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08章
小時候的大魔王簡舒月是很讨厭那種‘講究人’的。
所謂的‘講究人’指的就是那種說話做事都文绉绉慢吞吞，幹什麽都講究一個斯文儒雅，恨不得渾身上下的衣服連道褶子都沒有的人。這種人在他們這邊也可以統稱為三個字：“窮講究”，因為有錢的真沒見過幾個。
就像她家有個親戚就是這樣，明明一樣是普通甚至有點貧窮的人家，卻無時無刻想方設法維護着自己的自尊心。而那家親戚也最讨厭她這個天天惹事的‘野孩子’，每次見了她都一副她媽壓根就不該把她生下來的厭惡嘴臉，什麽‘小瘋子’‘小王八蛋’這樣的錯號也是他們喊的最歡。
但自從認識了秦奶奶之後，她就覺得‘講究人’其實完全就是個褒義詞，因為真正的講究絕對不是她親戚身上那種文绉绉的酸臭味，而是像秦奶奶那樣讓人舒服的，渾身都香香的，連帶着皺紋的笑容都能讓人感覺到如沐春風的感覺。
然後她又認識了阿徹。
原本阿徹也應該是她讨厭的那種所謂的別人家的‘好孩子’，光是那副模樣就是人見人誇，無一例外，街坊鄰居都會拿他教育自己家的孩子。
“你看看人家阿徹，放暑假來奶奶家玩兒都不忘學習，我那次路過他家還看到他在二樓窗臺上看書，看的那叫一個認真啊。”
“是啊，學習好，有禮貌，見人就喊叔叔阿姨好，長得還那麽俊，真不愧是高知家庭養出來的孩子。”
他來她家鋪子裏買東西，她就暗搓搓的躲在櫃臺後面朝他身上扔東西，他也不生氣，只是默默把東西撿起來放回到櫃臺上。
“喂。”簡舒月趴在櫃臺上朝他喊了一聲。
阿徹笑笑：“你怎麽這麽調皮，跟樂樂一樣。”
樂樂是秦奶奶養的貓，都九歲多了，還很健康，胖的像小豬。
“你才像樂樂。”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從烏黑柔軟的發頂、俊秀的眉眼、白皙的脖頸緩緩往下，直到那雙比她腳上那雙還要幹淨的球鞋。
你才跟個貓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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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哼一聲。
趁他不注意，她嗖的一下溜出去跟在了他後面，打算吓唬他一下。
其實盯上阿徹的不止她一個，街上很多孩子都對這個外來的小朋友很好奇。尤其是知道他是秦奶奶家的孫子，小女孩想跟他一起玩兒又不好意思，小男孩兒羨慕他漂亮的球鞋衣服和兜裏的零花錢，但他幾乎從不理會其他小孩兒。
只有簡舒月，他見到她時總是會笑一笑，哪怕被她欺負了也不在意。
他越是不在意，越是讓簡舒月變着法的欺負他。
簡舒月拿東西丢他，藏在角落裏吓唬他，抓了蟲子偷偷放在他口袋裏，變着法的想惹他哭。
但他很是意外的抗欺負，每次吓一跳之後就沒什麽了，情緒穩定的簡直不像這個年紀的小孩兒。而且還相當的能忍痛，簡舒月有的時候手欠欺負他，自己都覺得手重了，他卻跟沒事人一樣。
怎麽能沒事呢？簡舒月心虛的看着他身上被自己打紅了的地方，心想他可真不怕疼。
真是怪好玩的，她惡劣的想。
簡舒月知道他比自己小一歲，所以總以姐姐自居，如果遇到別的小男孩兒去招惹他，就立刻張牙舞爪的把人趕走。
她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他，除了自己以外。小孩子多多少少都對自己心愛的‘玩具’有占有欲。
“你是不是不知道疼啊，被人欺負了也不反抗。上次那個小胖子用石頭砸你，都把你胳膊砸破了，你怎麽連吭都不吭聲，要是我，早就去報仇了！”
他說：“因為我不想打架，會把衣服弄髒。”
對了，他還有潔癖，簡舒月瞧了一眼他身上比自己幹淨了不知多少的衣服，撇撇嘴。
他身上的衣服是真好看，而且都是從未見過的款式，有時候是非常合體的襯衫長褲，有的時候是顏色亮眼的體恤。天涼的時候，他還會穿上那些比大人的衣服還漂亮的各種各樣的外套。
而且身上永遠比小姑娘都愛幹淨。
簡舒月看着他那身從未見過的新衣服，藍色的毛衣，白色的褲子還有同色系的小皮鞋，比電視裏的小明星穿的還漂亮。
她忽然起了壞心思。
他似乎看出了她惡作劇般的眼神，頓了一下，說：“舒月，你想玩什麽游戲嗎？”
“叫姐姐，我比你大一歲，臭小子。”
他沒叫，于是簡舒月做出一副兇神惡煞的表情：“你怎麽這麽多新衣服？！”
他t遲疑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疑惑的表情：“是我媽媽給我做的……你沒有新衣服嗎？”
簡舒月頓時火冒三丈：“不關你事！”
簡舒月每年也就那麽一兩次穿新衣服，其中一次是過年，而且還是她爸的眼光，能好看到哪裏去？
他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道：“你喜歡嗎？要不，我讓我媽媽也給你做一套？”
簡舒月冷哼一聲：“那要等到什麽時候，你媽都多久沒來看你了。”
她說完就往自己家鋪子跑，絲毫沒注意到他瞬間低落的神情。
片刻後她拿來自己的一套衣服，她爸買的，比她身上的衣服不知道大了幾個碼。
“你先借給我穿一下，晚上我過瘾了再還你。”
她壞雖壞，倒是從來不搶人東西——畢竟偷和搶都是要坐牢的，她爸腿都會給她打斷。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接過衣服，“可是在這裏換不太好，要不我回家換完再給你？”
“就一個上衣啊，跑那麽遠幹嘛。你一個男生怕什麽啊，又沒人看你。”
簡舒月眼睜睜的看着他的臉都紅了，于是懷疑的眯起眼睛，“你該不會是有什麽秘密怕我發現吧？”
“那我去那邊換去。”
難道是是女孩子？外星人的間諜？可惜想要去偷看的時候，他已經回來了。
簡舒月看他穿的那一套邋裏邋遢的衣服，笑的不行了。
他倒是大大方方的，把自己那身衣服遞給她了。
到後來，他那件漂亮的衣服被她蹭的滿身都是灰塵。
還回去的時候她都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這家夥有潔癖，但還好他沒生氣。
在阿徹來過暑假的一個月，街上的小孩子都認識他了。有一次一個小姑娘來找簡舒月，跟她說：“你以後能不能別欺負阿徹了。”
簡舒月心說關你屁事，“我那是跟他玩兒呢。”
“放屁，我都看見了，你每次見了他都欺負他！”小姑娘氣紅了臉，叉着腰對她說：“你要是再欺負他，我們以後就不帶你玩了，也不認你是姐姐。”
“哦，不認就不認呗。”簡舒月點點頭，“我也不稀罕。”
小姑娘被氣走了。
簡舒月被幾個小女孩兒組成的小團體孤立上了，當然，她也不在意。她天生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不爽了就打架，高興了就大笑，生氣了就發瘋，所以以前還被人懷疑過智商有毛病。
別人家的小女孩兒哪有這麽能作能鬧的？她爸甚至還硬是帶着她去看了一次兒童醫生，懷疑她有多動症，又或者真的腦子有什麽問題。但檢查之後醫生告訴她，這孩子就是活潑一些，沒什麽毛病。
她爸說：“這麽能惹事，長大也不知道會長成什麽樣子……別說小女孩兒，要是能有秦奶奶的孫子一半的懂事就好咯。”
簡舒月很是不屑：“切，像他幹嘛，他長大了也肯定是天天被人欺負，還不是得被我罩着。”
“你不欺負人家就不錯了，上次把人推到水溝裏那事兒也是你幹的吧。”
簡舒月有點心虛：“我那是不小心！”
“非要給人家紮小辮結果扯下人家好幾根頭發也是不小心？！”
“……我那是好心幫他打扮！”
很快，這個暑假就過去了，阿徹該走了，簡舒月感覺自己馬上就少了一個大玩具，有些郁悶。
某天簡舒月睡醒的時候，才知道人已經被他家大人開車過來接走了，臨走前還過來找過她，但她睡得跟小豬一樣喊都喊不醒。
簡舒月有點不高興，這種不高興，一直持續到放寒假，他又被家裏人送過來過年了。
就這樣，阿徹來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暑假和寒假，直到秦奶奶去世的那一年。
那一年簡舒月剛上二年級，除了個子長高了一點，依然是那個整天愛惹事的‘小瘋子’。就連學校的老師有的時候都拿她沒辦法，但好在她學習很好，科科都很好，是每次挨完訓都還能拿到年級前三的成績。
她大概是全校唯一一個成績好但是不讨老師喜歡的學生了。
一般的男孩兒都不敢招惹她，但凡敢招惹她的也都被她給折騰跑了，所以整個小學期間，她能玩在一起的小夥伴也就那麽幾個。
其實她最期待的，還是阿徹放假回來的時候。
他不在這個城市上學，他的學校在很遠的地方，每次只有暑假和寒假的時候才會被家人送來一段時間。
他在秦奶奶家的時候，也極少跟別的孩子玩耍。
有一年還沒到放假的時候，秦奶奶忽然生病了，被家裏人送去了醫院，簡舒月放學回家一聽阿徹也來了，立刻就嚷嚷着要去醫院看秦奶奶。
“你就別去湊熱鬧了，那孩子似乎是瞞着他爸媽自己過來的，”
“他自己來的？那我要去看他，秦奶奶身邊都沒人照顧的。”
說完立馬就被她爹拍了一下腦袋，“你一個小屁孩子懂什麽照顧，秦奶奶那裏不缺人，他們家請了護工的，咱們街坊鄰居也都輪流去看，你就別去瞎搗亂了啊。”
小時候的簡舒月要是能乖乖聽話就不是小時候的簡舒月了。
趁着爸媽都去小店裏忙活的時候，簡舒月就偷偷溜出家門了。
那個時候大街上還有人力蹬的三輪車，起步價一塊或兩塊，簡舒月抱着自己的小書包，兜裏只有三塊錢和兩個棒棒糖，她花兩塊錢坐了三輪車，花了将近半個小時才到了醫院門口。
“我只是個九歲的小孩，自己來醫院會不會太奇怪？”
面對不是自己地盤的陌生地方，簡舒月就有些發憷了，好歹她很快就恢複成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社牛，硬是憑着一張無辜的小臉跟着幾個大人混了進去。然後在偌大的醫院裏一陣亂竄，生怕陌生的大人們把她當成走丢了的小孩給抓回家。
醫院實在是太大了，她連秦奶奶是在門診還是住院部都不知道，上上下下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人。正當她打算厚着臉皮找護士問一下的時候，忽然在一個走廊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身邊還有一個護士在跟他說話。
這兩年她和阿徹每次見面，都會發現當初那個和她差不多身高的男孩兒都會長高一些，上次見面的時候已經比她還高了。
走廊裏那個男孩兒穿着一身不知哪個學校的校服，看起來比她學校那個松松垮垮的運動校服要好看許多，一身的黑藍兩色把他的臉色襯托的很白，個子也比上次她見到的要高了一些。
簡舒月頓時激動起來，趕緊跑了過去。
然而跑進了她才發現，他身上那身好看的校服是濕的，就連頭發也是濕漉漉的，手背上、額頭上但凡是露出來的地方都有傷，而且一看就不是普通磕碰。
是被人打的。
“你家長呢？怎麽就一個人來陪奶奶呢？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有人打你嗎？”
他也看到了簡舒月，愣了一下，他沒有回答護士的問題，而是轉身朝她走了過來，
簡舒月看到他額頭上已經結痂的傷痕，還有胳膊上的一片青紫，立馬暴躁如雷：“誰？！哪個不要命的混蛋玩意兒敢打你？！”
她眼睛都紅了：“誰打你的？！啊？你告訴我誰打你的，我要去打斷他的腿！”
“所以你是偷跑出來的？”
她仿佛沒聽見他說話，還是在那裏滿臉戾氣的走來走去的發火，“我這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你這是被打出來的，我就知道在外面肯定會有人欺負你，真是吃了豹子膽了敢欺負我簡舒月的人——”
“我沒事，你先坐下歇歇吧。”
簡舒月氣得頭有點發暈，這才想起自己沒吃晚飯就跑出來了，到了飯點她爸爸媽媽一定會出門找她。
她翻出兩根棒棒糖遞給他一支，目光炯炯的盯着他臉上的傷，問：“你疼嗎？”
“還好，打我的那個人，會比我更慘的。”
“為什麽？你報警了嗎？”
他接過她手裏的棒棒糖卻沒有吃，而是塞進了她的嘴裏，搖了搖頭，輕聲說：“那是個大人，我是小孩，大人打我，自然會受到教訓的。”
簡舒月咬着棒棒糖，皺着眉看着他。
她雖然學習還不錯，但有的時候很多事情也是不懂的，比如她從來沒見阿徹的父母來看過秦奶奶，也從來沒見他提起過。
比如他為什麽有那麽好的脾氣還這麽好欺負，被她招惹從來不反抗也不生氣，比如他為什麽這麽不怕疼。
“別擔心，秦奶奶肯定會沒事的，她身體可好着呢，我前幾天還見她遛貓貓呢。”
“等秦奶奶好了，我就跟你回你那兒，你告訴我欺負你的人是誰，我一定要替你報仇，打爆他的頭！”
簡舒月很憤怒，就好像自己最珍視的玩具被人玩壞了，她覺得自己如果是個大人，一定會把那個人的胳膊擰斷。
只可惜她現在還小，大概只能在那個人身上留幾個牙印。
“可你才九歲，你只能打的過比你小的小孩兒。”他笑了笑，t說：“想要報仇十年也不晚，等我們都長大了再說吧。”
簡舒月看着他有些蒼白的側臉，心想都說他小時候是小王子的模樣，那長大了，應該就是大王子了吧？
那她呢？小時候是個小瘋子，長大了會變成……？
簡瘋子？
簡舒月撓了撓頭，鄭重其事的對他說：“打架這種事還是放着我來，以後我保護你，你也只能我欺負，聽到沒有？”
他點點頭，很溫順又有些像是在縱容她的表情，說：“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