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十九
四十九
“可是這不可能呀, 陣倚萬象而生,圖紋所刻定然……”
甘欣說着,忽然愣住了。
師父教她陣倚萬象而生的後半句, 是應萬象之變。只是師父一向推崇從實踐中尋感悟, 而不是對着原理死記硬背, 所以甘欣甚少會去刻意複習這些陣法的本旨。
但它既能成真理, 必定是有原因的。
“是呀,圖紋所刻一定與周遭風水有聯系,所以這陣要是成了, 它顯示的東西, 定然是真的。”
甘欣一直以眼前所見為主,所以見山無水,便覺得陣紋有異。可如果這古陣被畫下的時候,它周遭曾經是有水的呢?
仙山是活的呀。
“古山圖……”甘欣喃喃,“對, 我要去找古山圖。”
就在此時, 又一道啼鳴自頭頂傳來。
方才山靈飛過留下的霞光尚未散盡,天幕上就又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随春生說:“你看,我就說山靈現身, 就有好事吧?”
甘欣确實是在和師父的對話中若有所悟, 可她尚未驗證自己的想法,破解陣中怪異之處後是否能将它修補完全也尚未可知,所以甘欣實在不明白這算什麽好事。
該不會是師父看她興致不高, 所以見着什麽新奇的事情就瞎掰扯兩句,分散她的注意力吧?畢竟這種事也不是第一回發生了。
所以回到畫外自己小院後, 甘欣小憩片刻,就在院子裏等着小夥伴們到來, 打算将畫內所聞變着法修飾下,向他們打聽些有關山靈的事。
自從甘扶回山後,雁徊就不再抓着靈獸和師兄師姐他們苦修了,甘欣的院子便和過去一般熱鬧了起來,大家一如既往地鬧騰,可甘欣總是能從一些微妙的細節裏覺察到這種快樂太浮于表面,每個人的肩膀上似乎都沉甸甸地壓着些什麽,可還要努力地扮演着從前的自己,若無其事地大笑打逗。
Advertisement
甘欣不喜歡這樣,可她正和大家做着同樣的事情,便将心比心地無法去要求他們什麽。
“大小姐又走神了。”
甘欣坐着愣神,膝蓋上突然探過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吓了她一大跳,腿往前一伸,推着自己連帶竹凳往後挪開,然後迅速站起來:“誰啊你……啊!”
是小虎,不過現在應該叫他虞厲了。
其他靈獸們進入五階後期,能化出人形後都會第一時間來給甘欣“驚吓”。可是虞厲渡劫後很快就被雁徊把他和石澗打包扔下秘境去歷練,來鞏固境界。所以甘欣此前都沒機會見到虞厲的人形,只是從其他人嘴裏的描述零散地拼湊出一個不太準确的印象。
顯然和眼前這個鬓邊炸毛,一說話就露出兩顆虎牙的少年大不相同。
以前虞厲沒有化出人形的時候就最擅長拈酸吃醋,總要和其他靈獸一掙“毛發最柔軟,肉墊最好摸,大小姐最喜歡的靈獸”頭銜,逮着機會就要往甘欣懷裏紮。
現在這個習慣仍然不改。
可惜他變成了個比甘欣高出一個頭來的少年模樣,體型大了太多,不能像過去那樣一整只往甘欣身上貼,虞厲就只能把自己毛茸茸的腦袋見縫插針往甘欣懷裏怼。
甘欣對他的人形還不熟悉,于是每次都要先被吓一跳,才想起來眼前的人究竟是誰,然後在虞厲故作傷心的矯情眼神中瘋狂道歉。
祝夷爆笑:“才不關大小姐的事,明明是這小子自己有問題,長得又不好看還總愛往大小姐跟前湊,大小姐不被吓到才怪。”
“你人臉也沒好看多少啊黑白獸,憑什麽整天摟着大小姐不放還來念叨我。”虞厲極其不滿地反抗道。
“我能一樣嗎?我現在可是和大小姐一樣香香軟軟的女孩子,人族女孩子之間摟摟抱抱就是很尋常的事,你這種公老虎可羨慕不來。”
說着,祝夷就又蹭到甘欣身邊,往她臉上親了一口。
虞厲更生氣了。
看看祝夷那一身比二師兄還結實的腱子肉,實在是不知道她哪裏來的臉面把香和軟這樣的詞按在自己頭上的。
再者,明明祝夷原型的毛又硬又粗糙,不及他的十中之一,現在只因為是個雌性,化出人身後就能離大小姐更近些。
太不公平了。
“是公的或是母的真有那麽大關系嗎?”虞厲說,“我看從前你對大小姐一通蹂|躏的時候,顧屹是一視同仁地不滿意啊。說起來……顧屹呢?”
祝夷也往院子裏瞅了一圈,對啊,顧屹呢?
她前幾回只要才摟上大小姐,顧屹總能從奇怪的陰影裏鑽出來,用一些詭異的理由把她和大小姐分開。
而且也不知道大小姐怎麽想的,她明明也能看出來顧屹三番兩次打斷她們親熱的舉止很詭奇,卻從來不嚴詞警告顧屹,反而聽話地照做,每次都弄得祝夷很是憋屈。
但是現在顧屹不出現了,祝夷也覺得不自在。
“他最近是不舒服嗎?好像已經很久沒看到他了。”
甘欣舔了舔下唇,沒答話。
靈獸們神經大條,其實她的兩個師姐早就發現顧屹和她之間關系有異,動不動就裝作不經意地點一下顧屹的名字,試圖看她的反應。
甘欣總是尋各種理由把話題繞過去。
邱尋枝和石澗一向不太能頂得住她的撒嬌功力,就算心中疑惑不消,卻也會順着她心意把這頁原地翻過,靜候她想說的時候主動向他們坦白。
可這招對靈獸這種不發現則已,一覺察到不對就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明顯就不大管用了。
甘欣嘆氣:“我和他吵架了,不想見到他而已。”
真話說一半,也不能算作對親友們撒謊。她和顧屹的矛盾确實是由顧屹對她說話語氣太兇引起的,可之後顧屹對她的悉心照顧雖然并未有所減少,可想方設法避開她的行為導致她越來越生氣,兩人相處形式愈發古怪的發展,顯然已經和最初的原因沒太多牽扯了。
她自己沒想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也沒法和大家解釋清楚前因後果,就只好含糊地漏出了部分真相。
原來她和顧屹之間不知不覺已經有了那麽多獨屬于他們二人,且無法和他人一一述說的時光。
甘欣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和顧屹的舉動太過反常,讓朋友們以微知着,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煩。
師兄師姐還有靈獸們作為看着她從小長大的,最親密的友人,肯定是斬釘截鐵站在她這邊的——別說這回和顧屹鬧別扭本來就有顧屹的問題,就算錯完全在她自己這裏,他們也能閉着眼颠倒黑白,無需理由地做她最堅實的後盾,替她掃清一切讓她不悅的障礙。
可是甘欣覺得她和顧屹的事情是他們兩個人的事,如果顧屹真的厭煩了她,想要離開檀山、離開她的身邊,那她再生氣再不甘心也會放顧屹走的。
然而顧屹說他沒有打算離開,也并不讨厭她。所以甘欣并不想見到師兄師姐們因為怕顧屹惹她生氣就要将他趕離檀山,或是對顧屹施展一些懲罰手段的場景。
她甚至也不想他們因為她,而對顧屹生出什麽不滿情緒。
甘欣正欲開口,就聽邱向榮清了清嗓子,說:“那個……會不會有什麽誤會?”
甘欣:?
“我……我想說我真的不是因為銜玉和顧屹關系好的緣故才替他說話,滿滿你要知道,師兄肯定是站在你這邊的。但是顧屹他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個能吵架的人……”
甘欣沒說話。
邱尋枝偷瞄了眼自己的兄長,摸了摸甘欣的後腦勺:“我們知人知面不知心,萬一因為大家這陣子太忙,沒空顧着滿滿這裏,所以顧屹露出原本面貌,私下怠慢我們滿滿怎麽辦?”
甘欣低頭把玩着自己手指,心中不太贊同三師姐的話,卻仍是默不作聲。
她從身旁的碟子裏拿了塊桂花糕,準備放到嘴中,卻什麽都沒咬到。
身旁的乾糕前探身子,從她嘴邊叼走了桂花糕,嚼了兩下,不滿地嚷嚷:“先打斷一下……我就知道又是這樣,大小姐碟子裏的糕點最甜,用了最多最好的蜂蜜。”
顧屹雖然不露面,但他知道弟子和靈獸們什麽時候會來找甘欣,每天都會在甘欣晨間小憩的時候準備好點心和水果放在院子裏,等午後甘欣和他們閑談的時候能有東西吃。
甘欣的那份放在她慣用的桃花狀餐具裏,由于外形看不出端倪,她從來以為自己和大家吃的是一樣的。
“昨天的酒釀圓子就大小姐的裏頭有豆沙和芝麻兩種餡兒,前天的水果羹裏只有大小姐的那份西瓜最多,大前天……我鼻子可好了,聞得最清楚,全都記着呢!”
甘欣不信,覺得是乾糕貪嘴,才總看着別人碗裏的那份比自己的好吃。于是伸手取了塊乾糕碟子中的桂花糕咬了一口,随後又不信邪地從邱尋枝、石澗他們碟子碗中各挑一塊品嘗……
哪裏只是甜不甜的差別。
她自己的那份糕體打得更松軟,入口即化,一吃就知道是特地花了心思的。而其他人的談不上有什麽差錯,卻只是循規蹈矩的好吃而已。
但凡吃過那份特別的,其餘就都入不了眼了。
這樣無聲無息卻又顯而易見的偏心,無需再說什麽,就直接否定了邱尋枝的假設。
他這哪裏是怠慢甘欣啊,反倒像是生了什麽不可告人的心思,才要拼了命地掩藏起來。
甘欣擡眼,對上邱尋枝自始至終的溫柔神色,便知道她方才說那話并非是因為心中真這樣想,只是借機抛個話給乾糕,引她将自己的發現說出來而已。
“其實我也覺得顧屹挺好的,大小姐,你要是有什麽對顧屹不滿意的,要不直接和他說?”方才一直靜悄悄的錦鯉拍了拍水面,小聲提議。
集訓期間其他靈獸各個大有突破,唯獨錦鯉雖然也在進步,每日不敢懈怠,但或許是天賦實在有差,任她再怎麽努力,至今也還沒過五階中期,化人形這樣的大事依舊遙遙無期。
所以她近日安靜了不少,就好像覺得自己比朋友們弱了一截,就連說話的底氣也沒了一般。
為此甘欣還和其他人悄悄讨論過要如何幫錦鯉一把,消解她心裏的郁悶。這會兒好容易聽她發言,甘欣也不急着打斷她,順了順她漂亮的魚尾,示意錦鯉把話說完。
錦鯉蹭了蹭甘欣手指,繼續道:“我覺得他會改的,大小姐你說什麽他都會改的。”
祝夷點頭:“要是大小姐不好意思說,那就告訴我,我臉皮厚,直接去訓顧屹一頓,再讓他來給你道歉好不好?”
甘欣咽下口中最後一塊桂花糕,又喝了口茶潤嗓。
随後發出疑惑的聲音:“你們以前不是一直不太喜歡顧屹的嗎?當時我說顧屹挺好的時候,可是花了好多功夫才讓你們相信呢。”
就算如此,直腸子的靈獸們也總擔心顧屹離着甘欣近,近期陪她的時間更多,說不定會取代掉他們在甘欣心中的地位,所以時不時就對顧屹挑三揀四,讓甘欣不要被凡人的花言巧語迷惑,得更記着他們的好。
怎麽才沒過幾個月,口徑一下子都統一到了這個地步。
甘欣不覺得大家真的是因為被顧屹的行為感動到,全然相信了他,才争相幫着顧屹講話的。
那一張張她最是熟悉的面容上流露出的焦急神色,不論他們怎麽掩藏,甘欣也看得十分清楚。
他們在怕她和顧屹離心,以後身邊再沒好友陪伴。
因為……
“到時候了是嗎?”甘欣說,“到了你們必須離開檀山,去和光書院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