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

國子監祭酒邢逸是沈洲的同窗, 兩人雖只共過一年學,卻都視彼此為知己。只是沈洲到底是皇親貴胄,他尋常不便約見他, 所以這些年來見面很少。

此次被沈洲主動約見, 他還是有些意外。但更沒有想到的是,兩人剛見面就遇上了這等刺激場面。

他見沈洲端坐在哪并無反應, 廣袖一拂頗是鎮定地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然後移目看下方的熱鬧。

“堂堂少詹事敢做不敢當?你身邊的小厮可是剛剛從瑞王府出來!還敢說你不是約見了宋南枝!”

丁冉今日帶着人來寶齋尋寶物, 不料撞見了紀護野。她原本就讨厭這樁賜婚,看見紀護野就惱, 尤其是他還與宋南枝曾經說過親,這讓她覺得又惱又無地自容。

“在明月樓抓到你們在明月樓偷偷見面不承認,現在你們膽子大了,敢在光天化日只下幽會麽!”丁冉就像是抓住了兩人的尾巴, 絲毫不松。

幸而寶齋這個位置有點偏, 除了對面的江雲樓便再無其它鋪面,所以街面上也無甚人來往。但紀護野仍是被丁冉這個野蠻潑婦的污蔑, 憤然不已:“你心肮髒便看什麽都髒!簡直不可理喻!今日你若不給南枝道歉,這寶齋你休想進去!”

丁冉嬌橫道:“一個破爛鋪子而已,誰稀罕!不過你這麽說了,我不僅要進,還要砸了你這鋪子!”

這鋪子與紀家關系深,紀護野今日如此相護, 丁冉便下意識以為是這是紀家的鋪子,立即呵令身邊的人進去砸東西。

偏偏丁冉今日身邊随行的人都是高壯之随從, 是丁齊手下的親兵,似紀護野這般瘦弱的文官, 一胳膊便給掄開了。

宋南枝這頭已經喚王府的随從前去南城兵馬司找人,然後才走上前:“丁姑娘今日這般惱又是為何?”

因為上次吃過虧,丁冉對宋南枝說話已經早有了準備:“還能為何!你與紀護野私會勾搭被我抓到,我不該生氣嗎?”

又是誣陷人這一套,宋南枝聽得都覺得好笑:“丁姑娘哪知眼睛看見我與人私會了?”

丁冉指向紀護野:“他親自派人去王府尋得你,然後你們便在這出現,難道不是私會嗎!證據确鑿你休想抵賴!”

宋南枝皺眉:“那你豈不是與這些随從日日厮混在一起?敢問丁姑娘你的清白之身可還在?”

Advertisement

丁冉一臉離譜:“你胡說八道什麽!”

“我只是按照丁姑娘的邏輯問罷了。你若覺得我見了男子便是私會,那你與這麽多人,如何幹淨得了?”

說完不待她回,宋南枝又與她道:“我雖與紀公子在此處見面,卻也是光明正大乘馬車來此,并未隐瞞任何人。丁姑娘如此惡口傷人,就不覺得羞愧嗎"

"我聽聞丁姑娘的母親與母妃是閨中好友,所以喚母妃一句姨母,尊世子為兄長。我先前不與你計較,不過是看在母妃與世子的份上。可我觀你如今的舉之,想必是早已不把瑞王妃與世子放在眼裏了。"

丁冉聞言又急了,"胡言!我怎麽會如此!休要挑撥離間。"

宣帝對安國侯年年封賞,太後對其也是寵愛有加,在丁冉的生活裏,想必從未有人告知過她什麽是規矩克制。

宋南枝不與她争:" 我與世子是聖上賜婚,倘若我們夫妻之間真的出了問題,問罪與否,也該由聖上決定。你若有膽,就去禦前狀告我,在此撒潑發瘋,當真是失了你安國侯府的氣節!”

聽見此話,那本要進去砸店的幾個親兵突然往後退,竟然生了些怯意。原本他們随行進京就不能惹事,如今聽宋南枝這般說,自然不敢再妄動。

窗前的邢逸将這一幕瞧在眼裏,回頭看向沈洲,忽然贊了一句:“宋大人傲骨铿锵,背脊清直,生出來女兒也不相上下。”

沈洲雖沒看見,卻也将樓下人對話一字一句入了耳。起先還好,眼底尚是無波瀾,卻在聽見那句“我與紀公子雖在此處見面”臉色就不太好了。

邢逸看他一眼,又笑問:“世子當真不下去麽?”

下方的事顯然沒有這麽輕易結束。

并非是丁冉,而是宋南枝不肯罷休。她教她三番四次的惡口傷人實在難以忍受:“我并不知你是性子如此,還是故意為之,我只告訴你,先前種種加上你今日所為,我必然會到聖上面前求一個說法。”

丁冉想嫁給沈洲的事人盡皆知,宣帝先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只是礙于太後的面子。可如今不同了,先前沈洲與她說過,丁冉與紀護野指婚,不單單只是婚配這麽簡單,而是對安國侯的試探。上丁齊又已經進京,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宣帝暗中監視着。

而這些,丁冉也顯然是不明白的。因為若是知道,便也不會行如此愚蠢之事。所以,這會兒宋南枝反倒不想她走了。

丁冉被宋南枝這傲慢至極的模樣給激怒了,也不管身旁的随從動不動身,自己就要沖進寶齋。

宋南枝沒攔着她,倒是紀護野大驚失色,沖上前去攔住丁冉。

丁冉呵道:“你給我滾開!我拿不了她,還整不了你嗎?你今日得罪羞辱我在前,我便将你這寶齋砸毀了出氣!太後聖上也不會拿我怎麽樣!”

紀護野慌忙道:“你簡直是個瘋子!這寶齋并非是我的,你無權去砸壞!”

寶齋便一直由宋南枝在打理,紀護野知曉她為寶齋費了不少心血,自然不能由着丁冉進去。可他這般在乎的程度反倒成了此地無銀。

“不是你的!你這麽緊張做什麽?讓我砸了它,多少錢我賠了便是!”

丁冉雖看着是個身形瘦弱的,可到底也學了點功夫,紀護野攔不住她,還挨了好些打。最後無奈,只能從後面環住其腰身,死死抱住。

可他這般無禮,丁冉氣得臉漲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當即拔出腰間的匕首,要往身後刺過去。

憤怒沖過大腦,早已經無理智可言,丁冉此刻就想,把面前這個窩囊廢給殺了,她也不用嫁了!

紀野瞧不見她拔匕首的動作,宋南枝在身後被那寒光閃了一下,想也沒想上前去阻止。

于此同時正在看戲的邢逸也登時變了臉:“壞了,那姑娘怎麽還拿匕首出來了!”

沈洲當即起身,朝外看去。

紀護野被丁冉拿着匕首刺,宋南枝亦在一旁阻止。眼瞧着匕首要紮進紀野後背,她将其手腕握住,随後又被甩開,尖利的刀劍從她的手背劃了一道口子。

丁冉一點沒有猶豫,又朝宋南枝捅去,春杪也上前制止,頓時亂成了一團。

丁齊的幾個親兵本打算看戲,卻不料他們家小姐竟然拿起匕首動了真格的,也吓得上前去阻止。可還未上前,他們臉側疾馳飛來一個不明物體,正中了丁冉的腰背。

她一時吃痛,當即半截身子都震麻了,立即松了手。

如此混亂間,南城兵馬司的人也已經趕到了。見一群人圍在寶齋鬧事,吏目邁步往前詢問:“何人敢在此滋事?”

衆人瞬間息了聲,無人回答他,唯有宋南枝上前道:“有人在此行兇殺人。”

那吏目以為聽錯了,可一見後頭的紀護野捂着流血的手臂出來,也是吓了一跳,趕忙上前行禮:“詹事大人,這是怎麽一回事?何人敢行兇?”

紀護野看了一眼宋南枝,書生儒氣很快掩了方才的憤然,輕喘了一口氣:“無人,只是不小心罷了。”

縱然他也恨不得将丁冉這個女人送去衙門,可兩人到底還有婚約,若将今日之事鬧大,兩家都得獲罪不說,還會将宋南枝牽連了。

丁冉半邊身子都痛麻着,癱坐在地上一時起不來,氣焰一過,按她慣用的招數已經開始哭了。

宋南枝什麽話也沒說,紀護野自小比紀野穩重,他護着丁冉,亦在情理之中。只是今日終究沒能見到國子監祭酒,她喟然輕嘆了一聲。

吏目随意問了幾句,見衆人并沒有什麽事便很快又帶人走了。

宋南枝沒進寶齋亦不作久留,可剛一轉身,就見沈洲從對面江雲樓裏出來了。

他旁邊不知什麽人,只一見到她就上前彎腰作揖,頗是親近地喚了一句:“弟妹好。”

宋南枝并不知怎麽稱呼,遂只還了禮。然後擡眸看向沈洲,想起方才丁冉無端被一茶杯擊中,便知是他的手筆,欲上前去,身後的紀護野忽然跟了過來。

他一心顧着宋南枝的傷口,并未看見對面沈洲,心急從懷裏掏出一方帕便伸手要去給她包紮。

手還未碰到,宋南枝縮了回去:“我沒事,不必了。”

看那手背劃了一刀,紀護野一臉歉疚:“怎麽會沒事,你剛才都是為了我......”

他自己的手臂也血淋淋的,旁邊的春杪隔開兩人:“紀公子您還是多關心您自個兒吧!”

紀野卻仍有些不放心,可還未開口,身後突然有人喚他一句:“紀詹事怎麽叫我等這麽久?”

他這才回身看見了邢逸和沈洲,臉色瞬間煞白,本是出于愧疚還有想說明一番,可到嘴邊的話卻成了:“世子,南枝方才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

他本意是想解釋一下的,可這話聽來卻有種很怪的感覺。

邢逸趕忙圓場道:“世子妃今日救了你,那你可要記下此大恩,将來好好報恩。”

說罷邢逸就将人帶走了。

宋南枝看着面前的人,默然許久,不知作何解釋,幹脆不提,只道:“世子,我的馬車在那邊。”

就好像只是關系不熟之人偶爾碰上了一面,連招呼都沒有就漠然要離開,沈洲眼底驟然只剩了冷意。

宋南枝預料到他會如此,卻沒曾想過他會這般生氣。随着她上了馬車,不給她任何反應,猛地拽住她的手,盯着那還在滲血的手背,沉聲質問:“為了他,你現下連命也不要了?”

宋南枝蹙眉:“世子能不能先松開......”

她試着掙脫,卻被他拉扯至身前,那清寒眸色凝着她,恨不得要将她吸進眼裏去,手中的力道也無端加重。

“你與那紀護野關系就這般要好?”

好到甚至去為他握刀,連命都不要。

宋南枝心道他與丁冉當真是如出一轍,反問道:“世子此話是何意?丁冉是什麽性子世子難道不清楚嗎?适才她拿匕首傷人,倘若真的刺下去了,豈非出人命了?”

她不知道沈洲到底什麽時候去的江雲樓,但他能出手幫忙,想必是已經看見了整個過程。他不提前出手制止,竟反過來指責她。

宋南枝看向他的眼裏也是帶着些怒意的:“ 想是安國侯與王府結交多年,帶了些偏袒,所以世子縱她傷人,惱我救人。”

沈洲被她哽得欲言又止,目色暗下:“你與人約見,倒還有理了。”

他也只不過是碰巧遇見,想着留她幾分薄面,沒必要親自去質問什麽,也知她嘴皮子厲害自己能解決。不曾想,她不做任何辯駁幹脆承認了與紀護野見面,甚至不惜為他去擋刀。

沈洲低眉看了一眼,那刀刃到底将那柔嫩的手背劃上了一道,捏着她的指骨,只覺燥意不止。

宋南枝見他又是這般反應,也覺得很煩。

她向來覺得,與沈洲之間無需要解釋什麽,因為他們都對彼此不會抱有任何想法,解釋了反而顯得多餘,甚至讓人覺得是在意對方誤會自己。

宋南枝緩緩收回了手,不想與他争吵:“世子想必是在惱我随意與人在外約見,給世子與王府丢了臉面。可我與紀護野光明正大君子之交,并沒有任何越矩的行為,世子何必如此揣度人?”

沈洲譏诮道:“我稀得你約見了誰。”他從未想過限制她,任她見誰去哪都行。

宋南枝不解:“那世子又為何?”

沈洲低眸望着她:“因為輪不到你來救他。”

他這回答讓宋南枝怔了好一會兒,她道:“世子誤會,我可以解釋,但傷人性命我便不能不管。”

她那雙黑亮的眼珠子裏清冷冷的,似乎每次都能為了紀護野,如此情執。唯獨見了紀護野溫聲細語,眼裏皆是軟意。

沈洲冷笑一聲,臉色比剛才還沉:“那你的意思是,你日後還能為他如此?”

宋南枝并不躲避他的目光,繼續道:“朋友之間,本該如此。”

本該如此......

沈洲輕笑一聲,想起她收得那一匣子書信,不知攢了多少。他不曾拆穿,她便絲毫無顧忌,難不成也該如此?

他将人壓在逼仄角落,不容她掙脫半分:“你到底要為他做到何種地步?為了他紀家不惜來求本世子,如今又能為他擋刀豁出性命,宋南枝,你可曾記得你如今是什麽身份?”

他的舉動和突然變臉,讓宋南枝眸色微顫。

沈洲面色陰冷,直言斥責道:“他如今與安國侯府有婚約,你如此待他,就不怕惹來禍事?”

紀丁兩家的聯姻關乎着不止是朝堂,還有邊關。安國候居功自傲,要将自己的女兒嫁進皇家,而宣帝之所以要要給丁冉與紀護野賜婚,就是要警告安國侯要安分守己。

宋南枝與紀護野的關系本就不一般,若在兩人中間橫插一腳,流言四起之際,毀了他們的婚約,宣帝怪罪下來誰也擔不起。

“以你的聰明難道就沒有想到?還是說,你對紀護野偏就這般情執?”

面對他的質問,宋南枝的臉色發白。

她只是要約見國子監祭酒,又何來對紀護野情執。若非不是丁冉三番四次對她出言誣陷,她又何須出言惱她?

沈洲不是不清楚剛才的情景,可他從來就不信她,偏要将所有的罪都加在她的身上。

宋南枝縮緊了手指,将手抽出來,不再辯解。

“今日約見紀護野原是我的疏忽。”

然後從他懷裏挪出來,原本清直的背脊蜷在一處,肩膀單薄至極。

她受不住沈洲口中說的那些罪名,如青山雨霧裏的那只雛鳥,有些惶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