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宋南枝不管他兇巴巴的語氣, 薄唇緊抿,緩步往前走,一邊回了他:“世子幾日未回, 母妃......很擔心你。”

她以為她能走到他身前, 可堪堪到了鐵爐旁,瞥見旁邊刑具桌上帶血的皮鞭和刀刃, 竟一時又生了怯。

倒是趙清先走上前, 将沈洲從刑架上放下來, 解了那些鏈子,扶穩了他。

宣帝并沒有判罪沈洲, 但他身為北玄司指揮使查案不力,難辭其咎,自願領了罰。既是自願受的罰,便沒有囚禁的道理, 他自是還有公務要去處理。

沈洲被綁得久了, 腿有些脹麻,晃了幾步才站直了身, 然後自行将鎖着在腕上的手铐給解了,扔在旁邊的刑具堆裏,松轉了一下那被勒出淤痕的腕骨。

那眉間不見凄慘落魄,依舊是風清月朗的清貴之姿。

他擡眸看向旁邊被吓到呆愣的人:“既然怕又何敢闖這刑房?”

诏獄這種血腥之地,便是在外頭看見都會被吓腿軟,宋南枝卻三番四次闖進來, 如今更是膽大到敢進這地牢。

宋南枝躲開他目光:“我沒有怕......”

趙清将沈洲的官服和幹淨的衣服都已經擺放在旁邊,走上前要幫他把身上的血衣給換下來, 一面幫着解釋道:“是屬下将帶夫人來的。”

宋南枝不願牽連人,望着沈洲, 又道:“是我自己要來的。”

說她往前挪了幾步,聞到了他身上撲面而來濃重的血腥氣味,而那黏連在身上的血衣被脫下時,她也清晰地看見了那堅實的胸膛上遍布的鞭痕以及刀傷。

似被紮成篩子般,尤為可怖。

她攏緊手指,心尖像被什麽揪起。

他有三日未回府,想必是已經受了三日的刑。她希望沈洲幫忙,卻沒有想過他會代她爹受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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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先前自己不信任他,還趁醉酒時威脅過他,宋南枝心裏只剩了內疚。

再開口時,喉間有些發澀:“疼嗎?”

沈洲披散的墨發被束起,露出的面色除了有些蒼白之外如往常一樣,他根本沒拿受刑當回事,只是瞧見面前的人軟聲一問,竟似有些錯覺。

趙清見宋南枝過來,自覺放下了手裏的東西,給兩人騰了空間。

可宋南枝剛要接過,沈洲便先将衣服拿走往身上罩,她一臉擔心:“讓大夫先處理一下傷口。”

沈洲并不在乎:“一些皮外傷而已,死不了。”

外間的人都道诏獄的刑罰生不如死,可沈洲竟能如此輕巧說出口,宋南枝覺得心口悶悶的。

“是我連累了世子。”

起先她覺得她爹好歹幫他瞞下了供詞,替他擋了被人算計,所以沈洲要幫她爹是理所當然。

可只稍作一想,便知這一切并非是他的錯,而沈洲确也幫了她很多。只是因為沈洲對她總是抱有偏見,故而她不想承認。

沈洲側過眼來,見她一臉不知哪來的自責,回了她一句:“與你無關。”

然後擡起手臂擱在了她的肩膀上,“倒是要借肩膀來用用。”

诏獄的刑罰自然是嚴酷的,雖不至于把自己給弄得殘廢半身不遂,卻也總該有些樣子,否則如何叫人盡信?

宋南枝的身板支不住沈洲,擔心扶不穩人,遂将人攬着很緊。

沈洲低眉瞧了她一會兒,不敢整身都壓着,又收着剛剛好的力度,不至于讓她松了手。

趙清立馬端來了好些傷藥紗布,北玄司沒有大夫,但卻有各類傷藥。宋南枝內心自責,遂主動擔了用小竹簽板要給他抹傷藥的活。

只是前胸後背的傷痕密密麻麻實在太多,她又輕着力道,塗抹的很慢。

沈洲耐着性子等她,順便問道:“誰與你說我在受刑的?”

宋南枝手中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提是從瑞王妃那得知的,只道:“母妃很是擔心你,讓我來送食點,不曾想來時便聽見趙清說你因為我爹的案子受刑了。”

雖然沈洲正坐着看不見後背人的臉,卻是一下就聽出來她在撒謊,“宿在北玄司而已,母妃為何要擔心?”

從前也是經常宿在北玄司,何來的突然擔憂?

趙清自然不會多嘴,且他在诏獄受刑一事只有宮裏與朝堂之上知道,想或是宋南枝從他叔父嘴裏得知的。

宋南枝沒有接話,轉過身來,塗抹他胸前的傷口轉移了話題,問出了一直以來的疑惑:“世子覺得,當初的供詞還會有誰知道?”

供詞是針對沈洲而來,沈洲定然不會陷自己如此境地,想必還有另外的人知曉,故意要置她爹于死地。

只是不知這人會是誰,為何隐忍至今。

沈洲眸色凝了凝并沒有答她。

宋南枝道他是不知情,又問:“我并非不念世子今日之情,只是世子情願這般受罰是為何?”

她三叔立功而歸,宣帝不該是如此反應的。

且若是宣帝疑心沈洲與朝中貪污官員有勾結,沈洲此時忤逆宣帝的旨意,故意受罰執意保她爹,豈不是更加激怒了宣帝?怎知不會适得其反?

以沈洲的聰明,這做法實在令她費解。

等了一陣兒,見他不搭理自己,宋南枝擡眼看他:“世子?”

沈洲道她今日又發起了聰明,移開眸子,作沒聽見。

宋南枝繼續給他抹藥,然後直言:“世子目光躲閃,想是不便與我說真話。”

亦學着他先前審問犯人那一套的說辭,來堵了他。

沈洲知她如此深問,也只不過是想知道她爹的事,終是正過眸,答了她:“你爹無事,聖上也不會将你三叔的功勞給剝奪了。”

宋南枝輕應了一聲:“我知道。”

然後面露不忍:"我只是覺得世子這般肉刑抵罪,興許會加深聖上對世子的誤會,豈不白受了這些罪。”

那竹簽沾着藥膏正抹于心口的位置,她力道小,撓癢似的,刮過這一片。

沈洲幽幽瞧了一眼,忽然道:“倒是稀奇事。”

宋南枝茫然:“什麽?”

那竹簽剛好到了那抹櫻紅處,她不覺有什麽,只專心處理傷口。

沈洲卻陡然握住她的手,“你今日竟是大發良心,知道擔心本世子了?”

想她從前雖也是這般溫聲溫語的,可實際牙尖嘴利,說一句回三句,今日這樣倒是乖巧得很。

宋南枝也沒躲:“世子為了我爹受傷至此,理當關心。”

她似這般鎮定,耳尖卻不覺已經紅了。

沈洲瞧她這樣,何其有趣,“你耳紅什麽?”

“沒有......”

良久,藥都抹好了,纏了些紗布。沈洲便催她回去,囑咐道:“我需過幾日才能回,若是母妃得知問起,便告知她無事。還有朝堂之事與你無關,你莫要胡亂猜測,也不可再來北玄司了。”

宋南枝應好,然後蹲身行禮,不似以往敷衍,真情實意地與他道了謝,“多謝世子照拂宋家。”

沈洲看得莫名,卻也沒作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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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太子在東宮急得不行。

他知道自己父皇是因為懷疑沈洲參與了江州的貪污案,又疑心他己參與了黨争,故而針對沈洲。所以十分擔心宣帝當真聽信那些人的讒言,重罰了沈洲。

可他這個時候又不敢輕易去見了沈洲,更不敢輕易去向他父皇求情,越發惹嫌疑。

左右思量,終是覺得要将那供詞一事攬在身上,放線釣魚之事只能就此作罷。

太子立即讓人放出消息,讓人知道江州知縣供詞一事是自己找人僞造的,目的就是要陷害沈洲。

宣帝對江州知縣供詞一事也耿耿于懷,所以也私底下叫暗衛留意自己幾個兒子的動向。所以太子放消息後,暗衛立馬回禀了宣帝,說太子連夜召見了幾個屬臣,要利用用供詞一事徹底扳倒沈洲。

宣帝得知卻也不惱,反而高興起來。

“朕就知道朕當初沒有錯看人,将北玄司交到沈洲的手裏是朕最正确的選擇。"

北玄司的存在,就是要幫宣帝平衡各方勢力的存在,故而沈洲不能偏袒向任何一方。

起先宣帝還有些懷疑沈洲與太子私底下背着他搞動作,如今得知江州供詞一事是太子故意要陷害沈洲,倒是替沈洲洗脫了嫌疑。

謝榮是太子的人,他因貪污案死在了诏獄,太子确實該恨沈洲。

固陽赈災,錦陽有前朝餘孽,沈洲忽然舉薦太子前去,讓太子險些喪命,也确實該恨沈洲。

如此一來,便都說得通了,也替沈洲澄清了此事,宣帝又怎能不喜。

亦是亥時一過,宣帝又聽見瑞王妃深夜進宮求見。

他知道瑞王妃是為了沈洲來求情,雖心有不忍,卻并為見她,只派人去将人送回王府。

故意讓沈洲受刑一事,他自有謀算,遂不能當下就應了瑞王妃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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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與薛長寧因宋昌寧奪了功勞一事記恨在心,但得知宣帝已經開始不信任沈洲,甚至在诏獄裏刑罰沈洲時,心中也終于平衡了好些。

沈洲揪着江州貪污案不放,一直在暗中查他手底下的人,如今不得宣帝信任,自然對他們是一大益處。

自然也就不會放過這麽一個除去沈洲的大好機會,在私底下各處煽風點火,将從前沈洲得罪過的人一起拉攏起來,要宣帝治了沈洲的罪。

而與其有最直接關系的便是宋家。

三皇子自也不會愚蠢到自己動手,倒是說動了前來投靠的丁齊,要他略施計謀,将宋家與人勾結之事坐實了。

宋南枝回去王府的時候,瑞王妃也剛回來。婆媳之間好幾日未見,陡然在門口撞見,沒有尴尬,只有瑞王妃的痛哭流涕。

瑞王妃因為沒有見到宣帝,心中便判定了宣帝不肯饒恕她兒子,情緒有些崩潰。

宋南枝安慰道:“我去昭獄見過世子了,他受了些傷,但瞧着并無大礙,母妃不必太過擔心了。”

瑞王妃聽着她說去見過沈洲了,怔然一瞬,随後愧疚道:“你都知道了......”

心裏覺得難過,怎麽也不舍得宋南枝走,遂拉着她的手道:“母妃絕沒有此意,此事與你無關,我定再去求了太後。”

宋南枝原本打算要走的,卻是沒有走成,瑞王妃當日夜裏犯了舊疾,頭疼腦熱,痛吟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下午方才好轉了一些。

可不巧得是,宋家又出了事。

有人将趙成海與貪官污吏勾結一事告到了衙門,證據确鑿之後,又将趙氏給押去府衙的牢房,理由就是趙氏與趙成海來往頻繁,趙氏恐收取了趙成海的髒銀,又獲了同罪。

府衙上報大理寺後,宣帝也得知了,遂讓大理寺去查。

宋南枝知道這是有人故意針對,就是要咬死了宋家與江州的貪污案脫不了幹系,這樣他爹逃不了,沈洲也逃不了。

宋南枝喚沈柯服侍瑞王妃,自己則去了明月茶樓。

被人告發趙氏收取的趙成海髒銀的證據,便是當初赈災的那五萬兩。明月茶樓的掌櫃将宋南枝轉賣古玩畫作之事,作為了供詞,呈上了大理寺。

這原本就是無稽之談,因為當初五萬兩的來路,工部那留有憑據底子的,皆是宋南枝私人之物轉賣的,可不知為何工部突然又稱不作數了。

宋南枝聽見此事後,便猜到了是誰在背後針對宋家,故而特地來明月茶樓驗證一番。

果不其然,明月茶樓的掌櫃與丁齊正在一處。

丁齊見宋南枝來,頗是意外:“世子妃怎麽來此了?”

宋南枝開門見山:“你對付宋家,于你安國侯府有什麽好處是覺得邊關的待得膩了,想來京城也謀取一席之地嗎”

丁齊愕然,随後贊許道:“倒是不知,你生得這般聰明。不過......你怎麽能證明就是我幹得呢?”

宋南枝知道他絕不會承認:“你不想丁冉嫁進紀府,所以另投他人,轉而來對付瑞王府。可你有沒有想過,倘若世子無事,你該如何自處?”

宋南枝的一語道破,讓丁齊又是一怔,心道難怪自己妹妹會栽在她的手裏,果然是聰明又心計。

他也未把宋南枝放在眼裏,道她也翻不起什麽風浪,一臉自負地玩轉着茶杯,邪笑道:“你不關心你宋家,不關心你爹在诏獄如何,怎麽反倒來關系我呢?怎麽了,果真對小爺有意思嗎?”

宋南枝并沒有打算勸動他,只不過是要來确認一番,才有把握做接下來的事。

從明月茶樓回來後,宋南枝寫了信托紀府把送進東宮,雖是紀野收信,卻也是希望太子能幫忙。

如今宋昌寧是見不了太子,只能托紀野轉告。

想着宋昌寧曾經救了太子,又立了功,已然是太子的人,那太子自然不會放任不管。由他出面将工部将那憑據底子拿出來,趙氏便可洗脫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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