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被霸淩的獻祭者(十三)
第47章 被霸淩的獻祭者(十三)
之後一連幾天, 白心簡都在進行緩慢的康複訓練。
這種感覺很奇妙,明明前一天,他還是個身體健康, 四肢健全的人,到了今天,他就變成了一個在病床上睡了好久需要等待身體機能恢複的病人。
更加奇妙的是他的記憶。
在經過短暫的混亂之後, 白心簡的記憶漸漸穩定下來,他開始接受自己腦子裏忽然多了一段記憶的現實,除了隐約還有一些不真實的感覺。
如果想要完全适應,可能還需要有個人從旁引導。
在白心簡可以依靠自己順利站起來行走的那天,那位叫陸之謹的男人過來找他,說是要帶他去外面走走。
對方穿着一件簡單的白色襯衫,和故事世界裏小道士的打扮一模一樣。
但他的肩膀看上去更寬, 身姿更加挺拔, 像是經歷過常年嚴格的軍事化訓練。
白心簡甚至能看到他手掌的各個地方都有不同的繭子。
記憶中, 白心簡應該和他認識了很久, 但此時此刻, 他依然不可避免地對對方感到陌生。
走出房間後, 是一段漫長的回廊。
這段回廊,在白心簡的記憶中曾無數次出現。
但又有些不一樣。
回廊一側是落地窗, 通過落地窗, 可以看到腳下的無數樓房。
這是一幢高樓。
在白心簡的記憶畫面裏,縱橫交錯的高樓間有來往的車輛和行走的人群。
從窗戶裏往外看, 他們如同螞蟻般渺小, 卻充滿生機。
眼下那些飛馳的車輛和來往的人都不見了, 只剩下鋼筋水泥鑄就的高樓和滿目的荒蕪和瘡痍。
遠處高樓盡頭,一座象征着這座城市精神的神像甚至看上去受到過什麽東西的撞擊, 硬生生倒塌了一半,只剩下半截身體。
整個世界此時此刻仿佛就剩下了白心簡和陸之謹兩個人。
“你應該還記得吧?”陸之謹忽然開口,對白心簡道,“這座雕像,是方舟城建成之後立起的,人們把它當作自由、和平和希望的象征,後來這座雕像倒了,所有人都覺得,人類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那後來呢?”白心簡問陸之謹。
“後來我們勝利了。”陸之謹笑了笑,并沒有就這話題多說,只是帶着白心簡繼續往前走。
走過熟悉的樓層,一切都顯得那麽荒蕪。
沒有人。
到處都沒有人。
白心簡忍不住問陸之謹:“所以這裏其他的人呢?都去哪兒了?”
陸之謹開始給白心簡講述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但所有的故事,還是要從世界歷244年說起。
宇宙能量改變,未知生物入侵,給整個地球帶來毀滅性的改變和災難。
也就是從那一天起,人們才從各種不停滾動播報的新聞和警報信息中得知,原來宇宙中真的有外星生物存在。
那些人類社會持續千萬年,對于宇宙星空的浪漫幻想,也在這一刻徹底被終結。
人們最終陷入持續的災難與困境之中,久久看不到希望。
那些來自外星的生物并不遵循人類規則,它們不懂,也不想學習,但并不妨礙它們的智商奇高。
通過感染,他們可以把地球上的任何生物轉化成它們的同類,并獲得與它們自由溝通的能力。
同時,被感染的生物和那些外星生物一樣,都智商奇高。
于是,人們就看到,那些被感染者和那些原始的外星生物,一邊野蠻殘暴如同猛獸,一邊卻奸詐狡猾無孔不入。
它們可以通過任何人類意想不到的方式入侵,并以極快的速度将被它們觸碰到的生物感染并同化。
為了應對這場危機,人類空前無比地團結,他們傾盡所有,只為将那些外星生物從地球上驅趕出去,但往往結果都以失敗告終。
很快,地球上大部分地方都淪陷了,只剩下幾座僅有的城市還在苦苦支撐。
等到所有城市都淪陷的那一天,或許就是世界末日的最後一刻。
為了整合資源,地球政府修建了這座方舟城,将所有還活着的人類都聚集到這裏,修建起高高的圍牆,集結起所有僅存的力量,與那些外來的入侵者做最後的殊死搏鬥。
白心簡記憶中,那時候的他,就是在這個時間點出生的。
他出生的時間,是方舟城建成的第五年。
那時候城內的各項基礎設施都已經很成熟了。
雖然整座城市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籠,人們會時不時擔心會不會有污染物入侵。
但人類的适應能力總是很強的,才短短五年,他們就已經習慣了牢籠裏的生活,甚至衍生出了各種娛樂和消遣活動。
白心簡六歲那年,在軍校認識陸之謹。
方舟城全民皆兵,所有身體健康,符合入伍要求的孩子,不論男女,都需要在八歲時入軍校就讀。
他們從小除了正常地學習語數理化,還需要熟悉各種外來入侵者的特性,以及各種戰鬥理論知識和實戰技巧。
只要一到十八歲,所有軍校畢業的學生都必須穿上軍裝上戰場。
白心簡和別的孩子不同,他六歲就入讀軍校了,因為他的父母從方舟城建立之前就已經是軍人了,那個時候政府還沒有宣布全民皆兵,他的父母甚至親自參與了方舟城的建造和防禦功能強化工作。
當時軍隊裏的優秀軍人們都會自動自發提前将自己的孩子送往軍部參加體檢,只要自身條件達到評估要求,孩子們可以提早進入軍校學習。
白心簡之所以會被軍校提前錄取,理由卻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樣。
他的身體素質并不拔尖,甚至僅僅只徘徊在及格線邊緣,但他的情緒數值卻異常穩定。
換句話說,他将來會是一個精神力強悍,意志堅定,且鮮少會被情緒左右的人。
軍部缺少這樣的人才。
據說,人的情緒數值和精神力達到一定标準,甚至能抵抗污染物的感染。
也就是說,通過一定訓練,很有可能那些外來物種是影響不了白心簡的。
他會是地球上最後活下來的那批人。
這樣的人,一億人當中甚至都挑不出幾個,可偏偏白心簡是。
就這樣,他小小年紀就就讀了軍校。
陸之謹提前就讀軍校的理由和白心簡差不多,區別是陸之謹沒有白心簡那麽強大的精神力和穩定的意志,但他的綜合素質相對來說比較強,儀器評估他的體能可以達到S級,經過訓練,他可以輕輕松松同時操控兩臺S級機甲。
白心簡就這麽在入學時認識了陸之謹。
兩人年紀相仿,出身也差不多,還算是有共同話題。
主要是六歲入學的孩子少之又少,甚至都組不起一個少年班,同班的孩子們嫌白心簡和陸之謹年紀太小,都不願意和他們兩玩兒。
那時候方舟城外的形勢還沒有到特別嚴峻的地步,大部分軍校三年級以前的學生還可以走讀。
方舟城的治安管理還可以,軍校孩子有專門的校車接送上下學,當然,也可以由家長親自來接。
白心簡和陸之謹的父母都很忙,根本沒時間接他們放學,甚至有時候白心簡放學回家,連飯都要他自己搬個小板凳在竈臺前自己煮。
當然,大部分時間父母都會幫白心簡把飯做好,只要他回來自己熱一熱就行。
那一段時間是白心簡最快樂的時光,沒有什麽負擔和煩惱,每天只是學習一些基礎的文化知識。
他會在校車上和陸之謹一起玩簡單的手指游戲,或者邀請陸之謹來他的家裏和他一起吃飯。
陸之謹的父母比白心簡父母要稍微不負責一些,他們只會給陸之謹零花錢,讓他自己去解決午飯。
每次放學,陸之謹兜裏都會揣上叮叮咚咚一兜錢,然後拉着白心簡的小手,帶他去軍校門口的小賣部買零食吃。
他自己不怎麽愛吃零食,但喜歡給白心簡買,每次小賣部出了什麽最新款的零食,他都第一個知道。
等一放學,他會拉着白心簡飛奔進小賣部,挑選最新款的零食,找老板付錢後紅着臉塞進白心簡手裏。
戰争年代永遠物資匮乏,那些新款的小零食對孩子們來說無比珍貴,因為他們知道這些小零食的出現都很短暫,往往僅隔一段時間就永遠也買不到了。
那些零食的味道其實都很粗劣,大部分添加劑很多,有些黑心廠商就指着這個賺錢,非常時期,那些限量小零食往往都賣得很好。大筆大筆零零碎碎的小錢都通過這種形式湧入商人的口袋,直至最後的末日來臨,這些通用錢幣終會變為廢紙和無用的銅鐵。
但直至現在,白心簡依舊還記得那些粗劣小零食的味道。
有的很鹹,有的帶着古怪的苦味,但大部分都是甜的。
進入軍校三年級後,學校開始分班。
根據孩子們入學前的基因檢測數值,他們會在這一學年被分到不同班級和分校。
陸之謹被分配去了實戰分校,白心簡留在原來的學校裏繼續主修文化課程。
那之後白心簡幾乎沒再見過陸之謹。
實戰分校實行全封閉化管理,甚至需要家長代替孩子簽訂保密協議,連過年過節都不一定能見到人,而白心簡也在三年級之後開始住校。
後來白心簡的父母升職,成為軍部高等級官員,為此搬了一次家,從城東搬到了方舟城中心。
從此以後,白心簡幾乎連陸之謹的音訊都已經聽不到了。
再次見到陸之謹,是在軍部。
那時候白心簡已經成年,從軍校畢業後就職于戰略部。
戰略部比較傾向于文職,但也需要配合前線戰士上戰場。
軍部新研發的智能重型機甲需要兩個人聯合操作,一人指揮,一人負責實戰和執行。
以白心簡的精神力,他可以一個人同時指揮三臺以上的機甲。
被調至前線後,白心簡被軍部分配了一個固定搭檔。
那位搭檔,正巧就是陸之謹。
再一次見到白心簡,陸之謹不知道為什麽格外激動,甚至在和白心簡握手的時候,不由自主漲紅了臉。
這讓白心簡想起他小時候,每次給自己買到新款的零食,也是這樣一副臉紅紅的表情。
經歷過幾場嚴酷的戰役後,白心簡和陸之謹之間的默契穩步提升。
白心簡從實習起,指揮實戰勝率就已經高達99.9%,整個軍部幾乎無人能超越他。那唯一的0.1%敗率也不是他的原因,是軍部分配給他的實習搭檔用于在模拟戰場上太過緊張,聽錯了他的指令失誤造成的。
自從和陸之謹搭檔後,白心簡的實戰勝率正式達到了百分之百。
陸之謹是一個十分靠譜的隊友,他不像是其他人,幾乎不需要白心簡開口說過多的話,只是簡簡單單一個詞,甚至是一個發音,就能迅速識破他的意圖,從而按照他的要求進行操作。
兩人的搭配不僅默契,而且愉快,每次打完勝仗,陸之謹總會邀請白心簡一起共進晚餐。
他還和小時候一樣,總會搜羅到很多好吃的餐廳,這對于當下的世道來說十分難得。
眼下的方舟城已經不是他們小時候的方舟城了。
戰争越來越頻繁,軍校門口的零食店已經消失了。據說那老板幾乎全家都被感染,除了眼下才不過十多歲的孩子,已經全都去世了。
而他的孩子,和其他身體健康的同齡人一樣,都在軍校學習。
那些外來入侵物種變得越來越狡猾,軍部不得不随時更換各種應對戰術,即便是這樣,每年還是有不少污染物通過重重的高牆城防,潛入方舟城的平民百姓家,悄悄地污染他們,蠶食他們的意志。
白心簡那時候覺得自己和陸之謹相處得很開心。
除了父母之外,他身邊沒有什麽親近和聊得來的朋友,但其實很正常,方舟城大部分身體健康的年輕人都在參軍,他們平時除了訓練就是上戰場,根本沒時間交朋友。
戰友們雖然親近,但合作的機會相對較少,目前的戰鬥機甲最多施行的還是傳統的雙人或單人操作模式,除了搭檔,其他人只會在訓練場上碰面。
但搭檔之間,像白心簡和陸之謹這樣相處得極為融洽的還是很少,多數都需要很長時間的磨合才能培養足夠的默契。
白心簡以為,自己和陸之謹會像現在這樣當一輩子的好朋友,一直到那一年白心簡生日,陸之謹忽然向白心簡表白。
聽到陸之謹對自己說他喜歡自己的時候,白心簡吓了一跳。
也是活了這麽多年,他才第一次發現,原來根本就不理解“喜歡”這種情緒,換句話說,他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麽去“喜歡”一個人。
他所以為的“喜歡”,其實就和之前一樣,和陸之謹一起上戰場,下了戰場找一家寶藏美味的小飯店吃吃喝喝,然後互道晚安,各回各家。
但陸之謹卻對他說,“喜歡”不是這樣的,“喜歡”是迫切希望能和另一人生活在一起,一起牽手、一起擁抱,甚至一起做那種事。
白心簡不理解,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産生過那種欲望。
就連青春期和發育期時也沒有。
就算有,那也是一種生理本能,與任何人都沒有關系。
他甚至無法想象自己有一天會和什麽人做這種事。
他會下意識排斥,還會有那種領地被侵犯的不适感。
所以,經過再三考慮之後,白心簡拒絕了陸之謹。
當然,在拒絕了陸之謹之後,白心簡有一天去軍部醫院咨詢了軍醫,才知道原來他這種先天擁有超高精神力和極強意志力的人多少都伴随着性冷淡和情感冷淡的毛病。
這樣的人,不懂得喜歡是什麽,不知道該怎麽去愛一個人非常正常。
但這不影響他們找一個聊得來,合适的人結婚,如果對方是異性,還能一起生一個可愛活潑的孩子。
白心簡這才明白過來。
他其實是可以答應陸之謹的追求的。
他也可以做到像軍醫說的,和陸之謹結婚,以後一直生活在一起。
但已經來不及了。
陸之謹開始躲他,他甚至從同事的口中聽說,陸之謹打算找一個合适的時機向上級申請,希望上面能批準給他和白心簡各換一個搭檔。
白心簡很失落。
這意味着他将失去陸之謹這麽一個很好很聊得來的朋友,也意味着以後結束訓練和下完戰場之後,再也不會有人約他一起去那些好吃的餐廳裏吃飯了。
那段時間,白心簡和陸之謹之間很少聊除工作以外的事,訓練場上也不會再有玩笑的話題。
陸之謹是真的在疏遠他。
白心簡不明白,為什麽“喜歡”這種感情如此特殊,一旦不是雙向的奔赴和選擇,就幹脆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最終,率先打破這種僵局的人不是陸之謹,反而是白心簡。
他臨時收到軍部指令,要求被調離前線,去往新成立的智能系統指揮部。
那些污染物種的智商似乎又進化了。
亦或者說,它們的智商一直都遠在人類的見識之上。
陳舊的科技已經無法應對污染物日新月異的應對之術和戰術。
他們必須要重新升級方舟城的智能戰鬥系統。
正巧在這時,方舟城的一位天才科學家提出一個假想。
雖然污染物種的智商很高,但它們的種種行為卻逃離不開獸性。
它們的言行與人類的社會規則完全不一致,至少可以說明,它們還沒有建立起一套完整的文明。
人類和動物最大的區別,就是他們擁有獨立的思想。
而這種污染物智商奇高,卻沒有文明和思想,只有一種可能可以解釋。
它們的思想在被一種東西所操控。
這種行為模式在動物世界很常見,比如蜂後、蟻後等等,它們可以通過散發信息素等等方式,讓其他的同類為自己工作,服務于自己或者說整個族群。
科學家推測污染物種的行為模式和蜂群差不多,它們的智商或許沒有那麽高,也或許,真正高智商的根本就不是這群“工蜂”。
但如今,他們被徹底困在方舟城,想要殺出去尚且困難,更罔論找到它們的“蜂後”。
目前,軍部制定了兩套方案,将同時施行。一套方案是派遣出先鋒小隊,離開方舟城,前往城外,去尋找這些污染物種的根據地,看看能不能在地球上找到“蜂後”的蹤跡。
另一套方案,則是更新新的人工智能指揮系統。這套系統,需要針對污染物的特性,做一些特別改變。這涉及到前沿技術,需要深度保密。
而且,軍部的人對外公開說,這套前沿技術需要投入特別大的人力物力,不到萬不得已活不下去的最後時刻,軍部不會把它搬出來。
這是人類用來保命的最後秘密武器。
經過短暫的內部調整以後,方案開始施行。
軍部模拟了蜂群特性,開始嘗試使用單人指揮群體的作戰方式。
這種方式将更考驗指揮者的精神力和個人能力。
據說,在舊地球社會的戰場上,那種信息技術落後和閉塞的年代,用的也是這種作戰方式。
然而那時候戰鬥并不依靠重型機甲,和現在的戰鬥模式有很大差別,因此,将戰鬥模式調整之後,他們需要面對比以前更多的挑戰。
軍部開始篩選适合的智能系統指揮官。
最終,白心簡從一群人當中脫穎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