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五十
五十
許久的靜默過後, 乾糕說:“大小姐從哪兒知道的,少莊主說的嗎?他自己明明還警告我們不能向大小姐透露半點消息呢。”
甘欣有些無語,這話別人還說得, 乾糕什麽時候被警告成功過?
她能打探到的大部分消息, 可都是從乾糕這裏漏出來的。
其實算起來從甘欣第一次聽師父談起和光書院到現在, 已經過去幾個月時間了。随着甘欣愈發深入了解檀山狀況, 她早就全然相信了師父的話。
可在內心深處,她還隐隐留着期待,只要還沒從好友口中證實這件事, 那是不是尚且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她與師父的一切假設都是錯的。
直到方才,懸在她頭上的山石終于落了下來。
沒有翻盤的機會了。
她早有準備,但說不難過總是假的。
不過甘欣覺得乾糕送上來的說法不錯,便默默認下這個誤會。畢竟大家不可能真的去找她兄長驗證自己是不是從他那裏知道有關和光書院的事,因此能少許多解釋成本。
“非去不可是嗎?”甘欣雖然已經有了答案, 但覺得自己若是表現得太過淡定, 多半會引人生疑,便小聲說。
“是啊。”
衆人以為甘欣只是像從前那樣到處溜着玩耍,無意間聽到了甘扶與其他人的對話, 才得知有關和光書院的事。便仍舊沒有将前因後果完全說出來, 只道是少莊主和莊主覺得他們是時候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正逢瀛洲仙山現世,衡量一番利弊後才做下這個決定。
為了下山, 他們已經做了那麽多的準備,自然是非去不可的。
甘欣在心中嘆道, 到了這般地步,他們還是不願意與她說護山大陣的事。被迫下山和主動歷練是截然不同的兩碼子事, 他們只是怕她擔心,所以半僞半真地淆亂說辭。
她若是沒什麽作為,在大家眼裏始終只會是個擔不起事,需要在大難來臨之際被遮着眼保護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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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具體是什麽時候呢?”
邱向榮說:“月內。”
甘欣掐指算了算,最多也不過二十五六日了。
她若是在這段時間弄明白前夜在畫中時師父提點的那無名陣型雜亂圖紋背後的真相,是不是還有機會阻止大家離去的步伐?
甘欣不說話,大家便有些不安。他們寧可她這會兒撒嬌耍賴,牽着哥哥姐姐們的手搖着求他們不走,也比這樣安安靜靜捏着自己手指一言不發來得更好。
“滿滿,你……”邱尋枝好不容易組織好語言開口,卻在見到擡起頭後甘欣的神色瞬間,止住了話。
她似乎沒有必要再解釋什麽,尋求甘欣的諒解。
因為甘欣并沒有在怪他們。
她的眼眶微紅,淚水濕漉漉地鋪滿眼睑,卻沒有要湧出來的趨勢;聲音有些不穩,但也還算平靜:“好,我知道啦。”
可邱尋枝又覺得,這似乎也不是她想聽到的回答——他們從來不想看到甘欣懂事的模樣。
“那接下來一段時間,你們還要做什麽嗎?”
“七師弟幫着把所有能搜尋來的資料都整理得很清楚,這段時間大家一邊修煉提升境界,一邊了解山外各大世家門派的近況,該準備的都已經準備充分了,現在也就鞏固鞏固前段時間所學,查缺補漏,沒什麽更多要緊事做。”
最重要的事,大概就是弄清楚甘欣和顧屹之間發生了什麽,若是沒有原則性的問題,就努力哄好他們兩人的關系。
畢竟大家離開以後,他們還指望着顧屹這個讓甘欣先前很是滿意的仆從,替他們繼續照顧好甘欣,陪着她度過山中時光呢。
甘欣咬了咬唇:“我和他真沒什麽……他怎麽樣,我心裏有數的,師兄師姐們不必這種時候還替我擔心。你們能和我說說,和光書院裏的歷練考核,都會遇到些什麽事情嗎?”
其實甘欣也已經從師父那邊聽過一遭了,這麽說只是為了讓大家不要再将目光放在她和顧屹身上。
果然靈獸們立刻打起精神開始與她說起從雁徊那兒了解到的東西。“現階段修真界的幾大主流心法我們都要學,劍道、煉丹、醫術、陣法、符篆等等……大約十餘門,都由當前公認實力最強的幾個門派派出先生授課,并且制定考核方式。大部分校驗所學是像大小姐說的那樣,用通過那些被提前規治好的秘境來實現,但聽說也有幾個偏理論型的先生會用論文答辯來作為考試手段。”
“好像松海聖殿……就是那個醫修起家的門派,不知道大小姐聽說過沒,出來授課的弟子特別喜歡考核大家對于不同靈植的了解程度。有傳言他們自家子弟都不願意上他的課,整日把一堆變形了的靈植殘根混在一起讓大家分辨,還要說出功效。答不正确十種以上的就要罰跪,可變|态了。”
“還有那個五蓮盟,早先以音律聞名的,這次似乎有三門學科的授課者都是他們指派出來的,其中就有個老頭兒考驗弟子不看別的,喜歡讓大家寫譜,測大家的創造力和音律上的天賦,另外兩個也不是什麽好人……”
甘欣:……
這都什麽。
怎麽和她以為的水深火熱、惡劣生存環境還挺不一樣的。
雖說一開始她只是帶着其它目的随口一問,可聽到的內容出乎意料的精彩,而且虞厲和乾糕他們轉述起來太過有聲有色,反倒是把甘欣說跑了神兒,将她完全帶去了那座神秘的仙山上。
原本她只是在聽到有陣法課的時候微微眨了眨眼,可是聽得越多,便覺得其餘的課也很感興趣。
不知道松海聖殿教大家強身健體之術,和顧屹帶着她打的太極哪個對他更有用。
她要是能聽些符篆課就好了,總覺得畫陣與符篆在靈力的運轉上有相似之處,多聽些不同的見解說不定能對她在陣法上有更多啓發。
甘欣對于劍道倒是不太感興趣,有些劍修恨不能将自己的本命劍看得比道侶還重要,可在甘欣眼中那些銀劍與鋒利的木棍沒什麽本質差別。她更喜歡其它類型的武器,比如扇子、傘什麽的,揮舞起來漂亮又潇灑,雖然和光書院的課程裏沒有這種偏冷門的術法,但弟子中不乏有擁有這些特殊武器的,能開開眼界也好。
還有方才葉恒提到的……
此刻的甘欣忽然覺得,如果檀山的困境真的解不了,那她退而求其次,若是能和大家一起去和光書院,也是件很好的事情。
可這比起前一種假設,似乎更沒可能實現。
“大小姐終于笑啦?”錦鯉看不懂甘欣露出的是無可奈何的苦笑,還當她被大家有趣的談話和誇張的肢體動作逗得開心起來,便連着自己那份靈力追不上小夥伴而産生的自卑感也退散了不少。
“嗯。”甘欣戳破了兩個飄在錦鯉身邊的泡泡,“感覺對顧屹的事情也沒那麽生氣了,還好有你們。”
衆人便松了口氣。
“不過你們說瀛洲仙山裏的秘境同外界不一樣,更加玄奇靈怪,那是什麽樣的程度呀?”
見靈獸們苦思冥想要給她描述個驚天地泣鬼神的例子,甘欣煞有介事地補道:“比如山靈這種生物……能在那邊的秘境裏見到嗎?”
“山靈?”虞厲問,“那是什麽東西?”
石澗把說話間又磨蹭到甘欣身邊,試圖躺到她腿上的虞厲一把拽回來:“從前各個仙山的守護者,擁有可通天地的強大力量,不過現在應當是不存在了的。”
“那麽厲害,為何不存在了?”
“嗐,”葉恒嘲諷地一笑,“這世間可沒有厲害得過咱們人族的生物了,修士們聯起手來天都能捅個窟窿,滅個山靈族有什麽稀奇的。”
甘欣悄悄看了葉恒一眼。
作為內門弟子裏最小的一個,葉恒行事乖張,嘴永遠跑在腦子前頭,受多少懲罰也長不了記性。說什麽話都不叫人奇怪,一律冠上“童言無忌”的名號。雖然嘴上不太把門,但他脾氣不錯,一天到晚樂呵呵沒心沒肺的,極少表現出有攻擊性的以免。
但甘欣并不是第一次聽到他對除了馭獸師以外的修士們發表類似不滿的話了,每回說完就哈哈一笑,将先前所說劃歸到胡言亂語之中。可甘欣莫名覺得,他不經意間透露出來對其它門派修士的厭惡是真的,譬如此刻。
雖然甘欣知曉千百年前修士先祖們對山靈的所作所為時,亦是不以為然,但她的憤慨緊緊局限于當年的修士身上。可聽葉恒話裏話外透露的,好像沒那麽簡單。
他用了“人族”這樣大範圍的詞,說出譏诮話語的時候甚至将他自己也不客氣地囊括在內,這實在是太罕見了,并不是能用開過頭的玩笑話來解釋的事。
不過對于在場剩下的人和靈獸來說,普通的凡人弱小又麻煩,其他修士對他們都虎視眈眈,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所以他們并沒覺得葉恒的話有什麽問題,反倒覺得他難得說了人話,紛紛表示贊同。
“七師兄罰你在藏書閣裏掃灰,你是不是偷偷去看書躲懶了?”祝夷擠兌自己的主人道,“居然還知道山靈,挺稀罕。”
邱尋枝說:“對呀,滿滿是從哪兒聽說山靈的?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甘欣:“千彥這次從人界回來給我帶的新話本裏提到的……凡人那些捉妖修仙的話本子裏總有奇奇怪怪的東西,我還當這也是他們臆想出來的,所以随口問一句,沒想到竟然真的有山靈這種生物。”
甘欣發現有時候她兄長和千彥的名頭真的挺好使,有什麽事情往他們身上推過去準沒錯。
“他們是怎麽寫的?”
甘欣道:“嗯……說是有一種山靈像一只巨大的青鳥,九尺尾羽如晚霞般瑰麗鮮亮,聲音非常好聽,極具神性,好像能從雲端滲透到人心裏一樣,只要從空中飛過,就有好事發生。”
“藍綠色的鳥,尾巴毛很長,聲音非常好聽,極具神性。”乾糕重複地念着,随後幽怨地看向甘欣,“大小姐,你嫌棄我話多聲音又難聽其實可以直說的,不用編出那麽長的故事來暗示我。”
說完,她就嘤嘤嘤地哭了起來。
甘欣手忙腳亂地去給她擦眼淚,解釋了一通自己絕無此意,她不覺得乾糕的聲音多麽難聽,而且可喜歡聽乾糕碎碎念叨各種有趣好玩的事,怎麽可能嫌棄,更不會暗搓搓影射什麽。
她還說頂頂喜歡乾糕的羽毛,在她眼裏乾糕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鳥,什麽山靈都比不上她。
可是說到這裏,甘欣忽然頓住。
她發現乾糕的幹嚎雖然有故作表演的撒嬌成分,但她會因為自己的話而誤會也并不奇怪。
因為她描述的山靈模樣,确實和乾糕十分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