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床頭吵
姜靈洲病倒的這幾日, 太延城裏掀起了好一陣風雨。
蕭駿馳大抵是怒極了,竟将宮裏的巡防盡數換了一遍,勿論官職大小、世家幾何,統統削了官放回家去。
攝政王妃被劫掠一事,有宮裏的陛下壓着, 雖不至于傳得滿城風雨, 卻也隐隐透了一些風聲出去。一時間,太延城裏人人自危, 生怕蕭駿馳借機發作到自己頭上來。
過得最難熬的, 當屬毫州王蕭飛骕了。
蕭飛骕本就與蕭駿馳不大對頭, 這一回更是惹來了蕭駿馳的懷疑。借着蕭飛骕部下裏一件小小行賄之事, 蕭駿馳定要斬了他的部将,幾如砍掉了蕭飛骕一條左膀右臂。
自朝上歸來, 蕭飛骕跨進了自家府院裏, 陰鸷面孔上盤着一陣怒意。
“我這三弟, 自掌了攝政之權, 便愈發不像話了!”他狠狠揮一下袖口,冷哼道:“仗着手中權勢便為非作歹,真當他已是天下之主了不成?!”
蕭飛骕身旁跟着個武将,那武将蓄着大巴絡腮胡子,虎目黑面,十分壯碩,名喚格爾金。他見蕭飛骕怒極,便說:“王爺且息怒, 那競陵王愈是如此,則對王爺愈益。他本就不是天下之主,如此胡作非為,只會失了聖心。”
想到宮裏頭那成天只知道玩樂享受的侄子,蕭飛骕冷笑了一聲,問:“也是,只要令我那侄兒心服口服,最後必不會讓三弟如願。”
“正是如此。”格爾金抱手一躬,“太延出此大事,競陵王必然借機大動幹戈。恨只恨那……那兩人行事不利落,竟連個弱質女流都解決不了。”
蕭飛骕想到前幾日生辰宴上見到的姜靈洲,道:“怕是被美色所惑!那河陽公主生的真是一介禍水,叫男人看了不心動都難。又兼之伶牙俐齒的,必然有一番手段,才能将我那三弟迷成這幅模樣。”
格爾金瞥了一眼四周,壓低聲音道:“聽聞競陵王連夜遣巡防司找人,竟在卯時天剛過便尋到了競陵王妃……王爺,怕是此處有什麽好心之人,替那競陵王指明了前路。”
聽聞此言,蕭飛骕負手,慢慢地掃了一眼四周。
“罷了,”一會兒,蕭飛骕擺擺手,陰鸷面孔恢複了一派風光霁月:“這次河陽公主不死,怕是以後都難下手了。想要齊國那老東西兵發幽燕,怕是要另尋他法了。”
蕭飛骕心底餘怒未消,卻聽得一牆之隔的院裏傳來了吹篪之聲。那篪聲古雅溫秀,聲如高山流水,竟漸漸撫平了蕭飛骕的怒意。
那裏是側妃平氏所居之處。
蕭飛骕遣散了格爾金,行至平側妃所居之處,卻見到門窗緊閉,細心調弄的綠藤蘿攀着朱紅梁柱。一個侍婢正候在門前,見到蕭飛骕來了,便行禮道:“奴婢見過王爺。”
聽到婢女的聲音,房中的篪樂聲便消失了。
蕭飛骕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問那婢女:“側妃最近可好?”
“回王爺,側妃娘娘一切都好。”婢女答道:“只是側妃娘娘想念世子,時常以淚洗面。”
蕭飛骕望一望那緊閉的朱紅雕門,道:“這也是無法,再忍忍吧。”
說罷,他便步出了這處院子。
想到世子,蕭飛骕便想去看一看自己唯一的孩子。只是世子養在王妃何氏名下,若是要去見世子,則免不了見到那王妃何宛清。他與何宛清是諸人皆知的一對怨侶,一見面免不了兩看生厭。于是,蕭飛骕又有些躊躇了。
他是不大懂自己那王妃的。
明明何宛清每次見着他,都拉着一張臉,面色壞得像是剛糟了賊。蕭飛骕一見到她,便覺得興致都敗沒了;可偏偏那何宛清卻總也不肯離開這毫州王府,既不肯和離,也不願被他打發回毫州,心思莫測。
難得哪天心情好,他去何宛清那兒坐坐,何宛清張口便是一句嘲:“喲,王爺終于舍得來妾身這了?同是對王爺擺臉色,王爺卻天天往平朝雲那兒鑽,好好的正妃倒是當個擺設。”
說的次數多了,蕭飛骕更是不想見這王妃了。
蕭飛骕遠遠看到何宛清的院門,随手召來一個婢女,問:“王妃今日可在?”
“在的。”那婢女忙不疊點頭,道:“王妃盼星星盼月亮,可盼了您許久。”
蕭飛骕将婢女遣回去,抽身就走。
他是真不想見何宛清,見了就頭疼掃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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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府。
又過了幾天,姜靈洲才算大好了。蕭駿馳怕她落下病根,又硬生生逼着她喝了許多碗苦藥。好不容易,她才從大夫的魔爪裏逃出來。
但是,西宮被劫之事,到底給她留下了些心事。平日裏一個人待着,總有些許不安,非要婢女們翻看了四周,确信再無旁人才安心下來。沒事的時候,她也把蕭駿馳給的匕首藏在身上,絕不離身。
夜裏也偶起夢魇,讓她不太睡得好。蕭駿馳本就睡得淺,她一翻身子,他也醒了。如是幾次,他只能起了身來,把姜靈洲摟在懷裏哄。
不摟還好,一摟便覺得手中柔若無骨、軟膩生香,讓他心底躁動難安。只是看她瑟着肩膀,似一株雨打蓮葉般抖個不停,又不大好意思放出自己那不能見人的心思來。
至多,也只能趁着她入睡時捏一捏她白嫩似藕節的小手腕子。
也不知是怎的,但凡他将自己的手臂借給姜靈洲枕靠,她就能睡得好一些。于是,蕭駿馳的手臂便麻了好幾夜。
後來,姜靈洲終于不再夢到那夜的刀光與惡徒了。
她在睡前聽蕭駿馳說,她在西宮遇襲時,傅徽中了迷箭,本已昏沉了過去。好在傅徽通曉一些異術,在姜靈洲身上留了一味氣味經久不散的香丸。後半夜時,傅徽勉強醒來,才循着香丸的味道找到了姜靈洲的蹤跡。
不過,那迷箭有些猛,讓傅徽回去混混沌沌睡了好幾天。
“這是甚麽異術?當真有香丸如此了得?”姜靈洲立時低頭嗅自己的袖口。
“我哪知道。”蕭駿馳道,“子善說那味道只得他自己聞到,旁人是決計無法察覺的。有這樣的好東西,怎麽早不拿出來?”
“別是唬王爺的吧?”姜靈洲說。
“若不然,他如何尋到你?”蕭駿馳不以為意:“便是騙我也無妨。我同他同生共死、出入戰場,這天下,獨有枕霞與子善決計不會叛我。”
姜靈洲本想問“那妾身呢?”又想到她身份不同,登時把那句話吞回了嘴裏。改提起了另一件事:“妾這生辰過的着實不安分,妾起初還道這太延城裏不安分,是王爺唬我。未料到竟是真的這樣不安泰。”
“我騙王妃做甚?”蕭駿馳摸一摸她的手背。
“王爺,妾……”她任男人拿捏着她纖纖的手指,罥眉輕蹙,“妾若身死,王爺可會……算了。王爺便當妾不曾說過這句話罷。”
“什麽死不死的?”蕭駿馳把她帶進了自己懷裏,“你不是本王的一只籠中鳥兒麽?就算是死,也要死在籠裏的。我看王妃以後也如在競陵時一樣,留在府裏便是。”
他想到懷中這小女子前些天險些香消玉殒,心裏便一時有些悔。他明知這太延城裏不安泰,卻還是讓她踏出了府門。他也未猜到她竟如此剛烈,竟然做好了自盡的打算。
姜靈洲聽了他的話,卻露出了幾分郁郁之色。
她頂着那張苦瓜臉,說:“王爺考慮得周全,妾歡喜極了。”
蕭駿馳心知,她這是又鬧起口是心非的毛病來了。于是他便去攬她,耐着性子說:“王妃不要怨我,這只是為了保你。”
他懷裏的小王妃低聲說:“到底是為何,也就王爺自個清楚。”
她一貫這個性子,不愛在男人面前做小伏低。縱是嘴上會說漂亮話,可眼底面上卻藏不住情緒。要她自己說,她也能說出千般理由來——她面前這男人,既不是父皇,也不是祖奶奶,何須她板着公主的萬千端方,做出大方知禮的模樣來?
蕭駿馳好似是吃了一碗閉門羹,熱碗送上門卻被潑了滿頭,覺得自己一腔好心都白費。
他骨子裏有些武人脾氣,還帶着母族的血性。見她這副模樣,他有些耐不住了,沉了嗓音問:“那你要如何?靈洲。出了這門,被我二哥打殺成一捧枯骨不成?”
他記着面前的人是王妃,不是部下,因而取出了纏在腕上的念珠,一圈一圈地撥弄着,好壓下心裏莫名而起的暴戾來。
“王爺護着妾的法子,就是總想着把妾關起來?”她問。
“你不信我麽?靈洲。”他也問。
“……妾……”姜靈洲本想說一句“妾自是信的”,可她想到被劫走之時,那駝背男子口口聲聲說“競陵王巴不得你死在這兒好另娶新妻”,就覺得心裏有一口氣下不去。她惱道:“你要我如何信你?雖是夫妻,卻到底是同床異夢。若我死了,你還可一口氣打到華亭去……”
她原本是個聰慧人,斷不會随便說這樣的話。只是心結難解,始終挂懷,這才出口傷人。
但聽得一陣脆響,竟是蕭駿馳手中那串上好的念珠被扯斷了。幾顆紅珠子咕嚕嚕地滾到床鋪上,似一粒粒落下了枝頭的熟紅果。
“……同床異夢?”蕭駿馳狠狠捏緊了掌心,串在斷繩上的一顆珠子便被他捏作了一小團齑粉。他松開斷繩,道:“靈洲,既然你不信我,那便與我做真正夫妻。我不信今夜之後,你還能視我如陌路。”
作者有話要說: 可以開始打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