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赴蓬萊(三)

第24章 赴蓬萊(三)

玩了這些天, 徐千嶼也疲乏了,知道這麽多金銀財寶很拖後腿。她玩耍時花掉一些,但杯水車薪。但若讓她全散了, 她也不甚樂意, 那畢竟是她的錢, 還是她從家帶的念想。

她本想找一處銀莊子把它們兌成銀票,但轉念一想,仙門一年人間五年,若是入了仙門, 又動辄百十載。這些錢還沒等她花完,銀莊怕是先被耗沒了,還是存着金銀比較穩妥。

最後系統為她出了個主意:“埋了吧。”

這主意符合她的喜好, 徐千嶼頓時來了興趣。

每到一地, 她便讓沈溯微停下, 跑去城內給百姓散一小部分, 又擇一個山清水秀之地,将大部分在那樹林裏挖個坑, 當成寶藏埋起來。

她走得本就慢,現下還要走走停停,停了三回,沈溯微忍無可忍, 轉過來冷峻道:“我幫你埋。”

徐千嶼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還未開口, 沈溯微便看了她一眼:“我知道, 這是你的錢, 不是我的。”

“……那你去罷。但你只許埋十箱, 剩下的我還要帶回去。”徐千嶼也累了, 便幹脆一撩裙子坐在了樹下等。沈溯微幫她畫了個防魔的陣法,還留下了兩枚冰皮月餅,防止她等得太過煩躁,又生事端。

沈溯微牽着馱着十箱金銀的靈鶴消失在眼前,不過用了半日便回來了。

他回來時,靈鶴已經輕盈地飛在了天上,自由地拍着翅膀,在他們頭頂翺翔來去。沈溯微衣帶寒風,走到樹下,遞給徐千嶼一張布帛圖紙并一根紅豔豔的糖葫蘆。

徐千嶼擡眼看了看他,師兄沒什麽表情,倒也看不出疲色。她一手接過糖葫蘆,一手拿過圖紙,看了一眼,便連糖葫蘆也忘記吃。

那圖紙上簡單繪制了南方十三城的地圖,又以砂紅标注出金銀埋藏的地點,并注寫了深度。統共十個紅叉,幾乎均勻地散布在了十三城境內。

這地圖是靈力所繪制,徐千嶼手指一碰,便虛虛投影出那地點的影像。無不是人跡罕至,仙氣缥缈之處,又遠離水面,避免腐壞。而且他埋得極深,尋常人難以發覺,可以說甚為安全。

徐千嶼不禁看了沈溯微一眼,體會到了一點身為師尊的快樂。叫師兄辦事,确實是一種讓人極度舒适的體驗。

沈溯微見她看來,便問:“要的是這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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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千嶼點了點頭,将地圖卷起揣進袖中,感覺非常心安。但大小姐目光傲然,眉心點紅,一張臉蛋富麗驕矜,看不出滿意還是不滿意。

“那走吧。”沈溯微将靈鶴招下來,将剩下的箱子放置于靈鶴背上,心念一動。一回頭,卻見徐千嶼還坐在樹下發呆,不禁走到她面前,“起來。”

這一路沈溯微待她甚為溫和,徐千嶼也清楚他心中忍耐,冷不丁叫他輕斥一聲,以為他終于煩了,立刻便彈了起來。

但甫一站起,又覺得動作太快,很沒面子,裙子一拂,端端坐了回去,冷笑一聲,瞪向他:“你叫我起來我就起來?”

沈溯微目光不移不退,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着她:“起來。”

師兄身負劍氣,冷下臉來到底有些威儀,拉鋸了一會,徐千嶼坐得如芒在背,又看在他幫她埋了財寶的份上,半晌,很是羞恥地站了起來,手心冒出了一層冷汗。

沈溯微冷道:“我背你。”

徐千嶼睜大眼睛。

沈溯微已經背過身撩擺蹲下,徐千嶼看見他的玉冠黑發,端端停在眼下:“上來罷。”

這麽走下去,真的太慢了。

靈鶴減輕了些負擔,便直接飛進了雲層,看不見了。

沈溯微背着這少女,口中念訣,見山穿山,見牆穿牆,瞬間便快了不少,又分一縷劍氣将身後的人輕輕裹着,不至于讓如刀寒風刮破她的皮膚。

徐千嶼左手捏着糖葫蘆,右手環着沈溯微的脖子,注意到他的衣領上原來繪有符文,只是那符文不明顯,有光才能明滅。到底是仙門中人,他的衣裳輕盈如雲,又潔淨如雪,交領處隐約透出皮膚的顏色,竟也是如她家裏藏着的玉佩那般蒼白。

他的頭發黑而順直,漾起來,根根挾着雪氣。沈溯微發絲和衣襟上有一股清潔的冷香,湊得近才聞得出,聞起來似皂角又像松香,似有還無,但越是捕捉不到,越是想湊近再聞一聞。

聞到這香味,徐千嶼又想起一點前世的事。

師兄在她奪取本命劍的時候,背過她。

當時她取了敗雪,奄奄一息地爬出妖洞,那上面忽而遞來一只手,她握住,師兄便将她一把拉了出來。

兩人出得洞外,外面紛紛落雪,雪已經下得三尺厚。她身體疲累,但興奮至極,一路講自己如何用招奪了敗雪,講着講着,無知無覺便向前撲倒在雪地裏。

她想起自己可以用劍撐一下,但那劍得來不易,她很是寶貝,便護在懷裏,想來雪地松軟,跌一下也沒事,便閉着眼任憑自己栽進去。但沈溯微動作極快,返身将她兩臂扶住,一把撐了起來,沒叫她摔在地上。

她此時方看見雪上有血滴落,滴滴融化冰雪,又蜿蜒至雪層之下。是她自己一直在滴血。

師兄蹲在面前,仍抓着她的手臂,似在側頭看她,又向前一步,那動作好像是試圖把她從雪地裏抱起來,她覺得何至于此,她還能走呢,不高興地伸手推拒,然後便眼前一黑,沒了意識。

再睜眼的時候便在師兄背上。

沈溯微禦劍而行,卻用劍氣把她裹了裹,外面風雪如刀,內裏卻如同一個繭。她一直覺得師兄身上很冷,但是外面太寒冷,她才覺出師兄身上原有一點溫暖。

還有點若有似無的香氣。

他鬓邊發絲散在風中,冰涼鋒銳,根根挾風,此時看來有一股飄逸靈秀,風姿綽約的柔美。

是平日不易覺察,而頭一回發現的美麗。

她用手拂住一縷,那發絲撚在手裏,順滑而冰涼。

約莫此舉驚動了他,沈溯微忽而開口:“你叫我背。”

不知道是解釋,還是提醒。

徐千嶼一松手,很快又沒了意識。

隐約感覺自己在往水下沉,手還摟着師兄的脖頸,但她掙紮着保留一絲清醒。這繭裏面太安适,确實很想就這樣靠着,一昏了之,但她又不敢全然托付,所以睡得光怪陸離,很不安穩。

雖月光能照人,但那月亮終究還是會挂在天邊,普照衆生,虛幻的月影可撈不出來。這一點她一直都很明了。

但是,一想到師兄最後要為陸呦隕落。

這股悵然瞬間便如被法器吸收的魔一樣煙消雲散,徐千嶼将這段記憶直接删除。

接着她腿一夾,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将沈溯微壓得更實了些。

徐千嶼腦子累了,又很熱,想吃一口糖葫蘆,便把手遞過來,頭伸了伸,還沒咬到頂上那顆,沈溯微便跟背後長眼一般,同她說:“一會兒吃。”

沈溯微确實有他的考量。修士行于路上眼觀六路,若忽然遇到妖魔襲擊,他停頓、閃躲、當場動起手,這都是稀松平常。

但背上的人卻不能與他心念相通,他一個陡然動作,徐千嶼若是噎住,或是讓簽子戳到了喉嚨一命嗚呼,那就得不償失了。

出于謹慎,幹脆不要吃。

徐千嶼蹙眉,哪理會這種無理要求,張開嘴便要咬,兩只手臂直接被劍氣凍在了原地。

她手上還捏着糖葫蘆,但整個手臂不得寸進,她用力與之抗衡,那手臂上都閃過了一圈電光,但仍然掙脫不開。伸腦袋又咬不到,不由得攥着糖葫蘆當場惱怒,罵道:“沈溯微,你是人嗎?”

沈溯微置若罔聞。

徐千嶼正罵他,迎面又翩翩地飛來一只金蝶,她便被吸引了目光。因他沒有伸手去挾,那金蝶便在沈溯微身邊上下飛舞,跟着他們飛行。

不用打開都知道裏面是什麽。

“三日已至”。

沈溯微覺得,自己在師尊心中,恐怕快要和廢物劃等號了。

他忽而伸手折下一根樹枝,手腕一抖,樹枝為劍氣劈絲彎折,轉瞬構成一個小籠,還有一根細絲牽着,能提在手上。

那信蝶困在了樹枝化成的小籠內,拍着翅膀在裏面飛來飛去,金粉搖落,很是炫目。

沈溯微反手把小籠挂在徐千嶼手指上,然後解開她右手。

徐千嶼果然拎起着小籠,拿在手裏。目不轉睛地盯着裏面的蝴蝶,安生了些。

信蝶本是一張紙箋所化,只攜帶微薄靈力,在路上,也偶有被大能的靈力打落,或是被妖魔吞噬的情況,一旦如此,信蝶便會自焚,以免讓收信人以外的人看到了內容。若是被山川阻隔,則會一直保持靈蝶的模樣,直到靈力耗盡,再自毀。

遇到這種情況,可能會延誤數日。仙門中人不得回信,猜測信蝶損失,會再發一封。若有急事,會直接拍信兩封,以求穩妥。

只要不接,便不必回。

從此刻到師尊以為信蝶丢失,發第二封,又能掙得幾天時間。

又穿過一城,見天晚了,徐千嶼一直保持一個姿勢,恐也耐不住,沈溯微便停下休息。

将她放在樹下時,徐千嶼竟然已經睡着了。

無他,實在是那信蝶在籠裏飛來飛去,看久了眼暈,使人發困。

沈溯微将她左手也解開,見她雙目緊閉,但手上還緊緊捏着糖葫蘆,便要将糖葫蘆拿走。徐千嶼眉頭一蹙,睫毛抖着,仿佛在睡夢中也蠻不高興,準備罵人。

沈溯微一瞥她面容,呼吸一停,動作立刻輕了些,握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将糖葫蘆從她手裏取出來。

他站在樹下,拿着糖葫蘆猶豫片刻,直接插進自己的“境”中的雪地裏。旁邊還有觀娘給的那一盒冰皮月餅。

那裏面冰天雪地,可以将其凍住保鮮。

等醒來可以吃。

裝信蝶的小籠落在徐千嶼旁邊,信蝶還在其中拍翅,靈力消耗了不少,故而它光芒黯淡,飛得也慢了,再晚一些,它便會自毀消失,此時姿态很是可憐。沈溯微隔籠看着它,瞳子黝黑,冷玉般的面上沒有表情,仍然不接。

他做事一向求穩,此時袖中手指捏緊,壓住了那種想确認排險的念頭。

再忍一忍。

此事全在意料之外。也不是所有人都這麽棘手。等回去之後,便不用再相見了。

然而,原本黯淡的信蝶忽然又迅速拍翅飛舞起來,沈溯微一轉頭,空中竟又飛來了一只信蝶。

一拍兩封,這是急信!

沈溯微立刻挾住這只信蝶,同時靈力擊穿小籠,在另一只信蝶自毀之前,将它制住展開。

兩封信箋擺在眼前,果然是一模一樣的內容:

“芊芊病危,速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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