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陳王谷

齊魏相鄰,邊線頗長。這一線接壤城池,在齊被稱作幽燕十六城。而在這十六城的北方,便是魏國的競陵郡與毫州郡。

姜靈洲要嫁去的地方,便是競陵。

姜靈洲歇了一日,第二天天方蒙蒙亮,便起床穿衣打扮。如無意外,待過了這一道邊線,便有蕭駿馳的人前來接應。在魏人面前,她應當打扮得衣裝妥帖些才是。

她坐在妝鏡前,身旁窗棂外是将白未白的天色。窗外遠處是一道高聳山壁,孤曠凄清,靜得可怕,毫無禽蹤獸跡。

姜靈洲正在梳發,房間門口響起了一陣扣門聲。蒹葭前去應門,但見門口站着個身着铠甲的齊國軍士,正是奉萬乘之命護送公主出嫁的高将軍。

高将軍微微一躬,轉向走廊窗外蒙蒙天色,一邊撚着自己兩抹小胡子,一邊說道:“蒹葭姑娘,想要自此地入競陵,須得過前面的陳王谷。這陳王谷乃一線天險,因舊朝陳軍入魏時在此地大敗而得名。若是有人在峰頂設伏,怕是公主安危難保。”

“将軍,可否繞路而行?”蒹葭瞥一眼房內,輕聲問道。

“想要直入競陵,便只此一路。若是從毫州郡繞道,則更添禍患。”高将軍說。

蒹葭跟着姜靈洲識字讀書,通曉家國世情。她知道魏國也非鐵板一塊,而是常有傾軋阋牆。競陵王蕭駿馳與毫州王蕭飛骕便是如此,兄弟倆互為敵手,時有鬥争。

若是未來的競陵王妃去了毫州,指不定毫州王會做些什麽。想得遠些,毫州王将齊國嫁來的公主殺了,好讓齊魏戰火再起,那也是極有可能的。

“依在下拙見,不如令公主喬裝打扮,藏匿于仆婢車馬中,這樣便可迷惑人眼。縱有埋伏在前,也能應對一二。”高将軍說道。

高将軍一緊張,就喜歡揉自己胡子。

現在逢此難題,高将軍差點沒把自己的小胡子拽禿了。

蒹葭謝過高将軍,便去房中回禀了姜靈洲。姜靈洲思量一會兒,便與白露換了衣裝,與婢女們坐入了同一輛馬車。

車隊在巳時出發,輪軸轱辘向前,漸漸近了陳王谷的谷口。那谷山壁陡峭,地勢險峻,峰下通路僅容一車通過。護送車馬不得不拉為長長一條,猶如纖纖細繩,一劈便斷。

天色漸明,峽谷間卻起了大霧。

偶有飛鳥飛過,低鳴哀哀,令人心下惶惶。

姜靈洲與婢女同坐車內,秀眉緊鎖,手指握緊袖中匕首。她偶爾擡頭,朝車窗外望去,便看到生滿濕漉青苔的陡峭崖壁,還有路旁不知何人棄于草中的生鏽斷劍。

“公主,這陳王谷為何如此寂靜?”婢女為霜是個膽小的人,她抱着膝蓋,瑟縮道:“聽蒹葭姐姐說,這陳王谷折了陳王三萬兵士,是不是那些亡魂日夜徘徊在此谷中……”

“莫要胡說!”白露瞪她一眼:“哪有什麽亡魂不亡魂的?自己吓自己罷了!”

車輪滾滾,慢悠悠朝前行去。姜靈洲瞥着車窗外的景象,心底也有些懼意。但她身旁盡是些比她還年輕的婢女,她只得強打笑意,安慰她們道:“陳王敗在意氣用兵。便是有冤魂,那些冤魂也該找陳王索命,而非我等。”

姜靈洲一貫如此,對婢下極為體貼大方。

為霜的面色好了一些,可肩膀仍是瑟瑟的。

她們正在閑談間,峽谷裏忽而響起一聲凄厲古怪的鳥鳴。

随即,便是一陣地動山搖。

原本還寂靜如死的崖頂上,陡然冒出黑壓壓一片人影來。頃刻間,箭矢如瀑,傾瀉而下,一通暴射。

姜靈洲瞳眸微縮,心裏暗道:果然來了。

蕭駿馳要娶她,可魏國卻有人希望她死在蕭駿馳的封地上。

皇兄早就提醒過她,魏國蕭氏宗支間鬥得厲害,争權奪勢、血雨腥風,遠比齊王室聳人得多。

齊國的河陽公主嫁予了蕭駿馳,那便意味着蕭駿馳得了齊國的助力。如此一來,自會有人坐不住。

齊帝也想到了這事,為了護她安全入魏,這才撥了一支軍隊沿途護送。

四下裏一片雜亂響聲,猶如滾石落地。箭矢呼嘯而下,時有傷人。被箭矢所傷者跪地亂滾,呻|吟不停。馭馬受驚,嘶鳴亂奔,肆意沖撞,又傷及更多人。一時間,峽谷內一片狼藉,鏽血味溢鼻、哭號聲滿耳。

坐在姜靈洲身旁的婢女們尖叫不疊,白露慘白着面色,勉強自己擋在姜靈洲面前,結結巴巴道:“公、公主!我定會護着你!”

姜靈洲強自冷靜,一把撩開車簾,向外望去。

高将軍馭着馬,遠遠對她喊道:“公主莫慌!”

話雖如此,可姜靈洲又怎能不慌?

眼見傷者越來越多,甚至有數枚箭矢射入馬車之中,斜斜擦着婢女的衣袖而過,惹來一片尖叫;她額上冷汗涔涔,只得躲回馬車中去,與衆女坐在一塊兒。

膽小的為霜已然哭了出來,抹花了臉上的胭脂。

“公主,我們是不是要死在這兒了?”

“不會。”姜靈洲強自鎮定:“蕭駿馳這厮,千辛萬苦向父皇求娶我,定不會讓我們葬身于此。”

她在婢女前,雖作出從容大方模樣,內心卻極為忐忑,一只手攥着匕首,掌心冷汗滿滿;心底只徘徊着一個念頭——

競陵王,你人呢?

你在東北玩泥巴呢?

正當她如此想着之時,崖頂上傳來一陣如雷喊殺之聲!

姜靈洲微楞,便伸手去掀車簾,想要一窺山上動靜。

車簾方掀開,便有一枚羽箭“嗖”得射來,釘在車窗旁。

箭頭沒入車壁,竟有一寸之餘。若非姜靈洲縮手縮得快,免不了要落下一道傷口。

她心有餘悸,終于悄悄朝着崖上望去。

一群着玄甲、持朱旗的軍士,自山石縫隙間湧了出來。他們與黑衣人甫一見面,便互相搏殺起來。刀光劍影之中,鮮血四濺,肢首橫飛,令人膽寒不已。玄甲軍士身手極為利落勇武,竟是很快就占了上風。

忽然間,一具黑衣屍體自崖上直直滾落下來,摔落在姜靈洲面前。那軀體落地時,傳出厚重沉悶一聲鈍響,姜靈洲立時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不多時,峽谷內靜了下來。

原來在山頂設伏的黑衣人們,竟已然被清了個幹淨,只餘下幾個重傷未死的,想逃不能逃、想死不能死,被玄甲兵拘在了手中。

高将軍跨過滿地屍首,在一具黑衣人屍體前蹲下。他一手擦拭着面上血跡,另一手在黑衣人的內袋裏摸索着。

兩盞茶不見,高将軍的胡子竟已經被他自個兒拔禿了。

“這、這是!”忽而,高将軍驚詫地呼喊起來。

高将軍一手從黑衣人內袋裏拽出一個朱色令牌來,滿面愕意。他手中那令牌還沾着血,上刻兩個黑墨大字,寫的是“競陵”。

高将軍反複翻看一陣,愕然高聲道:“這竟是競陵王的令牌!”

聽聞高将軍的話,姜靈洲也是微微一愕。

——蕭駿馳的令牌?

這些黑衣人,是蕭駿馳的死士?

随即,不遠處便響起了一道陌生嗓音。“甚麽令牌?我在王爺麾下十數年了,怎麽從未見過那般東西?”這聲音格外爽朗,還伴着一陣調侃笑聲。

只見遠處走來一個玄甲兵士,身材高大,好似一只猛虎;面孔卻白白淨淨,帶着一團孩兒氣。這高大威猛的身材和青澀少年般的白嫩面孔反差極大,讓人一看便生出古怪感來。

這娃娃臉的将軍走到高将軍面前,取過令牌一陣翻看,笑說道:“都是唬人的,我們王爺哪會弄這些難看的玩意兒?競陵軍只得一樣标識,那便是我這身烏色玄甲。”

蒹葭從馬車裏下來,心有餘悸,問:“敢問将軍大名?”

娃娃臉将軍聽到蒹葭那柔軟聲音,轉頭一看,見是個着桃色軟紗宮裝的女子,立刻露出了笑嘻嘻的表情,說道:“這位妹妹,在下姓宋,名枕霞,在競陵王手下讨口飯吃,人稱‘笑面将軍’。你要是歡喜,便喚我一聲宋哥哥吧。”

蒹葭的臉色立刻變了。

這宋枕霞說話如此油腔滑調,竟和市井裏老不正經的登徒子一般,着實讨厭。

白露原本一直坐在姜靈洲身旁,聽到宋枕霞這樣對蒹葭說,立時便坐不住了。她板出一張惱怒臉龐,從車簾下探出頭去,嚷道:“什麽哥哥妹妹的?你們魏人知不知禮數?”

這尖銳的聲音,讓宋枕霞縮了一下。

“可怕!可怕!”宋枕霞瑟縮到高将軍身後去,面上表情滿是懼意:“我可是膽小得緊,經不住你一吓。”

送親的隊伍緩過神來,開始拾掇隊伍、救治傷員。伏兵不多,雖有人受傷,但大多是些輕傷,包紮修養一番也就差不多了。約莫花了小半天功夫,車隊才重新上路。

這回,有了競陵玄甲軍的護送,姜靈洲便安心多了。姜靈洲讓白露和蒹葭也上了車,那宋枕霞則騎着馬,行走在馬車附近,一路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這一次,王爺本讓我留在太延,而讓傅大哥來接你。可我挨不住,便眼巴巴跟着傅大哥一起來了。要是王爺知道了,一準會責罰我,王妃大人可要替我多多保密啊。”

隔了一忽兒,他又說道:“說來要不是我提前策馬疾行,興許還趕不上方才那場好戲呢。我看他們也不想殺王妃,只是想留下那競陵軍的令牌罷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沒人回答,他便自顧自說個沒完。

姜靈洲蹙眉,心裏想,這娃娃臉将軍竟然是個沒完沒了的話痨。

但也是多虧了宋枕霞,這陳王谷裏才安全了些。

看那群伏兵來意,竟是想要她對蕭駿馳心生猜忌之意。如非宋枕霞及時趕到,又點破令牌真假,她可能便真的在心中忌憚起未來的夫君來。

想到此處,她不由覺得前路灰暗。

今日一入競陵便如此兇險,往後又當如何?

也不知蕭駿馳惹都了哪些人,她一條命夠不夠填進去?

本以為嫁給蕭駿馳便一了百了,沒想到嫁過去後,還要面臨好一番血雨腥風。

蕭駿馳,你這個臭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蕭大狗:多冷啊~~我在東北玩泥巴~雖然東北不大~我在競陵沒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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