刻喊住了他:“站住。”

顧屹覺得自己應該毫不遲疑地裝傻離開,可他的腳有些不受控制地停在了原地。

“轉過來。”

這句顧屹沒有照做。

他現在的狀态轉過去了,很容易會露出破綻。

随春生和靈龍不知何時瞬移離開了,把小院完全讓給了顧屹和甘欣二人。

“我突然想起來竈上還有湯溫着,得去把焰石收起來。”

“它們靈力用完就會熄的。”

“……鍋燒幹了容易起火。”

甘欣雙手叉腰:“院子炸了我也自己負責,不要你擔心。”

顧屹腦子快速轉動起來,開始找下一個借口。

其實他大可以什麽廢話都不多說,直接離開的。但是他已經許久沒有和甘欣好好說兩句話了,這樣的滋味太好,他有些克制不住。

就在此時,一顆石子滾落到顧屹腳邊。

然後他身下的地忽然和周邊土壤割裂開來,緩緩轉動。

顧屹:“……”

甘欣的陣法當真是學得不錯,已經可以利用身遭環境,随手調用五行星源捏一個出來了。

就在他們剛剛一來一往的對話期間,他腳下形成了一個微小的土系陣法,讓他被動着轉過身來面向甘欣。

“還有別的理由嗎?”甘欣固執地昂着臉,目若懸珠,炯炯盯着顧屹,“你到底在躲我什麽?”

甘欣熟知顧屹性子,若是問得太空,範圍太大,那他多半是答不出來什麽的。

所以她要把問題說得具體些:“你讨厭我了嗎?”

“沒有。”

顧屹回得很幹脆。這怎麽可能。

“是我做了什麽讓你生氣,需要我和你道歉的事情嗎?”

“不是。”

“那是你有什麽必須離開檀山的理由,要提前和我劃清界限嗎?”

“……沒有。”

顧屹眼前出現了一雙藍白色的靴子。

甘欣慢慢走到他身前,忽然伸手,不知道從哪裏學的,用指尖輕輕點着顧屹的下巴。

“那你自己說,到底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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