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至啓八年九月中旬,一場暴雨傾盆,志陽城一般很少有這樣大的暴雨,這倒是數年來頭一次,
這雨來的并不尋常,竟讓久幹的志陽城險些鬧了一場澇災,蘇維揚撐着一把傘在雨中疾行,在街角轉了兩下,閃身入了一家藥材鋪,
因為大雨的緣故,人們已經很少出來擺攤了,街邊的鋪子也幾乎都落着鎖,
店裏的小童看見這麽大的雨還有人來,不由得吃了一驚,他仰着頭看去,卻見來人帶了一個銀黑色的面具,不過僅從露在外面的下巴看也能看出此人長相必定不凡,他
眼珠子轉了兩下,殷勤地遞了張帕子過去:“擦擦水吧,小公子。”
蘇維揚接過擦了擦脖子的地方,小童看見他膚色白皙,五指修長,心尖一動,蘇維揚恍若未覺,擦過後便問:“你家先生呢?”
小童撇了撇嘴:“先生出去采藥了。”
蘇維揚一窒:“采藥?”
小童:“是啊是啊,我就說這麽大的雨先生就不要出去了,但前不久先生好像受朋友所托還是什麽的,整理了好多藥材,後來太忙了就一直沒送過去,但這幾日忽然下了大雨,先生得了空想起這事,夜裏檢查的時候忽然覺得多加一味更好,就冒雨前去了。”他語氣頗為懊惱,不過轉瞬即逝,很快又恢複一臉好奇,小童目不轉睛地盯着蘇維揚的面具看:“公子,你把面具卸了呗,我保證不告訴別人你長什麽樣子!”
蘇維揚抿着唇:“他去哪裏采藥了?”
小童有些遺憾:“我也不确定,或許是,西郊吧??”
蘇維揚神色一變,轉身步入了雨幕,大雨噼啪地落在他的臉上,險些将他的面具打落,蘇維揚的眼睫毛上都是水,眼睛幾乎要睜不開來,他用力伸手一抹,腳下一踉跄,整個人便摔入雨中,一身的衣衫全都落在了泥裏,小童站在門口看着,有些無趣,又有些可惜美人遭難,他看了眼天色,半掩着門嘀咕:“怕不是今日不來了吧?”
跌倒的那一刻,蘇維揚仿佛回到了幼年時刻,他站在漫天的火光裏無助地哭泣,祈求上天能憐惜他下一場大雨來潑滅這火光,他跑來跑去,從臺子上跌落下去,那時蘇木兒喜歡往地上鋪一些有棱角的石子,他就滿手的鮮血的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如同現在一般,蘇維揚張不開的眼裏帶了些迷茫,
他想:我究竟在做什麽?
但這次似乎有些不一樣了,蘇維揚擡起頭來,看見一張布滿老繭的大手,他咬着唇模糊的望着眼前同樣帶着面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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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益皺了皺眉,見他還不起來,以為他是摔到了哪裏,便收回了手蹲下去檢查他的手掌與腿,他扮成平民,身上的衣料十分粗糙,蘇維揚一眨不眨,甚至一動不動的看着他,
腦海中卻在想:他的手好熱啊,怎麽這麽大的雨這麽冷的天還能這麽熱。
下一刻,蘇維揚的頭上忽然多了個東西,是秦益避雨的草帽,因為草帽的遮擋,雨水終于弱了下來,蘇維揚漸漸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秦益将袖口中的藥放在蘇維揚的身上,繼而站了起來,蘇維揚看他離開的背影,撿起了藥瓶,他用力攥了一下,将之與淚水一同擲遠,大雨遮住了瓷瓶着地的聲音,
但秦益耳力極好,他頓了一下,眉頭輕微的皺起,走過去将藥瓶撿起,略帶責怪的瞥了一眼蘇維揚,便匆匆地離開了。
夜裏,雨聲漸小,呂燕明抱着一個破布包往回跑,跑到一個院門前用腳踹了踹門,半晌,一個小童模樣的少年匆匆從屋裏跑過去拉開門栓,見到來人,他眉間一喜:“先生!先生回來了!少爺,先生回來了!”
呂燕明愣了愣,他閃身進門,将布包放在一個不太潮濕的地方,反手敲了一下小童的腦門兒:“這麽大聲,巴不得街坊鄰居不知道是吧!”
小童抱住他的腰身:“嗚嗚,我擔心你嘛!唔,先生,怎麽好像有血腥味?”
呂燕明推了推他的腦袋,無奈道:“狗鼻子嗎?”他揉了揉少年的後腦,像撸狗一樣将人的毛發弄亂,笑着說:“我沒事啊,找藥的時候不小心劃了一下,摔破了幾個口子,已經上過藥了。好了,快進去吧。”
他牽着少年的手往裏面走,邊走邊問:“吃完飯了嗎?吃的什麽?”
少年搖搖頭,呂燕明心疼地說:“怎麽不吃,不是叫你不要等我嗎?”
少年輕快地說:“可是不和你一起吃飯就不好吃啦!好啦,先生先不說這個,今天下午來了一個帶着面具的男人,和少爺的面具顏色一樣,但我騙他說前幾日先生的好朋友給先生寫信,還說你大雨天去西郊采藥了,但他竟然信了,特別着急的就跑了出去。”
呂燕明聽到“寫信”就已明了,他捏了捏少年的耳垂:“你啊,誤打誤撞。”
他将少年推到椅子上坐下,同屋裏的秦益相視一笑,見對方神色也頗為好奇,他就去捧了桌上的一杯茶匆匆喝下,
見少年高興着一張臉才緩緩道:“我與蘇大人确是舊識,當年我偷偷随着師父遠游,想着去的遠一點兒父親就不能抓我回去考科舉,誰知道就游到了豐國,剛到志陽城大元便打了過來,蘇大人便投了誠,但陛下入主志陽以來對他并不是很好,蘇大人身上到處是傷,恰好我也沒見過他,順手就醫了,想着歷經戰亂大家也不容易,便沒收他的錢,但沒想到幾日後陛下忽然昭告天下,将之畫像貼在了告示欄,我想不認識都難。
後來我倆便熟了,偶爾他受傷了也會叫我去看診,診金一次都不曾虧我,前不久來找我,我聽他意思應也是為了私下裏籌集藥物送去邊關。我想着,走他的路或許會容易一點兒,也不必少爺您冒險跑一趟了。”
秦揚想起蘇維揚白日裏丢掉的藥瓶,心裏還是有些堵,即便知道了他為邊關愁藥還是有些芥蒂,呂燕明又喝了一杯水,走過去在地上敲了敲,将地板掀了起來,秦益疑惑地看着他,
“先不解釋了,你先進去。”
幾乎同時,外面便響起了敲門聲,呂燕明神色一凝,低聲說了一句:“這麽快。”
他剛走過去開了門,被人橫沖直撞的撞到了腰,疼了好一會兒,為首的蒙面人先去屋裏搜尋了一圈,然後伸手扯出一塊銀牌,夜裏看不真切,呂燕明眯了眯眼睛:“這是什麽?”
那人道:“不用管,府衙遭竊,有人見賊人往你這邊來了。”
呂燕明哪裏還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咬着牙道:“行,翻,翻吧,各位大爺,別給我的藥毀了就行。”
幾個人對視一眼,呂燕明看着他們粗魯的動作,一陣窒息,他往前走了幾步,鼻尖忽而聞到了一種極為熟悉的香氣,他皺了皺眉,就在此時,忽然一陣狂風吹來,蒙面人沒弄緊的面巾松開一角,呂燕明心道不好。他飛快地背過身去哼哼:“哎呀,剛才的風好大啊,葉子進眼睛裏面了。”
蒙面人遲疑了一下,他将臉繼續蒙好,袖子裏的刀已然出鞘,
“先生!”
出鞘的刀又被他送了回去,小童跑了過來:“先生你怎麽了?”,
呂燕明蹲下身子說:“啊,阿遲,你快看看我的眼睛,剛才那片葉子是不是把我眼睛劃破了,好疼啊!”
即使知道是假的,宴遲的心仍然一痛,他捧着呂燕明的下巴對準那只眼睛吹了吹,然後掐着呂燕明的下巴認真的觀察了好一會兒才道:“沒事沒事,有點紅,沒事的,不疼。”
呂燕明委屈道:“那就好。”
正巧蒙面人也都搜完了,為首的人斜睨了他一眼:“若發現詭異之人,記得報案。”
呂燕明竟在對方這一眼裏看出了鄙夷,他莫名其妙,但仍然堆着笑将大爺們送出了門,等他轉過身來的時候看着滿屋狼藉,不由一嘆,
宴遲道:“我明日就将這些收拾好,保證不叫先生費心!”
呂燕明勾了勾他的鼻子:“還是小遲最得我心啊!”他腦海裏閃過剛才的畫面,蒙面人的右臉上有一條一指長的蜈蚣形疤痕般的東西,但呂燕明直覺那不是普通傷痕,他似乎在哪裏見到過這個東西,
宴遲扯了扯他的衣袖,秦益沉默地靠在門框上看他:“這件事兒持續很久了嗎?”
呂燕明愣了愣,苦笑一聲:“是啊,幾乎每次見過蘇大人後都要被尋個由頭這樣一鬧,習慣了。”
秦益沉默了一下:“他們不怕你發現嗎?”
呂燕明聳了聳肩,顯然也想不通。
走後的幾個蒙面人靠在牆上,有人似乎也對此有疑問,為首的那個哼笑一聲,他擡頭望着深而沉地天,神色莫名地有些可怕,
旁邊的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紛紛離他遠了些,朱老三一點兒也不在意,他一身高大的身軀立在風雨當中,其餘幾人畏懼之餘,恍惚亦覺朱老三這寬闊脊背,也并不是完全的靠得住,
幾人心思各異,一時便靜了下來。
呂燕明的小屋也靜靜地,秦益忽然往外走去,呂燕明叫了他一聲,秦益微微側過頭來:“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宴遲歪倒在呂燕明的懷裏,呂燕明打了個哈欠:“早點回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