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007章

上了警車的時候,簡舒月臉上的神情是麻木的。

東順三人都在救護車上,從警察到了開始他們就躺在地上拼命哀嚎,一口咬定是被人莫名其妙打成這樣的。

她仿佛沒看見那三人滑稽的表演,從警察來之後到上警車一路上都一動不動。旁邊的警察以為她被吓到了,還安慰了幾句告訴她不用害怕。

如果讓平時認識她的熟人看到她,大概會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個完全沒見到過的簡舒月。她雖然毫發無傷,臉上也沒有絲毫恐慌,甚至連打理精致的發型都沒有絲毫改變,但是那張毫無波瀾的臉和平靜的仿佛一汪水一樣的眼睛,還是讓這個平日裏溫柔堅定的女老板看上去多了幾分年輕女孩的柔弱感。

身邊警察安撫的言語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直到下了車,簡舒月看了那人一眼,随即回過了頭。

燒烤店的老板一起跟過來錄口供了,他也算是有點正義感,只是當時情況确實也輪不到他做什麽——畢竟他想做什麽也根本插不上手。

“……我一聽夥計說那個女顧客被那三個人圍起來了,我就趕緊出來了,結果一出來就看到那三個小流氓在動手動腳……對,就是他們先動的手,監控裏都清清楚楚的。後來來的那個高個子小哥,出手是挺厲害,把那三個人打的嗷嗷的,但是人家也是見義勇為啊。要不是他出手,我們仨估計都被那小流氓給打重傷了,那家夥抄着啤酒瓶就往人腦袋上砸啊。哦對了對了!我那想去阻止他們的那小夥計也被他們打傷了!”

言徹在另一邊被一個民警詢問,這個晚上似乎出事的地方不少,派出所留下執勤的民警就剩下那麽兩三個了,簡舒月坐在一邊,暫時沒人顧得上理她。

其實這事兒說大也不大,東順三個搬家工人喝酒喝上頭了,遇到了一個平日裏很難有機會搭上話的年輕漂亮的女人,于是趁着酒勁耍無賴。但他們表明了只是因為想拉私活所以才追着簡舒月要聯系方式,壓根不承認自己有什麽龌龊的想法。

“那兩個人說,他們趁我不在家的時候敲過幾次我的門,大概是想确認我是不是單身住戶把。但具體想做什麽,我不清楚,他們當然也不會明說,畢竟如果是正常的需求的話,不會趁我不在家的時候偷偷摸摸去敲門。”

當她坐在椅子上被民警詢問記錄的時候,臉上的神情逐漸放松了些,但臉色還有些緊繃,尤其是在頭頂白織燈的照耀下,她原本白皙精致的臉蛋看起來十分蒼白。

即便如此,她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坐姿,雙手輕輕搭在膝蓋上,并在回答問題的間隙禮貌謝絕了一個民警送來的愛心毛毯,“謝謝,我不冷。”

她回了下頭,看到了坐在另一邊的言徹。

他一身漆黑,上半身靠在椅背上,不說話的時候嘴唇抿着,明明剛經過一場暴力,他的側臉看起來卻極其沉靜。簡舒月看到他張口回答民警的話,但因為距離有點遠聽不見說了什麽。

她眯起眼睛,還是試圖從那雙英俊的眉眼裏,想要看到一些記憶裏熟悉的模樣。

Advertisement

十六年?

十六年零三個月。

恍惚間簡舒月産生了一種荒謬的錯覺,就好像眼下的場景是小時候他們犯錯被抓的時候,正雙雙面對長輩們嚴厲的詢問。

她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

如果真是那個時候,犯錯的那個人一定是她,把人打的鼻青臉腫鮮血直流的也肯定是她,而他一點錯都沒有,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被她連累的無辜者。

明明他才是一個漂亮奪目,聽話懂事的好孩子,那個最應該擁有一個完美學歷和人生的人。而她自小暴躁乖戾,有着天生的暴力傾向和捉弄人的壞心眼,無論是街上認識她的那些街坊鄰居還是她的親生父母,都覺得她長大後一定會惹出更大的事端來。

“簡小姐,你沒事吧?”

民警見她忽然笑起來,都愣住了。

“沒事。”簡舒月擡起手,把臉頰上的一縷發絲放到耳後,輕聲說:“只是覺得這件事很好笑,只是想打包個晚飯而已,早知道就點外賣了呢。”她嘆了口氣,仿佛在責怪自己惹出了事端。

年輕的民警連忙道:“不要這麽想簡小姐,這不是你的錯,錯的是騷擾你的人。”

“你認識那個人嗎?”民警見她往那邊看了好幾次,每次目光都停留好幾秒,忍不住揶揄道:“也算是個見義勇為的帥哥了,就算之前不認識現在也認識了吧。”

簡舒月笑了笑。。

那笑容跟她剛才禮貌道謝時的不一樣,笑意從她的眼底慢慢蔓延出來,就連蒼白的臉頰也仿佛瞬間恢複了一些氣色。

“是啊。”

我們認識很久了。

她在心裏說。

“有監控在,那三個人再狡辯也沒有用,放心吧,後續的處理明天或者後天我們會電話聯系你。”民警想了想又提醒道:“你住的那邊本來就挺亂,多注意一點,如果再有類似的事情,及時報警吧,這麽晚了,我們派個車送你回去,你就別再打車了。”

“謝謝您,那言……那個幫我的那個人,他什麽時候才能走?”

民警回答她還要等一會兒,簡舒月說:“我剛才太害怕,連聲謝謝都沒跟他說,可以讓我跟他說幾句話嗎?”

這當然沒問題,畢竟人家是見義勇為,不是罪犯。

簡舒月走過去的時候,注意到他驟然繃緊的下颚線。

民警識趣的給了他們一些空間,去一邊吃宵夜了。

他起身站了起來,簡舒月不得不擡頭看着他的臉,“你……有受傷嗎?”

就像剛才她對民警說的那樣,別說是道謝了,從剛才見面開始,她就一直都沒有真正的面對他。

這是這麽多年以來,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已經摘下了帽子,利落的男士短發下,是一張早已褪去稚氣的,完全屬于成熟男人的臉龐。

“沒有。”他回答了兩個字,神色有些緊繃,簡舒月注意到他把那雙沾着別人血的手背到了身後,似乎在刻意避開她不讓她看到。

可她今天什麽都看得清清楚楚t,他利落又兇狠的打架方式,面對民警時的冷靜和沉穩,還有無數個避開與她眼神對視的瞬間。

“阿徹。”簡舒月深深吸了口氣,一字一句道:“你還記得我,是不是?我是簡舒月。”

她能聽到門外民警一邊吃宵夜一邊談話的聲音,隔壁有人接電話的聲音,甚至是自己緩緩加速的心跳聲都清清楚楚。

頭頂的燈光照的她有些不舒服,就連空氣裏似乎也摻雜了一些不太好聞的味道。

終于,在不止沉默了多少秒之後,他點點頭,開口說道:“我進燒烤店的時候,沒想到幫的人是你,真巧。”

“那三個人我認識,我跟他們在一個地方上班,都是幫人搬家的活。白天幹了一天體力活的工人,晚上也比較容易出現這種喝多了酒鬧事的事情,我見識過很多次了。這次嚴重了些,吓到你了吧,抱歉。”

一番話說的客客氣氣,既交代了他出現在那裏并且幫她解圍的原因,還順便告訴了她,他現在跟那三個人一樣,同樣的身份,幹着同樣的活。

像個陌生人。

又或許比陌生人好一點吧,多年之後的重逢,意料之外認識的熟人,也僅此而已。

平靜又陌生的,仿佛壓根不是那個剛剛還幫她把同事狠狠揍了一頓的人。

簡舒月沉默着看着他,良久後才學着他的語氣平淡的說:“那真是很巧,謝謝你了。”

轉身走出派出所的時候,她的臉上又恢複成來時的那樣平靜。

民警很好心的送她回了小區,并且委婉的對她表示,那三個知道她的地址,如果可以的話,在搬家之前最好找個其他住的地方,反正這裏也快拆遷了,到時候所有住戶搬家搬的都差不多,那幫人指不定還想着要報複。

“謝謝您,我會考慮的。”簡舒月忽然想起了什麽,“啊對了,我剛才走得急,那個幫我忙的人……他也算是我的恩人了,我剛才光問了他的名字,沒好意思要聯系方式……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煩您把他留下的電話給我呢?當然如果不符合規定的話就算了,我自己想別的辦法……”

她的臉上透出一點恰到好處的羞澀,開車送她回來的民警一看便了然了,別說是剛剛被從壞人手裏得救的女孩子了。就算是他們看了那前後不過幾分鐘的監控,都覺得帥得不行。

“這個沒什麽,就當是剛才登記的時候你自己看到了嘛。”民警笑着說:“這小夥子,真不錯。當時看監控他打那幾個那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女朋友受騷擾了,把人揍那麽狠,看樣子散打應該學了至少得幾年了,還好他收斂了,不然真把人打出個好歹來,那三個小流氓肯定要嚷嚷着告他了。”

她想起言徹對那三個人動手的樣子,雖然看上去狠,但也的确是收斂了。光是當時東順要拿酒瓶子砸他反被他奪走那一下,只要他下狠手,那東順肯定會少半條命。

簡舒月把那串號碼存了起來,跟民警道了謝。

其實她當然可以跟言徹要這個聯系方式,可是剛才的情景,他看上去像是不想再跟她說一句話。

就算是她要了,他給了,也許都不會想要再跟她有什麽聯系。

但她不一樣。

這麽多年了……

她時常幻想兩個人以各種形式的重逢,也許是在某個天某個時刻雙雙回到老家那條既熟悉又陌生的街上,也許是在多年後雙方誰的結婚典禮上,也許是在另一個國家裏,彼此都擁有不同的人生的時候……

卻萬萬沒想到,會在今天,就再剛剛。

她看着那串陌生的號碼,又想起他那雙冷淡又沉靜的雙眸。

一種難以言喻的欣喜從心底蔓延出來,緊接着是莫名其妙的憤怒,這兩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彼此纏繞又相互沖撞着,另她的呼吸都變得不穩起來。

莫名其妙的消失那麽久,又莫名其妙的出現在她眼前。

當初她答應那個臨終的老人要好好照顧這個看似‘柔弱’孤苦無依的弟弟,而不是只像年幼時候那般只當做一個好玩的‘玩具’。于是她鉚足了勁想要奮發圖強,可人家轉眼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們真的是一個人嗎?

毫無疑問,是的。

哪怕變了一副模樣,性格身材氣質都天差地別,但毫無疑問,那就是她惦記了很多年的阿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