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田木嬌的倔強

祈風一突然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剛才還嬌羞得依偎在他身邊,說想喝他做的粥的田木嬌,一到電梯口便像硬漢附身一般,執意要回到自己的屋子裏去,還不許他跟着。

“別任性。”他無奈道,“你都燒成這樣了,沒人照顧怎麽行?”

田木嬌苦笑不語,腳步踉跄而堅定得朝着自己的公寓方向走去。

燒是越來越高了,她的舌頭像是膨脹了一圈似的,含在嘴裏又幹又苦,不想說話。

祈風一拗不過她,只好将她送到門口,轉身進了自己的公寓,開始煮粥。

他剛搬來,還沒來得及準備常用藥物。

他娴熟得将淘淨了米,打開電高壓鍋的開關,重新穿上風衣出門去買藥。

這偏僻的郊區,連藥店都寥寥無幾,找到了幾家早已打烊,門口還沒有24小時緊急鈴。

田木嬌身子綿軟,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這樣的感覺她同樣不陌生,她并不算體格硬朗的人,像這樣穿着單衣,深秋深夜站在江邊吹風,鐵定是要病的。

她也早已習慣了一個人與病痛糾纏。

在車上的那一刻,祈風一的溫度和氣息像是寂寞的分子粘在她的身側,萦繞進她心裏,一切都恰到好處,她也許是燒糊塗了才撒了個嬌。

撒嬌這個本領,還是和祈風一在一起的時間裏學會的。

對她來說,這似乎是個被動技能,觸發鍵只在那一個人手裏。

走到門前的時候,她終究還是覺醒了铮铮鐵骨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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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五歲開始生病的時候就沒人照料。

即便高中的時候從祈風一那裏得到過片刻溫暖,如白駒過隙,就那麽過去了。

她很清楚那一年半的呵護如同化骨綿掌,硬生生将她的俠骨化成了柔腸。

所以在他抽身而去的時候,她才經歷了那樣長久的崩潰和頹廢。

她不能允許自己再被誘惑,尤其是在最脆弱的時候。

千錘百煉,生生挨過絕境磨練而成的奮勇,決不能再一次弄丢。

況且孤獨慣了的人,突然多了噓寒問暖,反而不自在。

即便他是祈風一。

田木嬌勉強支着身子,打開飲水機的開關、淘米煮粥、從藥盒将退燒藥、感冒藥、咳嗽藥、還有一種常備的抗生素一一取出,又給自己火熱的額頭貼了一張冰寶貼,嘴裏含進了體溫計。

整串動作娴熟得像是經驗豐富的醫務工作者。

做完這一切她才無力得坐在床邊。

床墊是這整個屋子裏最奢侈的用品,花了她大半個月的工資。

因為林心奇說,孤單的人在睡覺這件事上,必要好好疼愛自己。

每次生病的時候她卻有些後悔,過分綿軟的床墊讓她哪怕只坐在邊邊,都能無聲無息得将她包裹進去。

她陷在床墊和淩亂的被子裏昏昏欲睡。

而她不能睡。

她必須振奮精神,等粥煮好喝下,吃了藥才能睡。

體溫計顯示:39.8℃。

她走進浴室往自己臉上撲了些涼水保持清醒。

才想起妝還沒卸。

做女人真是麻煩,她想。

田木嬌是一個極其注重融入主流的人,随大流、不招搖、不引人窺探、不淪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是她終生的追求和原則。

性格裏所有突兀的邊角在外人面前被藏得嚴嚴實實,比如,不喜歡化妝。

她是真的非常不喜歡,哪怕只是淡到不易察覺的裸妝。無論多好的化妝品貼在臉上,都覺得厚重而不自在。

當然,她也買不起特別大牌的化妝品。

她将卸妝棉擱在臺盆邊上,一只手支着身子,另一只手倒卸妝液。

這次的感冒來勢洶洶,病來如山倒大概就是這樣的情形。

度過了祈風一最初離開她的、陰雲蔽日魂不守舍的歲月之後,她不再接受自己被擊潰的樣子,即便是抱恙。

她總算洗幹淨了自己的臉,冰寶貼也被揭了下來,頭還是燙。

有人敲門,一定是祈風一。

她不想開,又怕他擔憂過頭有報警的沖動,還是把門打開了。

祈風一見到眼前虛弱憔悴,卻倔強得攔在門口的女子,心疼得難以言喻。

“你這到底是在和誰過不去?”他問。眸子裏充滿了疼惜和責怨。

田木嬌抿了抿被燒幹的唇,臉頰通紅,掩不住的病容。她卻還是低頭苦笑一下:“祈風一,我能照顧自己。謝謝你。”

“你……”祈風一的心被她狠狠一扯,疼出了怒火來:“你到底還要不要命?”

田木嬌心裏一抖——你又何曾知道,為你的離開,我曾一度以為自己活不下去。

電高壓鍋裏的粥開始沸騰,出氣口滋滋得噴着白煙,米飯的香味夾着水汽,在不大的空間裏四溢。

這倒讓田木嬌的心情舒暢了一些,總算好了,總算可以睡覺了。

祈風一心底的那一絲怒火徹底被引燃,她居然在這樣的狀況下還自己煮粥?!她把他當空氣!

他終于沒有了耐心,不由分說推着田木嬌進了房間:“從現在開始,你給我乖乖坐好,不然我就把你綁到我的房間去!”

田木嬌維持着仿佛一觸即碎的笑容:“那你幫我盛碗粥吧。”

“喝我的。等着!”他眼神飄過電飯鍋邊上放着的那口小砂鍋,順手端回了自己的公寓,一掂分量,他眉頭皺了皺。

一口沒動。

田木嬌無力得搖了搖頭,還是起身給自己盛了粥,祈風一正提着保溫桶回來的時候,兩個拿着剛出鍋的熱粥的人尴尬得堪堪對立。

祈風一抿着唇,怒火焚了心間,從眼眸裏沖出來,又顧慮她病着,眸子裏強壓着一層薄薄的忍讓。

“你,坐好。”

田木嬌臉上的笑容也讓他火冒三丈,那是什麽表情?這麽禮貌又拘謹,恪守距離,仿佛他真的是一個不識趣的陌生人!

田木嬌端着自己煮的白粥,在小方餐桌前坐下,用勺子攪一攪,小心得一口口送進嘴裏。

祈風一就這麽被晾在門口,他手裏的粥,可是加了鹽和蔥花的。

“田木嬌,你到底什麽意思?”他終于忍無可忍。

田木嬌終于喝下了一小碗粥,給自己接了杯水,選了幾種藥囫囵吞下去。

長長吐了口氣才回答:“我說了,我可以照顧自己。為什麽不信?”

祈風一被刺了一下。

六年中他也多少打聽過她的境況,她上了大學之後就開始與家人分道揚镳,到現在也維持着避世獨居的生活。

他的心又疼起來,開始明白這麽久以來,她每每病痛難耐,都是這麽熬過來的。

她的心如當年那般,脆弱敏感又倔強。

而她的人,卻早已被持久的獨居磨練成精。

原本他就為她的堅強而痛,如今這堅強外面,更多了久經磨砺的盔甲,她自己都脫不下來。

“我該睡了。睡一覺就會好的。”田木嬌語調平緩,卻是不容置疑的逐客令,“謝謝你,不用擔心。”

祈風一從口袋裏掏出一袋藥物,這是他幾乎找遍了方圓十裏地才找到的,“這就放在你家吧,我不常生病。”

“謝謝。”依然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謝謝"!

他又将手上的保溫桶和幹淨的勺子輕輕放在她的床頭櫃上,眼神不經意間落下,看到了一張便簽。

——VC幫助酒精代謝,喝了。

他心底的憋悶積聚爆發,一下子将他推進強妄的牛角尖:“你喝了麽?”他問得不明所以。

田木嬌無力得靠在床背上,腦袋裏嗡嗡作響:“什麽?”

“泡騰片。"

田木嬌這才想起那張便貼應該是湯蒙澤在她喝醉以後留下的。

“喝了。”她老實回答。

她理直氣壯的态度一下子觸痛了祈風一的爆點,她接受了別人的照料,卻對他鐵石心腸!

“我要睡了。”田木嬌重申。

她猜到他眼底的憤怒和不甘是為什麽,卻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看這個又瞬間減齡的大男孩耍賴。

祈風一抿了抿唇,頭也不回得轉身離開。

盡管他關門的時候刻意得小聲,可他的步子還是将他滿心的忿忿洩露無疑。

田木嬌搖了搖頭,裹緊了被子睡下。

沒睡多久,她在一陣潮熱中醒來。這是退燒藥起了作用,盜汗連連。睡衣已經被汗水浸透,貼在身上冰涼。

田木嬌起身,燒退了,她的腦袋清醒了些,身體卻依舊綿軟無力。

得換套衣服,她知道。

她沒有開燈,摸黑找出另一套睡衣,晃悠悠得站在床邊更衣。

換褲子的時候,天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單腿支地突然重心不穩,整個人失去平衡就這麽古怪得倒了下去。

“啊……嘶……”

她居然因為換褲子把自己給絆倒了!

她滿心自嘲,卻聽到自家的門瘋了似地砰砰作響。

祈風一,還在門口嗎?

她看了一眼時間,快四點了。

打開門的時候,祈風一整個人倉皇無措,一下子扶住她的樣子,讓田木嬌以為自己是個時至彌留的絕症患者。

“我看上去命不久矣?”

“不許胡說!怎麽了?”祈風一在黑暗的房間裏借着微弱的光線将她從上到下打量個遍,“我聽到你叫了一聲。”

他的眸子将房間裏散落各處的細小光點貪婪得包攬其中,因為黑暗而舒張着瞳孔。晶亮亮得反射出顯而易見的慌張。

田木嬌的心突然柔軟起來,是她矯枉過正了吧?她只是想留住自己的獨立,卻并沒有想要折磨他啊。

“你一直在門口?”她問得心驚膽戰。

“我生怕你有什麽事,半夜找不到人幫忙。”

“嘿,只是感冒而已。”

只是感冒而已,被輕描淡寫的不是病症,而是熟能生巧的獨自承受。

祈風一又一次将田木嬌帶進懷裏,語聲顫抖得幾乎難以分辨:“我回來了,你再也不用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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