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赴蓬萊(二)

第23章 赴蓬萊(二)

李青源:“我請我師妹吃飯, 小兄弟是誰?我又不認識你,怎麽請。”

大約覺察這少年和陸呦之間關系不一般,他的話裏帶了些不客氣。

陸呦等二人眉眼争鋒了一段時間, 看着爽度緩緩向上飄了幾星, 才開口:“師兄別見怪, 這是我的朋友,他叫謝……”

謝妄真卻踢開凳子,坐在陸呦身邊,沖李青源笑道:“我叫小乙。”

陸呦不知道謝妄真何時改了代稱, 但他現在的身份是個表演雜耍的幻術師,約莫是記憶覺醒前,拜師學藝時的藝名吧。

多年前, 魔王和蓬萊仙宗的無真師叔大戰一場, 本體被打散, 散落在不同地方。她這個錦鯉女主和魔王的感情發展脈絡, 就是不斷刷謝妄真不同馬甲的好感度,再在過程中, 驅動幾個馬甲拼合。

前世此時,她抱着黑兔被趕出宗門,背着行李,戴着帷帽, 跌跌撞撞在街上走時, 黑兔忽而從她手中蹿了出去。

那路上人山人海, 等她喊叫着黑兔的名字追到它, 它已撲在一個人腳下, 沒了氣息。皮囊癱軟下來, 被一只骨節優美的手托起。少年謝妄真背着一箱焰火和道具, 一雙璀璨的黑眸望着她道:“你在找這只兔子嗎?”

這少年見她傷心欲絕,便以欠她一只兔子為名,跟在她身邊不走了。

其實陸呦心裏清楚,那兔子根本不是死了,而是兩塊靠近的魔魂瞬間彙聚,兔子皮囊也便空了。幻術師謝妄真繼承了當兔子時的全部記憶,從此以後,他便能以人形和她相戀。這少年會變戲法,神出鬼沒,她一路去了蓬萊,他就在暗中一路陪着她,繼續幫她打臉。

而第三塊魔魂,剛好就留在蓬萊的無真師叔的皮囊內。

待魔魂齊聚,謝妄真也便在無真的身份下,恢複了當日魔王的全部實力。

這一世,她雖然沒有等到兔子謝妄真,但卻在人群裏一眼看到了身穿黑色短打,背着焰火架子,手裏搖着一個撥浪鼓的幻術師,當即大喊一聲:“謝妄真!”

謝妄真果然驚而回頭,慢慢走到她面前,含着好奇看着她的眼睛:“你認得我?你知道我的名字。”

陸呦告訴他,她是他從前的朋友,謝妄真便跟着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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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除了沒有黑兔的記憶,第二塊魔魂仍然願意與她親近。陸呦看着面板內爽度飛漲,欣慰不已。

這劇情終于逐漸回到正軌,只是順序稍變。

不過,幻術師小乙的經歷,似乎不像上一世那般一張白紙。

陸呦曾看到他在夜裏咳嗽,手撫胸口,唇色蒼白。他身上似有劍傷,是被修士攻擊過。

這一世,他居然提前跟修士有了瓜葛。

但問起來,他卻不肯詳說,只笑一笑,推說忘了。

陸呦不再深究,只抓緊時間刷小乙的好感度。

小小的修羅場沒能持續多久。李青源見了小乙,有些不高興,僵硬地跟她說了兩句話,便見禮離開。

謝妄真倒是全然沒受影響,閑閑坐在她身旁,眼看着李師兄走了,笑着問陸呦包子和餅糕吃哪個。

他應該是吃醋了罷,陸呦想。魔王的漆黑眼瞳,總是有不達眼底的笑意,璀璨卻森然,難以捉摸。

陸呦笑道:“都好。”

謝妄真垂睫,卻默默。

都好。

怎麽會都好。若是那個人,恐怕會當場選出一個,叫人丢掉另一個。或者全都不能讨她歡心,大罵他,叫他立刻去重買。

謝妄真擡眼看着陸呦,眼前的少女有些無措地看着他,嘴唇微微抿着,眼眸明亮濕潤,楚楚可憐,倒映出他的模糊影子。她和小姐,完全不一樣。

當日他聽到陸呦的聲音,便一驚。因為那是他殘缺的記憶內唯一記得的聲音,伴随那聲音,有一種令他記憶深刻的痛感。

但當他靠近陸呦的時候,感覺到卻不是痛,而是一種奇異的舒适:如同被光暈溫柔包裹,源源不斷的泉水撫慰,頭痛、骨縫內的舊傷舊痛,似乎都消失了。但是一離開她,這種作用便逐漸失效。

雖然身為魔王,他能辨別,痛和舒适是不一樣的兩種感受。但生物大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這總不會錯,所以他跟着陸呦走了。

這是他要尋的人。

至于發生了什麽,以後總會深究。

“你選一個。”少年溫柔地對陸呦說。

陸呦遲疑一下,小心翼翼地牽起嘴角,露出個明媚的笑:“我真的都可以,妄真你喜歡吃什麽,給我剩下另一個就好。”

謝妄真又是一怔。

陸呦身上的治愈力像浪潮一般沖過來環繞着他,但他在這個時刻,卻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小姐。想到了拍筷子的聲音,喝令、忍耐、嘲諷、蹬過來的一腳,面紗下勾起的得意的唇角,最後停留在一枚紅豔豔的朱砂上。

那是不相幹的人,恐怕早就在廟內被吃了,如今骨頭都化成灰。沒吃到食物而已,又何必去想。

謝妄真有些不快,勾起唇角:“看來你都不喜歡。我再去給你買別的。”

說罷竟真的起身離去。

憑什麽那個人可以如此得意,挑揀,嚣張,而旁人和她都不同。

陸呦既是他要尋的人,那她應該也要有同等的待遇。

陸呦見他離去,吸一口冷氣。

這修羅場,怎麽會把謝妄真刺激成這樣?吃個早餐也要發起瘋來。

但等她打開了系統界面,卻有些失望:爽點是向上飄了一星,但謝妄真的好感度,竟然分毫未動。

她不禁晃了晃界面。

約莫是謝妄真不在,系統順勢被晃了出來,恭喜她與第二塊魔魂相遇,爽度有所積累,現在可以把她的【治愈靈草】金手指兌換回來。

不過陸呦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兌換。

一則只要謝妄真在她身邊,便不愁爽度上升,以後遲早還可以再兌換回來。二則,她覺得謝妄真需要的暫時不是靈草,他應該多受點今天這樣的刺激,以便于好感度提升。

陸呦在“錦鯉商城”裏逛了逛,用現有的爽度兌換了另一個道具【溯光鏡】。

這五年閉門造車,令她心裏很是很是沒底。一啓用【溯光鏡】便立刻将它照向蓬萊。

別人她不擔心,主要想看看徐千嶼這五年的進度。

這個女配很是難纏,她不是那種胸大無腦的惡毒角色。怎麽說呢,蓬萊上下別的師姐一見她就親切,每天送衣服送靈寶,把她當成個團寵,而徐千嶼……是個杠精。

她跟徐千嶼在一起,總是戰戰兢兢,感到一種很不舒服的壓迫感。

那大概就是靠作弊上來的學渣和學霸坐在一起的感覺吧。而且這個學霸,還時常瞄一眼她的考卷,面露狐疑,仿佛下一秒就要站起來,報告她作弊。

關她什麽事呢……陸呦常悲憤地想,就不能當看不見嗎。

沒辦法,徐千嶼處處找茬,自然也叫她次次打臉。

更爽的是,徐千嶼難得喜歡一個人。她還不知道,她喜歡的人,其實每天都低聲下氣,不擇手段地想着怎麽占有她陸呦。

然而溯光鏡在蓬萊內門轉了一圈,又轉向外門,山腳,甚至在戒律堂都走了一遍。一切如常,卻唯獨沒有看見徐千嶼的影子。

怎麽回事?難道她還沒上山?

陸呦再度确認,不由松了口氣:看來世界重啓,大家都受了點影響。

比起徐千嶼,她的進度不算慢,倒可以暫放下心了。

*

徐千嶼在哪兒呢?她現在還在路上走着。

走過江南城門時,沈溯微又伸手挾住一枚信蝶。

徐冰來金色字跡現出,筆跡鈍重潦草,持筆時似有些不悅:“何日歸?”

沈溯微無聲地嘆了口氣:“再五日。”

徐千嶼一天只願意走兩個時辰——日落後不熱,天又還亮着的那一段,其他時候便宿在客棧,或者下館子,或看些新鮮戲法。她随身攜帶大量金銀,毫不吝惜,一擲千金,竟一路從南陵玩到了這裏,把她從前沒逛過的地方都狠狠逛了一遍。

其間沈溯微教了她一些簡單的術法,如清潔術;還教她打坐,引氣入體。這是入門弟子的第一課,有許多人還未入門便已習得,但是她一點基礎也沒有,故而是第一次感知到靈氣循環的奇妙感覺。

有靈根之人,雖能自然吸收靈氣,但那概率大致相當于春日走在路上,額頭剛好碰到飄飛的柳絮。而引氣入體,便是以風将散空氣中的柳絮抖成一列,令它們排着隊從雙肩流入身體,流轉五內,再儲存于丹田。期間經脈血液,都被沖刷一遍,蕪雜消除,故而心明氣清。

她白天玩兒,晚上的時候便打坐,打着打着,便歪倒了,問了師兄一個致命問題:“打坐,一定要坐着嗎?”

随後便慢慢躺下了。

“你要是困了,便幹脆睡吧。”沈溯微見到此狀,往往幫她撥下簾子,直接離開了。大約是覺得她不可教。

但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躺着也可以引氣入體。

徐千嶼看似天一黑便睡下,一天睡六個時辰,睡到晌午才起。有好些時間,實際是在邊打坐,邊從系統那裏了解蓬萊相關的事。

她這一世和沈溯微相差得太遠。

所以她不太想當着師兄的面打坐,表現出勤勉修煉的樣子,那讓她感到羞恥,所以只是背地裏偷偷用功。

如此一來,趕路的進程便慢了。

沈溯微請她多走些,她便說腳疼,冷着臉不肯行進。

沈溯微不是那種會強人所難之人,他處事甚有君子之風,尤其是對方還是個弱小的凡人小女孩,故而他沒強行抓她上靈鶴,只是靜默跟着,隐忍尚未發作。

只是這日剛走到半路,忽而頭頂一暗,什麽東西轟然墜下,幸得沈溯微立刻用靈力将其裹住,沒叫它掉下來。

靈鶴掙紮着,又“嘎”地叫了幾聲。

連靈鶴都飛不動了。

“……”沈溯微暗暗将其緩緩推上空中。後面幾日,都是他以靈力推着靈鶴在走。

直到清晨接了信蝶,沈溯微直接将徐千嶼叫醒,問她,願不願将金銀散一部分,騎上靈鶴,立刻回去。此處離蓬萊已不遠,忍受一刻鐘便能到。若是她實在難受,他可以給她一丸丹藥,叫她睡下,等醒來便能到。

他做事追求又快又穩,近年來經驗增加,事情越做越利落,但這件事拖泥帶水,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

徐千嶼躺在枕上,長長的睫毛顫動,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目中迷茫,似是沒聽明白他的話。半晌,清醒過來,便坐了起來。

她面上沒有表情,唯一雙氣勢淩人的眼睛盯着他,似乎有些陰沉的意味,盯了他片刻,徐千嶼冷冷開口:“這是我的錢。”

當了多年的大小姐,她的話語慣于擲地有聲。她聲音本就脆,吐字清晰,如珠玉撞地,氣勢驚人,“難道是你的錢嗎?你憑什麽散我的錢?你好大的顏面。蓬萊要我,卻連我的東西都帶不走,還要散了,是你沒用。”

“……”沈溯微安靜地看着她。

他實則是有點被罵懵了。

除了掌門之外,多年未敢有人這樣當頭訓斥。何況掌門待他一向溫聲細語,禮遇有加,哪裏會這樣罵他。

他還未來得及應答,徐千嶼便拉了拉被子躺下,又靜靜地閉上了眼睛,沒了聲息。

半晌,沈溯微幫她把簾子放下。

轉身走出客棧房間時,他忽而想到,當日在王長史府上的時候,她也這樣罵過人。

不過當時是罵王端,為了救他。

現在是罵他。

徐千嶼是客棧的貴賓,盡管她還沒起,小二已準備好早餐,知這仙君和那位小姐是一起的,見他一來,便請他坐下。

沈溯微一人坐在桌前,修長手指,執起一根玉箸把玩。

他見過的人也不少。倘若這少女從頭至尾都是這樣目中無人,倒也合情合理。他完成任務,不會放在心裏。若是對手,恐怕早就沒命,不會等到對方說完這麽一長串話。

但他分明記得,他做“王夫人”的時候,這少女對他不是如此。

她雖驕縱些,但大多數時候算得上真摯懇切,甚至親近依賴,多有相護。

他将一碗白玉蘿蔔盅挪至面前,右手手指一翻,玉箸掉了個頭,上挾劍氣,竟如刀鋒利,在蘿蔔上輕輕一碰,那蘿蔔便“吱”地軟倒下去,被齊整裁切掉一個邊。

沈溯微垂睫,他并非木胎泥塑。這一路上,徐千嶼待他冷淡至極,句句傲慢,字字誅心,極盡刁難之能事,他都在忍耐。想來也能明白。

因為他喬裝化形,從家裏帶走了她。

她心裏不暢快,便把這樁仇,算在了他的頭上,從此恨上了他。

徐千嶼是喜是怒,是愛是恨,其實都與他無關。他不過是個過客。

但凡事有了對比,對比還如此強烈,他心中便有了一絲波瀾。

但他手上玉箸卻拿得極穩,劍氣未受一絲影響,如劈絲一般精準地分成數縷,白玉蘿蔔雕至花心,花瓣只綠豆大小,向內蜷曲,連接處只有頭發絲粗細,卻未曾斷掉一處。

沈溯微心想,此樁任務他涉入過深,這是不該的。等回了蓬萊,便能抽身而去。如此,只消再忍幾日,把徐千嶼送回去,他也就解脫了。

玉箸一收,水汽片刻內蒸幹。他将碗推回原處,那白玉蘿蔔已然開花,層層疊疊上下九層,晶瑩如玉。花瓣上因劍氣結出的冷霜慢慢融化,如嬌豔含露,美不勝收。

清晨日光從側窗照進來,将他側臉照得如雪冷峭。

他沈溯微,最忍得住的,便是磋磨。

這“富貴牡丹”版白玉蘿蔔,擺在衆多佳肴中間,實在是太顯眼,以至于徐千嶼第一眼便将它捕捉。

下一刻,銀匙“咔嚓”一下插在花心,徑直叉走了,進了徐千嶼嘴裏,一口吃掉半個。

蘿蔔是冰鎮的,一咬軟糯多汁,沁人心脾,盛暑天裏很得她心意。她便把剩下那半個也叉起來吃了。

吃完之後,她用帕子抹抹嘴,問師兄今日什麽時候走。

但見沈溯微看着她不語,她還有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怎麽了?”

沈溯微看她神色如常,甚至心情愉悅,好似完全不記得早上的一通當頭呵斥。

思慮了半晌,他很難相信,她其實不是故意。那不過是小姐的起床氣,殃及池魚。

“沒什麽。”沈溯微垂眼,淡淡掃向桌上的菜,她其他的沒動多少,單把那朵花全吃了,“不吃了?”

“不吃了。”徐千嶼掃了一眼,輕松地招手叫小二來将剩下的裝盒帶走,語氣驕矜,“我只吃最漂亮的東西。”

是麽。沈溯微長睫微微一動。

但這似乎也不能全然抵消那句“是你沒用”的效用。

沈溯微起身下樓,出了客棧,外面晨曦如金。又一只信蝶翩翩飛來,他伸手一挾:“五日已至。”

“……”沈溯微感覺,倘若師尊對他的信任也有計量,他多年積累的可信度怕是正在這幾日急劇降低。他松手放了信蝶。

“再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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