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業障(修)
業障(修)
定禪寺肅穆莊重,歷史足有千年之久,單論規模,足以排在大崇前五,是鎮古最有名的地方。
此地原本多長植物,定禪寺後有一片蔥郁竹林,如今卻因幹涸而枯萎,寺廟外的菩提樹也難逃此劫,凋零的枝丫上落了許多黑色烏鴉,無數雙黑色的眼睛緊盯着來往香客,徒增幾絲不詳。
古往今來,都有人到寺廟上香祈福,或有所求而誦經許願,拜佛燒香已成為普遍現象,寄托所有人心中不滅的向往。
七人一下車,便見衆多人湧進定禪寺,狄辛讓他們稍等片刻,便同沉雪去安置馬車。
“好多人啊…大師兄,難道他們都是來燒香的?”方俊和極少來這佛門之地,臉上滿是好奇。
“是的,定禪寺是鎮古最大的寺廟,它儲藏經文的定禪殿堪稱經書小鎮古,是大崇現佛經保留最完整的地方。”宋麟智極有耐心的解釋起來。
“宋師兄,上香就能見佛祖嗎?”傅玉書首次入世,對什麽都很懵懂。
這定禪寺有這麽人聚在一起,想必是能得到什麽好處。
“上香多為求個平安,心裏能好受些。”宋麟智看向傅玉書,雙眼如暖日般照人,“只要心懷虔誠和感恩,佛祖就在每個人心中。”
“?”傅玉書沒有聽懂,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是修道之人,目的為長生不老,與天共存,确實不明白這其中道理。
方俊和一把摟住他肩膀,大咧咧的說。
“傅師弟,不要太鑽牛角尖,你只要記得人間有難,兩者都需出手便是了。”
“嗯。”傅玉書仍似懂非懂。
楚淵一直在旁觀香客動作,他似是有了什麽發現,看的專注,這時,狄辛與沉雪二人恰好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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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的人有些怪。”狄辛皺眉道。
“狄師兄,發生了什麽事?”宋麟智上前開口。
“這定禪寺附近的驿站小厮沒有反應,像是聽不懂人話。”狄辛捏了捏手,他還是自己找了位置把馬栓好的。
“可是與這些人一樣?”楚淵忽然開口,所有人頓時朝他視線的方向望去。
那定禪寺臺上地方聚了一些人,這些人兩眼無神,一副被吸幹精氣神的模樣,仿佛是一具行屍走肉。
“定禪寺宣揚佛法,香客怎會是這種樣子?”狄辛十分驚訝。
“若要進廟,時候早些為好。”楚淵觀察着四周地形,最後擡頭看了眼天。
現在已然不早,定禪寺面積大,出來還要一段時間。
“好,我們現在就進去吧。”狄辛眼見凡人紮堆,沒有細想,直接帶頭往裏走。
“狄師兄,這定禪寺有些古怪,我們還是提前服下靈藥再進廟。”宋麟智擔心寺內有毒攻或迷藥,提醒所有人提前服藥。
“宋師弟說的對,大家都照做。”狄辛反應過來,帶頭取出丹藥。
眼見所有人聽宋麟智的話一一服藥,葉川有些不爽,吞下一口藥丸後小聲嘀咕。
“哼,大驚小怪的。”
話音剛落,楚淵立即側過臉,葉川一轉頭就對上他冰冷的視線,腳底板不禁發冷。
這少宗主,竟像是在敵視他一樣。
他與他無冤無仇,有什麽好針對的?
*
定禪寺同其他寺廟一樣坐北朝南,建築由低到高,所有人所見第一眼皆為廟門,入內後,可見東、中、西有三門,便是無相門、空門、無作門。
宋麟智看到有僧人主動吆喝行人留步上香,竟是強迫人捐錢。
“大師兄,我從未聽說過佛家人是這般做法…這定禪寺不會是假的吧?”方俊和小聲道。
“定禪寺聲名遠揚,你且看這兒的建築,只是人跟從前不大一樣。”宋麟智面上鎮定,心裏已然存疑。
這兒的人有問題。
一行人進了門,只見那左右鐘樓鼓樓下站了僧人,他們不顧旁人,竟然就地打起了瞌睡。
狄辛面露震驚,同宋麟智輕聲交流。
“宋師弟,這…”
狄辛自诩頻繁入世,卻從未遇到這情況,面對超出預知的定禪寺,他心中有些猶豫,一時間生了退意。
“狄師兄,繼續往裏走。”宋麟智的聲音傳來,其中充滿鎮定,“這一趟需看個徹底。”
“嗯。”狄辛嘴上應下,心裏卻存了其他心思。
雖老祖宗将修者進入凡事的行為稱作入世,但許多人從未覺得自己真正入世。
常言道,入世容易出世難,修真本該清淨修煉,不受幹擾…
何苦為難自己呢?
正在狄辛思索間,宋麟智的聲音忽而傳來。
“狄師兄,天王殿到了。”
狄辛擡頭一看,依稀可見天王殿內的彌勒佛,兩旁有四大天王鎮守,甚是威嚴。
“進去看看吧。”宋麟智朝狄辛笑道。
狄辛點了點頭,不知不覺間,他跟在宋麟智身後,等到反應過來時,人已站在韋馱菩薩像前。
“看上去好高啊。”方俊和觀賞片刻,忍不住向宋麟智問道,“大師兄,這菩薩像為何要将杵扛在肩上?”
“此乃韋陀杵,如若韋陀菩薩像将韋陀杵扛在肩上,則代表可收留雲游而來的僧人吃住三日,平端在雙手之上,則為一日,若在地上,便是不留人的意思。”宋麟智聲音清潤,徐徐解釋道。
“原來如此。”方俊和恍然大悟。
“宋師弟,你知道的果真多。”狄辛聞言,忍不住連連點頭。
“我昨晚浏覽過定禪寺書籍,對此有些了解。”宋麟智面朝衆人,溫和一笑。
韋陀菩薩像背對彌勒佛,面朝大雄寶殿,此乃定禪寺正殿,有許多僧人在此,佛像前有許多法器,燈火将大殿照的通紅,令人肅然起敬。
進來的人大都不說話,僧人在蒲團上跪拜誦經,大殿內很是安靜。
宋麟智卻瞥到有幾人偷偷睜眼觀察四周,他們擠眉弄眼,誇張至極,在發現宋麟智的視線後立即閉眼,假裝默念誦經。
僧人不問世事,兩眼皆空,有這般舉動,實屬怪異。
宋麟智沒有聲揚,繼而看其他人。
正如這幾人一樣,其他僧人也無心于修行,有人哈欠連天,有人一臉奸笑,相互調笑,還有人盯着往來行人,輕舔嘴唇,嘴角流涎水,在燭火下露出異于常人的獠牙。
“這些人好生奇怪。”狄辛低聲道。
“不要打草驚蛇。”宋麟智垂下眼眸,“狄師兄,往前走。”
狄辛極聽宋麟智的話,七人立即同他出了大雄寶殿,當來到四臺時,戒臺前立的石碑又引起他們注意。
“不禁葷酒入廟門,寫反了吧?”傅玉書念着石碑上的字,陷入了迷惑。
宋麟智口中的佛門重地極具威望,他一路走來,怎麽盡看到了奇怪的東西?
“定禪寺怎會讓人帶葷酒進來…大師兄,這兒原來寫的什麽。”方俊和不禁問道。
“此乃戒壇石,原是禁葷酒入廟門。”宋麟智發覺‘不’字距離邊沿頗近,便道,“這個字是被人寫上去的。”
“啊?!”衆人驚訝,再看這定禪寺,已覺得遍地是危險。
怪不得一路走來,這些僧人稀奇古怪,不像遁入空門的佛教徒!
“師弟,此地切勿久留。”狄辛将宋麟智拉到一旁,訴說自己的煩惱,“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好。”
“狄師兄,我們已走到中部,現在回去未免太可惜。”宋麟智微微皺眉,溫聲勸道,“既然來了,為何不走到底?”
狄辛思慮再三,最後應下來。
“…好,走到底後便回去。”
這定禪寺古怪至極,他實在不想多留了。
七人繼而走入羅漢堂,此乃佛門重地,如今,金身羅漢卻一個個身披紅光,臉上表情略顯猙獰。
“哇,這樣看真有點吓人。”方俊和同傅玉書站在一起,跟着宋麟智邊走邊看。
沉雪與楚淵甚是鎮定,只有葉川和狄辛腳步匆忙,不一會兒便走到所有人前列。
羅漢堂後,便是大齋堂與方丈住持居所,這附近是一大片湖泊與舍利塔,除了定禪殿,再無其他建築。
“可以回去了。”狄辛松了口氣。
正當七人離開之際,此時,一名面帶微笑的僧人現身。
“各位施主,遠道而來,一路幸苦了。”他身法輕盈,膚白細眼,笑起來竟然像極了狐貍。
這與修者心中的僧人形象相差甚遠,方俊和面露質疑,正要出聲詢問,卻被宋麟智攔下。
“小師父,請問有何事?”
“方丈與你們有緣,還請各位到方丈居所一趟。”僧人道。
“我們打算回去了,改日再來。”狄辛徑直拒絕,朝傅玉書和沉雪看了一眼,那兩人見狀,手便按在劍鞘上。
“實在可惜,方丈認出你們的名字,卻不能見人,你們無福消受啊。”僧人啧啧稱奇,露出可惜的神色。
他的話十分明顯,也是個很好的調查機會,七人中屬狄辛最年長,而當其他人看向狄辛時,他卻擺手再次婉拒。
“多謝師父,我們還有事,現在需離開。”
方俊和抿了抿唇,眼中有幾絲躍躍欲試,就在狄辛要離開時,宋麟智卻向前一步道。
“他們忙了一日,皆是身心疲憊,小師父,我随你去吧。”
“也好。”僧人黑漆漆的眼珠子在眼眶裏一轉,便笑着帶路。
“宋師弟,你…”狄辛望向宋麟智,眼中有幾絲不可置信。
他已決定退出定禪寺,宋麟智怎能公然入險境?
此刻,楚淵驟然發聲。
“等等,我與他作伴。”
“楚師弟。”宋麟智腳下一停,望着楚淵的眼染上幾分驚訝。
楚淵臉色依舊冷然,雙眼卻十分堅定,他大步走到宋麟智身側,向露着笑臉的僧人開口。
“走吧。”
*
宋麟智和楚淵一路來到方丈室,一名肥頭大耳的方丈現身,見了兩人,便直奔主題。
“實不相瞞,我與你們二人有眼緣,第一眼便知道你們的名字。”
宋麟智擡了擡眉,正要試探他底細,楚淵雙唇輕啓,先他一步道。
“是嗎,大師請說我的名字。”
“你叫楚淵,他叫宋麟智。”方丈笑呵呵道。
“大師果然高深莫測。”宋麟智笑了笑。
“不僅如此,我還看出你們的前世。”方丈神秘兮兮的看着兩人,“一頭是山澗飲水的鹿,一只是橫貫山林的狼。”
“我前世竟是禽獸?這該如何是好!”宋麟智應景的流露出幾分懼怕。
“小施主莫要擔心,我可為你指點一二。”
方丈眼露精光,渾圓的臉透出一股貪婪之意。
“佛法弘揚五戒十善,要世人遵從,但如今世道混亂,人心不古,應當釋放天性,縱情聲色是也。”
“這…有悖佛法吧?”宋麟智疑惑道。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妄語。”方丈雙手合十,“人活着,不就那麽些年頭,還需施主自己想得開,是福是禍,皆在一念之差,若你心中還存疑慮,便明日再來吧。”
宋麟智和楚淵就此告別,臨走前,那肖似狐貍的僧人送別,往兩人身上吹了口氣,宋麟智佯裝不知,同楚淵回去,直至出了定禪寺,才拽出作亂的妖氣。
“這些人應是妖怪化形。”宋麟智将妖氣清除,“陰癸教的修煉方法也有精怪化形一說。”
而這修煉之術則需活人精血喂養,換而言之,這定禪寺裏的怪物已經害了不少人。
“陰癸教真是大膽妄為!”方俊和面露憤怒,一下子便明白郭村長的話。
從定禪寺回去的人定是受到妖氣幹擾,才神志不清,那懷安村性情大變的青年也是受此影響而行兇作惡。
七人走到驿站前,狄辛到前臺尋人,方俊和正是愛咋呼的性子,沒一會兒便同傅玉書聊起來。
“方師兄,那些人占了定禪寺,我們要怎麽做?”傅玉書念着陰癸教教徒,有些猶豫。
臨走前,狄辛曾交代過他們一件事,那便是出門少說話、少管閑事,但眼下他見到妖怪橫行佛門之地,這該如何是好?
“自然是用你我的本事抽他們一頓,還定禪寺太平!”方俊和理直氣壯道。
“嗯。”傅玉書思索後,贊同的點頭,“師兄說得對,此乃正義之舉。”
沉雪靠在一旁的牆上看二人說話,葉川受不了方俊和這大嗓門,更不想聽什麽仗義之言,便離他們遠遠的。
此時,狄辛從驿站門後現身,喚宋麟智過來。
“宋師弟,你來同我去取車。”
“好。”宋麟智一點頭,邁開步伐同他入驿站。
楚淵看着兩人消失,片刻之後,他腳下一動,循着兩人跟上去。
狄辛一路上沒有說話,宋麟智知曉他是因方才随僧人離開的舉動生氣,便将方丈所言道來。
“那方丈說出我與楚師弟的名字,确實無誤,不僅如此,他談論我們的前世今生,并說出與那陰癸教條相同的話。”
“這定禪寺果真與陰癸教相關。”狄辛聲音淡淡,沒什麽情緒。
宋麟智沒有再開口,待兩人走到馬前,狄辛解了繩子,意味深長的說。
“宋師弟,我們不宜探究太深,我看這趟便到此為止吧。”
“我們就此回去,該如何向掌門交代?”宋麟智皺了皺眉,“你我能一探究竟,為何要放棄,若能查清原由,豈不是救了鎮古?”
“宋師弟,你我想得不一樣。”狄辛咬了咬唇,說出心裏話,“一屆凡人,生死有定,我們怎能破壞命數,身為修者,應以修行為重。”
“人間災禍不除,終有一日會蔓延修真界,狄師兄,這是你想看到的結局嗎?”宋麟智眼眸一動,當中陡然生出足以媲美烈陽的光輝,亮的驚人。
“一旦介入俗世因果,便會化作業障,不得突破,嚴重者隕落。”狄辛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宋師弟,我自認沒有那個能力去化解因果,劍修若是生了心魔,難以祛除,你也是知道的。”
劍修功法霸道,心法稍弱,陡生心魔,便是比渡劫更大的難。
宋麟智垂下眼睫,面露沉思之容,狄辛看着他思索自己的話,不禁盯着他的臉走起神。
其實宋麟智說的也沒錯,只是他邁不過去那道坎。
等楚宗主給出指示…再行動也不遲。
想及此,狄辛便反過來勸說宋麟智。
“我知你有一副好心腸,但為了他人冒險,實在不值得,你還是再好好想一想吧。”
說完,狄辛就此離去,宋麟智輕嘆一聲,準備回去時又撞見楚淵。
“宋師兄,我都聽到了。”楚淵俯視着宋麟智,低垂的眼眸暗沉。
宋麟智擡眼看過去,卻對上一雙深邃肯定的眼眸。
“照你想的去做。”楚淵形狀完美的雙唇輕碰,“師兄,我會跟你一起行動。”
他的語氣輕盈而柔和,仿若冰山消融,那一流春水駛進宋麟智心中,頓時化解他所有的煩惱與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