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八

四十八

顧屹的下巴也是冰冰涼的, 像玉一樣。

甘欣記得她還需要被抱在手裏的時候,有段日子父親和兄長很喜歡用下巴蹭她的臉。

他們的下巴都刺喇喇的,紮得她很不舒服, 便會不由自主的躲開。可看小糯米團子似的她伸手推拒似乎是個很有趣的事, 甘欣越是扭過臉去, 父親和兄長便越是想用下巴紮她。

後來甘欣長大了, 和兄長有了些隔閡,也不再同父親如幼時親近,便不再發生這樣的事。但即便如此, 很長一點時間裏甘欣都不太喜歡成年男性的下巴靠近自己。

有時候邱向榮附身湊到她身邊說些什麽, 甘欣都會下意識地往後偏一下,以免被紮。

但她覺得,顧屹的下巴摸起來沒那麽刺手。

它是略微粗糙的,可或許是指腹冰冰涼涼的感覺減弱了那不适,反倒叫甘欣倍感有趣, 忍不住勾手又蹭了蹭。

顧屹一下子捏住她的手腕, 制止她亂來的的動作。

“你想做什麽?”

他低沉的嗓音将甘欣的思緒拉了回來。

“你幹嘛!”甘欣呼痛一聲,将自己的手從顧屹桎梏之中抽出來,理不直氣也壯道,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管我想做什麽?”

見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又要不怕死地伸手勾過來,顧屹再一次握住甘欣的手, 嘆了口氣喚她:“大小姐。”

甘欣局促地咽了咽口水,頓時有些後悔自己方才的大膽動作。

因為顧屹忽然向前微微傾身, 離得她更近了些。

近到她能在顧屹那漆黑的眸子裏,看到自己瞪大的雙眼, 和微微張着唇的僵滞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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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說過的,不許你這麽喊我。”甘欣想後退,卻因為手腕還被顧屹圈着,動彈不能,“你有話好好說,別貼我這麽近!”

近嗎?顧屹一點也不覺得。

他還想離甘欣更近一些,輕輕舔舐一下她微微發顫的睫毛。

他到底要怎樣才能讓甘欣明白,她這樣肆無忌憚接近的,是個怎樣危險的存在呢?

“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顧屹說,“至于旁的……你不會想知道的。”

說完,顧屹就從甘欣眼前消失了。

她并不知道顧屹主修什麽,只聽師父說他天賦不錯,但并非純淨的水系靈根,壞處是上限不如有些修士高,好處是樣樣都能學一些。

所以顧屹雖然踏入修道之門時間不長,但會的東西很多,能神不知鬼不覺從甘欣面前原地蒸發并不奇怪。

甘欣只是有些聽不明白顧屹的話。

他什麽都不說,憑什麽判斷她想不想知道?

還有,他們現在這樣相處,一點也不好。

施了障眼法躲在籬笆牆外偷聽的随春生和靈龍對于自己所聞十分滿意。

“還說我這樣扒牆角行事缺德,你聽得明明比我專注多了。”靈龍擠兌随春生道。

“老夫這是不放心你一條龍在這裏,怕你惹出什麽亂子,回頭還得給你擦屁股,所以才順便留下來的。”

靈龍用細長的尾巴抽了随春生一下。

“再說,滿滿既是我徒弟,又是馭獸山莊的後人,幫我自己的小輩把把戀愛對象的關怎麽了?這算是老夫的責任。”

靈龍啧道:“你要按資歷排輩,顧屹也能算是我這一脈的後輩呢。我選出來的獸王繼位者,自然各方面都是頂頂好的,有什麽不放心的?”

“你前兩日還同我說,把滿滿當自己孩子的,怎麽現在又變成顧屹長輩了,你到底算哪一邊的?”

随春生翻了翻嘴皮子,就成功讓靈龍順着他的話頭苦思冥想了起來。

直到他輕笑出聲,靈龍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繞了進去,一爪子揪住随春生一縷長發,毫不留情地往下一扯:“就你話多。”

“嘶,你下手忒重了些。”

靈龍看着掌中銀絲,忽然出了神:“你頭發似乎比前陣子更黑了。”

“不好嗎?”随春生說,“你不總是嫌我這滿臉皺紋的模樣難看嘛,也許再過幾日,我就不用頂着這老臉了。”

其實仔細看看,随春生臉上的皺紋已經幾乎看不見了。

等他眉毛變黑,再刮去故顯老态的胡子……靈龍幾乎已經能從他現在身上見到她記憶裏熟悉的那個身影。

“挺好的。”靈龍扭過頭去。

只是這樣的話,他們離再一次的分別就又近了一步。

可她與随春生,本來就應當在千年前緣盡了的。如今的每一天,都是問上蒼多偷來的。

“能幫他們一把,就幫一把吧。畢竟如果沒有顧屹和甘欣,我怎麽會有機會見到你老了以後的醜樣子。”

“哈哈。”随春生皮笑肉不笑地反擊,“也虧得他們,我才有幸見到了你的龍蛋。你剛破殼的時候黑黢黢的,和泥鳅也沒啥兩樣,還會吱吱叫,可比張嘴說話以後可愛多了……別再打了,我這老骨頭可挨不了你幾爪子。”

随春生話未說完,忽而被遠處山谷間傳來的空靈鳴啭打斷。

那是一種十分神聖悠長的聲音,能劃破長空,直擊心府,讓聽者忍不住擡頭仰望玉宇,試圖追尋它的蹤跡。

“這是……鳥鳴嗎?”甘欣擡頭,喃喃自語。

随春生打破結界,邊揉着腰邊走到甘欣身邊:“是的。”

“什麽樣的鳥能發出這樣的聲音?我從沒聽過這樣好聽的叫聲。”

“滿滿要是喜歡這個,師父可不能幫你捉來。這是山靈的叫聲……她是一只十分美麗的青鳥,從天上飛過的時候,九尺長的尾羽披拂而去,比漫天彩霞都要壯麗。”

甘欣仰頭,指着天上道:“是……那個嗎?”

她被眼前所見情形震撼,一時說不出話來。

便也沒及時留意身邊随春生與靈龍滿目懷念與落寞的神色。

“此處究竟是什麽山,竟會有山靈這樣古老神秘的存在。”

山靈這種生物存于世間的年代比上古神獸還要久遠。

它們是仙山靈氣孕育出的特殊靈體,可能以任何的形态存于世間。

山靈是仙山的守護者,可對于需要靈氣充盈之地修煉的世家門派而言,這些山靈只會是他們通往得道飛升途中的阻礙。

所以世上所有的山靈,都在早年修真界勢力初具雛形的時候,被人為地剿滅了幹淨。

怎麽可能還有山靈存在于天地間呢?

從甘欣知道卷軸世界裏的靈植和靈藥能被帶到現實檀山裏的時候,她就隐約意識到此地并不是一個單純用法術幻化出的畫中虛像。

它一定是某個真實山靈的映射,才能讓一切看起來如此真切。

可如果畫中世界是真的,那彙聚着天地靈氣精華的山靈處境便很是危險。

當今修真界的靈氣并不豐沛,每一座仙山都被一個勢力強大的門派占據着——檀山亦是其中之一。

若是讓他們知道天下還有一座不曾被人發掘的,能孕育出山靈的仙山,那師父和靈龍的安逸生活,還有那可以在碧空下肆意遨游的山靈,就都不複存在了。

甘欣将自己的擔憂說給師父聽,囑咐他們一定要藏好自己所在的方位,不要讓她擔心的事情成真。

随春生笑了。

他們的滿滿啊……總将重點放在一些出人意料的地方。

“山靈不是無時不刻都會現身的,她展翅騰飛的時候,一定會有好事發生。滿滿,你可是有所頓悟?”

甘欣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鼻尖:“我?”

她忙着和顧屹生氣呢,哪兒有空頓悟什麽。

方才顧屹走了以後,她抓着根樹枝在地上胡亂畫着,腦子裏一片空空,連自己畫了什麽都沒想,怎麽可能悟出什麽道理來。

“噢?我還以為你在畫什麽陣法呢。”随春生說,“我就說嘛,二艮相疊卻接鹹卦,風馬牛不相及,哪會有這樣的陣圖。”

甘欣低頭,這才發現她确實是畫了一段陣紋出來。

她近日研究陣法都已經癡迷到這個程度,竟然放空精神的狀态下筆下都能流出些思考的痕跡?

可這并非她随意捏造,這陣圖實實在在存于檀山中,正是她先前按照師父旨意調查護山大陣時,發現的另一個遠古陣法的紋路。

弄清楚護山大陣與檀山萬物的關聯後,甘欣能清楚地知曉它每一個走勢的起因。可是另一個陣法任憑甘欣耗盡心力,仍然對它的作用以及由來一無所知。

她試圖問過師父,可師父只說:“那是你們檀山的陣法,你總該比我更清楚地。不過有時候想得太多未必周道,不如直接上手去補吧,修着修着,或許就能明白了。”

甘欣便照着去做了。

可是努力到現在,她只多了兩個認知。

護山大陣是不可能補好了的,它徹底破碎只是時間問題。這不是甘欣的能力問題,而是事情已成定局,哪怕是大陣的創立者站在這裏,恐怕也對它無能為力。

另一件事便是,一件太過深奧的事情想要靠上手做來參悟是沒有用的。

“師父,我把卷軸帶到那個陣法的怪異點去,你從畫裏探出腦袋幫我看看行嗎?”

随春生驚得胡子一翹。

“不對啊。”甘欣道,“我這不是已經把陣法複刻過來了嗎?師父你來看看,這麽離譜的東西,怎麽可能出現在同一段陣法裏?”

甘欣拓下來的這一段陣所在的方位,是一處異常險峻的懸崖,為此段陣法的主位。從山腳仰頭望去,可見兩座石林交疊而立,倒是能對應陣紋上半截的同卦形。

可它下半截的澤山異卦,便顯得有些蹊跷。

此地最不缺的就是山了,可問題是水在哪兒呢?

“我去探過了,此地三陰無陽,無一應主,也和卦象不符,那陣無論如何都是落不成的。這樣怪異的陣段我已經看到七八截了,只是都沒這裏荒唐而已。這樣龐大的陣法,若是注定無用,那畫它做什麽呢?”

随春生:“那說明,它肯定是落成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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