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破一戒
林子裏黑魆魆的, 并無人應答。
忽而間,林間響起一道吹哨之音。一道窄窄銀光,猶如月華練絲,遽速向着姜靈洲身前射去。“噗嗤”一聲鈍響,傅徽便捂住了肩膀彎下腰來, 口中發出痛苦低吟。
“在這西宮之中, 竟有……”傅徽努力直起身子,口中聲音斷斷續續。一枚小箭紮入了他的肩膀, 月白的衣衫上剎時間暈開了一片血跡。
“傅将軍!”姜靈洲微驚, 立即後退了一步, 警惕地望向四周。
她一早便知道, 這魏國中有人盼着她死。可她未料到那人竟如此手段通天、膽大妄為,竟能進入這西宮禁苑之中, 還敢在皇家巡衛之下動手。
埋入他肩上的小箭上抹了藥, 他一介武人, 竟也覺得視野混沌、身子沉沉起來, 好似下一刻便要倒在地上。“這箭支上有藥,王妃且走。”傅徽勉強以手攀扶住身旁枝幹,催促道。
“好。”姜靈洲挽住婢女的手,幾步便朝後退去。她未走兩步,傅徽的身體便重重摔在了地上,不省人事。姜靈洲回頭看了一眼,心裏有幾分焦急。
她一介女子之身,也只能先去尋他人來幫忙了。
姜靈洲正這樣想着, 忽覺得頸間劇痛,繼而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
姜靈洲再醒轉時,渾噩無比。
她好像蜷在一口大箱裏,手腳都伸展不開。四下一片晦暗,只有箱蓋處的縫隙裏漏進一線光明。借着那道光,她勉強看到了箱子外邊的模樣——
這箱子在馬車上颠簸着,上蓋了一些稻草和布匹。車輪咕嚕嚕地,駛過了宵禁前的熱鬧夜街。駕車的男子穿着一襲樸素青衣,雙手戴副粗布手套,揮着馬鞭。看背影,也是個身強力壯的男子。
姜靈洲試着掙了掙,才發現箱子落了一把大鎖,她出不去。
馬車在一條暗巷裏停下,男子費力地搬起了箱子,将箱子連帶裏頭裝着的姜靈洲一起運進了巷子裏的一戶人家。
這戶屋子顯然是許久未有人住了,簡陋的家具上落滿塵埃,蠟燭上還結着蛛網。青衣男子背對姜靈洲,花了好久才點燃了那蠟燭。
接着,他便掩門離開。
這一去,就是數個時辰沒回來,仿佛遺忘了這裏還有一個大活人。
宵禁時間到了,街道上漸漸靜了下來。本就短短一截的蠟燭燒到了尾巴,芯子跳了幾下火花,便徹底熄了。屋內陷入一片黑暗,靜悄悄的,唯有姜靈洲的呼吸聲依舊起伏着。
自那青衣男子離去後,姜靈洲便試着鑽出這個箱子。只可惜她的力氣太小,無論如何都撬不開這口箱子。她也曾試過大聲呼救,只是四下并無鄰裏。
一番嘗試後,她只得卧在這口箱中。
這輩子,這是她第二次遇到這樣的事兒。頭一次在陳王谷,她險些命喪馬蹄下。本以為她的運氣已糟糕到了極點,沒料到如今還有更糟的。
也不知那青衣男子大膽潛入宮中,将她綁出宮外,是為了什麽?
西宮內苑,難以進入。也正是因此,傅徽才放松了警惕,中了暗算。如此一來,也證明那青衣男子背後之人,手腕通天,足以在西宮之內翻雲覆雨。
是梁妃,還是毫州王?
梁妃雖跋扈非常,卻是個做事不經思量之人,應當不會這樣拐彎抹角地綁她。那目光陰鸷的毫州王,倒是極有可能。
最怕的,則是那西宮之中,另有他人意欲對她動手。
上一次在陳王谷中,有宋枕霞來救她;那這一次,是否依然會有人來救她?
姜靈洲收緊了手臂,卻忽然摸到袖中一件硬硬的物什。
原是蕭駿馳贈給她的那把匕首。
她摸了摸匕首冰冷堅硬的外殼,忽而有了一分底氣。
再不濟,她也在手裏藏了一把武器,勉強可以應對一二。
又一段時間後,那虛掩的門扇後響起了對話的聲音,是兩個男子站在那處,壓低嗓音說話。兩人的聲音都沙沙啞啞的,像壞了嗓子。
“競陵王妃就交給你了,卯時之前,她必須死。”
“你呢?”
“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先回去了。”
他們說罷,便有一個駝背的黑衣男人推開門,虎虎生風地大步走了進來。他重新點了一盞油燈,接着便單膝跪在了姜靈洲所藏的箱子前。
“攝政王妃……河陽公主。”那男人搓了搓手,打開了挂在箱上的鎖,聲音陰陰的:“冒犯了,我們主人家想讓你早點兒去見列祖列宗。”
姜靈洲頭頂的蓋子被掀開了,她立時用手挂在箱上,口中緊張道:“且慢!”
駝背男人已經在拔腰間的彎刀了,聞言,他稍微頓了頓動作。
“若是我死,攝政王定不會輕饒。你主人家興許能保命,可你卻未必。就算是英雄好漢,可命只得一條。”她咽了口唾沫,急促地說道。
“英雄好漢?命只得一條?”那駝背男子蒙着面,眯起眼來:“果然是婦人之見!我等行事,為的是大魏重入江南。家國當前,談何性命?!若非你這賤婦将競陵王迷得神魂颠倒,我魏必早已大軍南下,直取華亭!”
一會兒,他蔑哼一聲,眸光陰冷:“且那攝政王保不保你,也是個未知數。齊國那老兒借着嫁了個女兒,便胃口大開,意圖索要城池。蕭駿馳一直藏着這事,可到底是紙包不住火!”
姜靈洲為他的話所驚。
她知道齊帝索要城池之事,可她不知除了蕭駿馳的人,竟還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
——攝政王保不保她……
她是齊國公主,他是魏國的攝政王。
小恩小愛、虛情假意,在蕭駿馳面前,可敵得過那城池率土?
姜靈洲小小地呼了一口氣,喃喃道:“他會的。”
不知怎的,她就是這樣覺得。
蕭駿馳不會棄她不顧。
“會?”駝背男子眼神愈發兇狠:“你怎知那蕭駿馳不是借機殺人?指不定他正盼着你死在這兒,好早日娶個新妻,再揮兵南下,圓我大魏疆土!”
這男子句句話都在挑釁,好像篤定了蕭駿馳已經棄她不顧。
姜靈洲愈聽面色愈慘白,心頭一片亂糟糟。她攥緊了手,手指卻忽然碰到了蕭駿馳所贈的匕首。随即,她的心思清明了起來。
“這位俠士想錯了。”她定了定神,鎮靜道:“蕭駿馳必不會棄我于不顧。”
“何以見得?”那駝背男子被挑釁了,冷笑一聲:“婦人愚見!”
“我若身死,則齊國必怒,戰事必起。”姜靈洲在寬袖裏扣緊了匕首,一字一句道:“然,魏國多年窮兵黩武,戰死士兵無數。現下正當是修生養息、以耕養軍之時。若一意孤行,與齊開戰,則無疑于損根基、耗血肉,更猶如吳之敗于晉手也。”
那駝背男子聽了,微微愣住。
姜靈洲不管不顧,道:“倘若這位俠士,真是為了這大魏天下,那便應阻絕兵戈,養民複息。正所謂曹丕雲‘窮兵極武;古有成戒’。在此地拿我河陽開刀,與民何益?”
“一派胡言!”那駝背男子皺緊眉頭,如此喝道。他像是被姜靈洲說動了,竟重新鎖起箱子,起了身,出門反複踱步。他時而喃喃自語、時而垂頭思量。
待過了卯時天,他終于走回了箱前。“巧舌如簧,竟險些壞我大業。”那駝背男子自腰間抽出彎刀,刀上銀光令人脊背生寒:“我這就動手。”
他重打開箱子,以火燭照了照箱中人,卻見那箱裏坐着的女子容色極美,雖烏雲亂墜、衣衫淩亂,卻依舊有着動人心魄之姿。男子不由呆住,捧着燭火的手亦僵住了。
“北有梁妃,南有河陽……果真是不負虛名。”他念完這句,便放下了彎刀,詭谲地笑了起來:“不如先令我嘗一嘗這大齊第一美人的滋味。”
姜靈洲聽得這句話,身子一震。
未料到這駝背男子滿口家國大義,卻是個如此下作之人!
畢竟是錦衣玉食的深宮公主,還從未遇見過此等不幸。她向後縮去,滿面警惕,一雙墨似的眸裏卻不禁流露出懼色來。這抹懼色,更激起男子的蹂|躏之意來,他竟伸手就要來撕她的衣物。
姜靈洲腦海一片空白,右手直直地拔出了蕭駿馳所贈那柄匕首——
大不了,便是玉石俱碎。
她便是死,也不願蒙此屈辱!
千鈞一發、電光石火間,小屋的門被陡然推開。伴着“嘎吱”一陣響,重疊步聲如雷響起,震得那屋檐上灰塵簌簌向下落去。已經泛了魚肚白的天光漏入屋內,剎那間,照得屋內一片清明。
“大膽賊子!”宋枕霞活動着腕骨,令那骨節直作響。他緩步走入屋中,一張娃娃臉泛着少見的怒意:“竟敢行刺于競陵王妃,真是萬死亦不足惜!”
駝背男子陡然轉身,見身後湧入一列士兵,再看看窗外天色,心下暗驚——先前與他接頭之人,叮囑他務必在卯時之前殺掉姜靈洲。可他被姜靈洲言語拖延,又垂涎其美色,已然是誤了時間。
“你這賤婦!”駝背男子大怒,拔出彎刀來,直直朝着姜靈洲刺去。
彎刀直直朝着姜靈洲門面呼嘯生風直去,眼看着下一瞬便要刺破她面頰。一枚小小石子,筆直從屋外飛入,不偏不倚地擊中了駝背男子的後腦勺,又自他額前穿出,帶着涔涔血跡,釘在了牆上。
那駝背男子腦殼被穿了個洞,登時便不能動彈了。握着彎刀的手顫了顫,身子便噗通倒在了地上,揚起一片塵絮來。
“我……大魏……”
即便便是躺在地上,頭帶血窟窿,那瀕死的駝背男子還是喃喃念着這些廢話。
蕭駿馳撚着佛珠,一撩衣帶,自屋外跨入。
他以拇指撥過一顆紅色念珠,口中道:“罪過,本不當破殺戒。”
作者有話要說: 王爺:竟逼我破戒,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