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經過反複商議,嬴渠梁、嬴稷與衛鞅将需要變更的秦法确定了下來。
衛鞅認為,想要讓秦國國力變得強大起來,農事是根本。因此,他這次變法,主要針對的是農事方面的改革。
嬴渠梁和嬴稷也認同他的想法,糧食不足,底層士兵吃不飽飯,哪有力氣去打仗?
打仗需要大量的糧食,秦國未來想要揮師東出,就更需要提高糧食産量,否則後勤無法得到保障。
只是……嬴渠梁看着衛鞅由拟定,他和嬴稷修改、補充細節的《墾令》,深覺《墾令》的推行必定會遭到來自各層人士的抵抗。
因為,這則《墾令》為了敦促黔首們去種田,為了對官員和卿大夫們加以限制,有許多堪稱嚴苛的條款。
比如嬴稷曾經與嬴渠梁提到的,對朝中官員們的行事作風加以限制,不許他們将今日的事拖延到明日,這樣不僅能夠提高官員們的辦事效率,同時,也能夠讓他們忙碌起來,沒有時間去叨擾底層的黔首。
衛鞅認為,這麽做,黔首們就不會受到來自官員的幹擾,就能專心開墾荒地了。
這對于嬴渠梁來說,自然是喜聞樂見,一舉兩得的事,可朝中的官員們必定會感到不高興。
想想吧,本來這些官員們可以在崗位上舒舒服服地躺平,按照自己的節奏來處理公務。現在,這些官員們卻被逼着內卷起來,為了保證效率,甚至不得不頻頻加班,誰會高興呢?
當內卷變成常态,當加班加點變成分內之事,又有誰能樂意?
這條律令一出,秦國朝堂上的官員們或許不敢怨恨嬴渠梁,但衛鞅是必定要遭到怨恨的。
另外,在衛鞅看來,那些被卿大夫、貴族們養着的門客也是不事生産的人,必須得到限制。
在新法中,卿大夫和貴族必須按照他們府邸中的人數來繳納賦稅,如果有人膽敢收留這些“吃閑飯的”,更是會被從重征稅,這樣一來,貴族們就要考慮養這麽多門客究竟是否值得了。
在這種政策下,貴族們必定會遣散一批門客,只留下他們認為必須留下的人,他們的智囊團、他們的勢力會減少。這些被遣散出去的門客,如果找不到收留他們的人,為了生存下去,也将不得不親自下地勞作。如此一來,務農的人自然會變得更多。
如果說以上兩條會讓衛鞅招致卿大夫、貴族們的怨恨,那麽接下來的幾條,就是真正動了他們的利益。
以前,貴族和卿大夫之子都是不用服徭役的。新法卻規定,只有卿大夫和貴族的嫡長子不必服徭役,其他兒子必須服徭役并繳納賦稅。
為了把這些“不務正業”的富家子抓出來幹活務農,為了削弱卿大夫與貴族們對秦國的影響,衛鞅可以算是煞費苦心。
除此之外,衛鞅還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限制人們享樂,讓酒肉變成了奢侈品,禁止音樂和奇裝異服在各郡縣流行,加重商稅……
如果将衛鞅比作大家長,他一定是最嚴苛的那一類。對于任何有可能讓他手底下的人“玩物喪志”的行為,他都十分警惕,嚴厲禁止。
那些底層黔首最好除了吃飯睡覺造人之外,就是種田、種田、種田,不要去想些有的沒的。
等到他們習慣了服從秦律,以後,秦國軍方需要征召他們入伍的時候,他們也會成為最聽話的士兵,能夠讓指揮官如臂使指。
衛鞅所限制的人,包括底層的黔首,包括外國來秦國游學的士子,包括秦國本國的官員和貴族。除了國君沒被他限制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要接受來自新法的制約。
黔首們向來順從,又有新出臺的“農爵制”和“軍功爵制”作為胡蘿蔔在他們面前吊着,他們應該不至于抵抗。即使抵抗了,秦國的軍隊也能夠鎮壓住不聽話的人。
但秦國朝堂上還有許多官員和貴族,他們的利益受到了損害,他們是必定是要奮起反擊的。
他們手中把持着許多資源,一旦他們聯合起來造反,一個處理不好,就會給秦國留下無窮禍患!
嬴稷看着嬴渠梁憂心忡忡的表情,開口道:“君上不必擔心,老氏族的領頭人甘龍和杜摯已經被趕出了我秦國朝堂,他們的反應總要慢上一拍。他們誰若是敢反對我秦國新法,便讓白起直接殺過去!稷倒要看看,還有誰人膽敢反對!”
白起打仗理念是消滅對手的有生力量,因此,他的打法也會顯得比較兇殘。
他在戰國初期雖然沒打幾場仗,卻已是聲名在外,令人聞之膽寒。
有白起為嬴渠梁和衛鞅的變法保駕護航,遇到不服之人,只管暴力平推過去就是!那些老氏族們封地上養的私兵,根本不是白起的一合之敵。
嬴渠梁在聽到嬴稷的話後,點了點頭:“你說得對。萬事開頭難,咱們将新法順利推行下去了,後頭的事,自然也就順當了……”
衛鞅見嬴稷底氣十足,嬴渠梁又對嬴稷這般倚重信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對于成功勸說嬴渠梁讓嬴稷做小太子嬴驷的法家老師,他又多了一層把握。
……
當嬴渠梁和衛鞅宣布要在秦國境內推行新法之時,果然在朝堂上引起了一片震蕩。
嚴苛的新法,讓在場的秦國官員們發自本能地反感。
這時,嬴渠梁開口道:“本次,由白起将近負責保證新法能夠順利得到實施。諸卿不必再勸,寡人心意已決,這新法,寡人是必定要推行到底的!唯有變法,才能使我秦國變得富強。”
說完這番話,他環視了一圈周遭:“誰若是反對變法,誰就是跟寡人過不去!”
嬴渠梁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在場的大臣們自然不好再堅決反對衛鞅的新法,他們可不敢明晃晃地跟嬴渠梁作對。
嬴渠梁手中本來就握着秦國軍權,眼下,嬴稷和白起所率的二十萬大軍,又明顯以嬴渠梁馬首是瞻。在場的老氏族們封地上的士兵加起來也沒這麽多呢,他們是瘋了才會直接跟嬴渠梁對着幹。
但這新法,他們粗略地看了一遍,就發現其中有一些條例他們完全無法接受,他們得想個辦法在不波及自身的情況下,将新法給攪黃。
一旁的嬴稷似是看穿了他們的小心思一般,發出了一聲冷哼。
“新法十分嚴格,若有誰膽敢觸犯新法,管他是誰,君上與我定不輕饒!說到做到!”
“諸位要是不想刑法加身,可別以身試法!”
面對嬴稷的警告,有些人害怕了,退縮了,但仍有一些人,不撞南牆不回頭。
嬴稷默默地将那幾名面服心不服的人的容貌記載了心中。
新法的推行不容有失,嬴稷準備派人時刻盯着這些人,一旦這些人有任何異動,便直接将這些人下獄!
……
新法推行之初,進展并不順利。
嬴渠梁和衛鞅首先要面對的難題,是如何取信于黔首們,讓他們相信,秦軍是真的鐵了心要變法。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衛鞅開始了他的表演。
他命人找來了一根三丈長的木杆,立在市場上。
這一舉動,果然引起了一些黔首們的好奇。他們開始向着木杆所在的方向聚集,準備看個熱鬧。
當然,由于他們對達官貴人存在一定的敬畏之心,他們并不敢湊得太近,只敢遠遠圍在一邊觀看。
“誰能将這根木頭移到北門,我就給他十金!”
這麽簡單的事,只要做成了,就能得到十金?
黔首們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時沒人敢上前。
他們終日在田間勞作,所得的産出,才勉強能夠糊口。如果遇到災荒年,他們立時就要靠着啃樹皮草根度日。
他們中的許多人,一輩子都沒見過金子長什麽樣。現在,這個看起來像是秦國官員之人,卻對他們說,只要他們能夠完成一項非常簡單的工作,就能夠閉着眼睛将這十金給賺走?
黔首們都愣愣地看着說話時還帶着些魏地口音的衛鞅,并不敢相信衛鞅的話。
衛鞅環顧四周,又揚聲道:“衆位可是嫌錢少了?那麽,誰能将這根木頭移到北門,我就給他五十金!”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這話音剛落,一名勇士就站出來說道:“請讓我試試吧!”
反正,這對于他來說是一項非常簡單的活計。
要是眼前的這名貴人信守承諾,他就白賺五十金,如果這名貴人說話不算話,他也只是被戲耍了一番,并沒有什麽損失。
有幸圍觀“徙木立信”環節完整細節的嬴稷,以及給他和嬴渠梁做護衛隊長的白起,都感到很是新鮮。
原來,當初,嬴渠梁和衛鞅變法的時候,還發生過這種事嗎?
嬴渠梁剛剛還在贊賞衛鞅的這個主意,一轉過頭,就看到嬴稷和白起一副圍觀名場面的樣子,他不由有些無奈。
“快把你們這表情收收吧。衛鞅在前面辛辛苦苦的忙活着,你們在後面看戲,像什麽樣!”
“放心吧,大父。商君這會兒正忙着呢,他是不會注意到我們的。”嬴稷小聲道。
誰知,他這話剛出口,就被打臉了。
只見衛鞅回過頭來,有些無措地看着他們:“君上,我剛剛将五十金給了那個幫我搬木頭的人,這些黔首已經相信了我的話是真的。我試着向他們解釋我秦國新頒布的秦法,可是……可是他們完全聽不懂啊!”
早些年,衛鞅是衛國公子,後來,他在魏國為官,如今,他又是秦國官員。
可以說,他雖然為了更好地統治底層黔首,近距離觀察過這些人,但他從來不曾跟這些人打過交道。他一出口,就是文绉绉的話語。
要讓他為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黔首們解釋他拟定好的秦法,可真是太難為他了!
尤其,新法一條一條整理下來,其實并不少,連秦國朝堂上的官員們,啃起來都頗為費勁兒。
他要怎麽讓底層黔首們理解他的意思呢?
衛鞅的一番話,讓嬴渠梁和嬴稷也同樣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們看着周圍衣衫褴褛、面帶土色、光着腳丫子到處跑的黔首們,對視了一眼,一時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衛鞅沒有跟底層黔首打過交道,難道他們就跟這些黔首們打過交道嗎?
他們設想過推行新法可能遇到的重重困難,唯獨沒有料到,他們會卡在向黔首解釋新法這一環節。
偏偏,這又是極為關鍵的一個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