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沈洲知她在不滿自己前幾日質問她, 卻不理解她為何要不高興。
他告誡她莫要去惹事,她照舊每日都出府,既然他那些話她都不入耳, 又哪裏來的不高興?
他淡淡收回視線, “不說也無妨。”
宋南枝看着他的背影默了幾息,忽然答:“我去了寶齋。”
不僅去了, 甚至他與太子談話時, 她也親耳聽見了, 是他們把供詞說出去的,利用她爹來做局演戲。
沈洲總說她心機利用攀附, 實則他自己就是那樣的人。運籌帷幄給人信心希望,也不過是因為于他來說剛好是一枚有用的棋子。
她知道他一直都是如此,可真實聽來,何其紮心。
沈洲聽她這話怔了片刻, 側頭回看她:“我怎麽沒有看見你?”
知道宋南枝不喜被人跟着, 遂那日之後便沒再讓人暗中跟着。只是她既然乘王府的馬車去了寶齋,他先前卻并未看見有馬車停在寶齋附近。
宋南枝自也不會告訴他, 為了隐瞞她去寶齋,她一直将馬車停在了別處。如今見他并未私底下去查她,那原本想坦白的話,忽然又堵在了喉嚨裏。
“沒去成,掌櫃關門了。”
她也沒必要事事與他坦白,她的寶齋與任何人都無關。
宋南枝屈膝往裏走。她今日穿得是一件藕荷色襦裙, 裙擺側的沾弄到的墨點極為顯眼,可她自寶齋出來便神情惝恍, 并未發覺。
沈洲在後頭略略掃了一眼,也不曾在意那墨色如何, 只是覺得那背影腰身好像是瘦了。
今日晚膳瑞王妃安排在了東院,沈柯也來了,一家四口坐在一起用膳雖是頭一回,卻也很是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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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柯近來食欲很好,瑞王妃一邊勸她夜裏不能多食,一邊又幫她添菜。回過頭見宋南枝是沒什麽食欲勉強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問了一句:“你近來食欲不佳,可是哪裏不适?”
宋南枝搖頭:“可能是中午吃多了。”
瑞王妃道:“你那食量本就吃得少,哪來的吃多了。”
然後若有所思一陣,突然想到了什麽,冒出一句:“是不是有了......”
旁邊寡言漠然的沈洲,聽見此言,筷子忽然一滑,然後轉頭看向宋南枝的臉,又慢慢移至她的下腹。
沈柯也滿臉驚訝,停下筷子,眨巴着眼地望向宋南枝。
因為下午沈洲與太子那些對話,宋南枝的心情一直不太好,眼下突然被大家這麽瞧着,呆滞了一瞬,也莫名緊張起來。
但想起前幾日才看過劉太醫,又松了一口氣,回說:“劉太醫前日已經把過脈,應該是沒有。”
瑞王妃點頭,然後又說:“那我明日吩咐廚房多做一些可口的,你這臉都瘦了好些。”
宋南枝應好:“多謝母妃。”
沈柯撇撇嘴,略有些失望,嘟囔了一句:“我還以為我要升輩分了。”
......
被這麽一問,沈洲又直看着她,宋南枝吃不下,又覺得有些尴尬,起身告退。
見她一走,沈洲也放下筷子,跟着出去了。
兩人回到西院一路無言,本要自廊下分開,沈洲将她喚住:“若是王府事務太過操勞便與母妃說一聲,讓人頂了那些事。”
宋南枝說:“無妨。”她近來也并非是因為王府的事憂心。
然後兩人都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們倆如今雖說已經同過了房,但其實與從前并沒有什麽兩樣,都睡在自己的房,互不打擾。
所以懷孕這件事,宋南枝覺得暫時不合适,她應該要少與他接近,也不許他再近身。
房間熄了燭火,宋南枝躺在軟榻上輾轉難免。
也不是因為晚膳間的事,而是一直在想那日沈洲說的,寶齋與紀府有關就會有禍事。
她這幾日每天都會去寶齋,提心吊膽的,怎麽也靜不下來,且又想不明白,可今日聽見太子與沈洲的談話,她方才知道那是何意。
朝中有人要針對太子,自然也會從太子身邊的人下手,紀太傅如今雖不參與朝政,可紀護野卻還任詹事一職,且與丁冉還有婚約在身。
若是他們尋個由頭生事,她又該如何應對?
宋南枝心中一陣不安,又決計不會再尋沈洲幫忙,遂打算明日一早讓安伯把寶齋先關閉歇一陣。
可她剛合眼入睡了一會兒,身後突然有人貼過來,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又搭在她的脈上。
這般粗魯蠻橫,除了沈洲還有誰。
宋南枝很不喜歡他這樣:“前幾日我生病方才見過劉太醫,自然把過了脈,世子這是做什麽?”
那夜她渾身怕冷,沈洲還來譏笑她身子不行,分明都看見了,竟還無故來探她的脈。
“你的話沒幾分可信任。”
沈洲早年學武也學過寫幾年醫術切脈,眼下搭在指下的脈搏确實無異,複又躺回她的身後,手伸前摟過她,頭埋在頸邊:“睡吧,別折騰了。”
灼熱的胸膛貼着她的後背,腰也被他的手摟的無法動彈,宋南枝掙紮了兩下,放棄的閉了閉眼,“世子放心,我不會有身孕。”
他如此緊張又不信任,怕是擔心的不行了。
可她話一說完,身後的人忽而僵了一瞬,似是想到了什麽,眸色一凜:“你敢如此确定?”
宋南枝說:“是。”先前劉太醫為她調理身子的時候時常提醒她,月事後什麽時間段容易受孕,眼下她沒有懷孕,也是同房的時間合不上的緣故。
可沈洲聽她說完面色卻随即轉冷,不帶任何溫度,“你怎麽敢?”
宋南枝被他問的有些莫名其妙,正滿臉疑惑,下一瞬就被壓在錦衾上,他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你不惜嫁進王府,如今竟然敢喝避子湯?”
先前看她一臉緊張失措又茫然無知的神情,并不信她已經把過脈的話,可如今見她如此冷漠神情,讓他又忘了自己為何要來,只覺那零碎的怒火一點點湧上了心頭,她宋南枝未免膽大過了頭!
“堂堂王府,竟然被你宋南枝欺負到頭上來了!”
月色透過細紗照在床頭,沈洲在她之上,眼瞳幽冷森森,像是下一刻立馬要掐死她。而他如此動怒,竟然是以為自己喝了避子湯?
何其茫然!可宋南枝對上那雙殺伐冷眸,卻又并不懼怕,只是覺得與她所料想的有些偏了。
沉默良久,她緩聲勸道:“世子冷靜些吧。”
沈洲鉗着她的手,仍然憤恨:“你還有何可解釋的?”
宋南枝眼神清明:“我知道世子當初同意賜婚,是怕忤逆聖上惹來猜忌,不得已維持這樁婚姻,扮演這夫妻的關系。”
先前她想不明白,卻在幾次聽得他與太子對話後豁然。其一,沈洲是站隊太子,亦是太子的人,為避嫌,也不可能去娶什麽世家大族或是手握兵權家的小姐而落人把柄。其二,當初宣帝的賜婚并不是随意一指,而是疑心,否則也不會多次派人來王府暗察。
沈洲也沒有否認,望着身下那冷白臉色,反而笑問:“怎麽,你如今反倒要是來問本世子的罪了?”
他自來矜貴從容,被說中也沒有任何情緒變動,仿佛如此沒有什麽不好。但倘若是宋南枝存了半分不純之心,便是忤逆皇室的大罪,他有理由質問和生氣。盡管她并沒有如此,而他也只不過是懷疑。
宋南枝現在想與他說清楚:“世子不必如此的,我宋家如今已然是世子與太子的人,你不必疑心宋家會叛變,而我自然也只會是世子的人。”
盡管心裏頭已經湧出好些委屈,可宋南枝仍然是清醒的。她接受這樁婚姻,不想互相再猜疑下去,但更不想宋家被作為棋子,不知哪一天又會再經歷被人利用遺棄。
“所以我想與世子做個交易,只要宋家無虞,宋家自然對世子與太子忠心不變。”
這其實算不得什麽交易,宋南枝心裏清楚,上位者運籌帷幄,可随意捏人生死,宋家如今根本撼動不了他們一分。
但她卻是在賭,賭他們就是需要宋家。
朝中勢力盤根錯節,世家宗親之間皆是利益來往,所謂忠心不過皆是以利益衡量。唯有她宋家窮途末路,能全副交心。
沈洲對她這突如其來的膽大之言,一時怔愣,随即笑了聲。這笑意并非譏諷,而是覺得此刻方才看見面前人兒的真面目一般,有一瞬是覺得欣慰的。
沈洲自然不會将她的話放在眼裏,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威脅。三皇子當初如此狂妄傲慢,他覺得不足為懼,因為那是愚蠢至極自求死路。可如今宋南枝的大膽傲慢,他卻是贊賞的,“你之心計确實不輸廟堂上那些人一分!”
太子先前尚未看出來,她竟能看透這些,還敢來威脅于他。
他不吝贊賞,可餘下之後便只覺得刺眼萬分。
宋南枝哪裏會是為一只鳥哭的人,分明是一只狡猾又心機的狐貍!
他惱意至極,附身吻住了她,于齒間咬着,含混着問:“若本世子不答應,你當如何?”
宋南枝迫于受着他的吻,可語氣輕快又不猶豫:“宋家攀附世子不成,自然可以有旁人。”
便是說她也可以另附他人?沈洲此刻是真得恨不得堵死了她這張嘴。
兩人的距離呼吸交纏,卻似在刀光劍影之中,互相博弈。
方才的對弈裏宋南枝沒輸,可終是抵不過他的力氣,腰肢似似折斷在他的臂彎。
宋南枝繃緊了身子,有些害怕,輕顫着推開了他的手。
沈洲望着那又無辜上的眼眸,“你喝避子湯的帳我還沒和你算。”
宋南枝有些無奈說:“我觀世子會切脈,想來也懂得些醫術,那為何就不想想,只那幾次就能懷上嗎?”
“......”
沈洲對她的話雖有懷疑,可手中動作明顯柔和了很多。
宋南枝眸色黯下,聲音凄婉道:“世子知道我從進王府一直在喝藥,便是因為我身子不适合懷孕,氣血虧虛,若是強求恐有性命之憂。”
身前的人怔了怔,原本還剩的零星惱怒,随着這話突然又消盡了,緩緩松了她。
宋南枝看見了他眸裏陡然出現了憐惜之色,撇開頭一時沒敢去看他。可這般轉頭害怕的模樣,确實讓沈洲有些不忍,沒敢下手。
“罷了,別道是我欺負了你。”
宋南枝本以為這般瞞騙過去沈洲會走,不想他竟又躺下來,還擁着她。
“你欠本世子的都快數不清了,竟然膽肥到還敢來威脅我。”雖不像方才那般生氣,卻也還沒緩過來。
可他這動作親昵的好似他們原就是老夫老妻似的,宋南枝往旁邊挪了挪,未離開一寸,又強行摁了回去。
他似有些難忍,聲音低低的:“別動,你老實些。”
宋南枝果真沒再動。
沉默好一陣後,她緩聲問了一句:“那世子是答應了嗎?”
沈洲自耳邊涼涼笑了一聲,“宋家鐵了心要卷入其中,生死重要嗎?”
既然都是為利,那便是利為首要,朝堂之上雖無刀劍,可波谲雲詭間血腥無影,枯骨成堆,誰又這能耐敢保證呢?
沈洲很是冷漠無情:“有利則聚,無利則散,若是不堪重用,本世子要來何用?”
宋南枝緊抿着唇,手都捏得發抖,确實像一只小狐貍,随時要伸爪子要出擊了。
沈洲看着她在懷裏炸毛,複又笑道:“倒也不是不行,就看世子妃如何表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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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這般相談,兩人顯然達成了某種默契,宋南枝沒管身邊是否躺了個人,反而安穩的睡着了。
沈洲此人雖城府深,但若是承諾了,必也一定能做到。
至于情欲或是憐惜,她也明白,對他來說那并非什麽首要的東西。
晨起時沈洲要去北玄司,看着宋南枝衣衫未整,便沒有喚東福進來伺候,自己将官服都穿好,離開前見宋南枝也起了,問道:“你今日要出門?”
宋南枝點頭:“要的。”
沈洲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盯了好一陣。
他沒有束縛人的打算,也不曾有要窺探她的意思,只是覺得她日日出門到底有些不安全,畢竟她這張臉本就過于惹眼了。
“你這門是非出不可嗎?”
宋南枝緩緩轉過臉,含糊解釋了一句:“宋家有一些鋪面,從前便是我在打理。不過世子放心,我只是在鋪子後面料理一些事。”
沈洲聞言沒再說什麽,理了理腕間褶子,行至了門外。
在寶齋偷聽之事,自然是不說為妙,只是寶齋之事恐怕也瞞不了多久了。
宋南枝今日出府本是要讓安伯關鋪子歇一陣的,可偏偏遇上了一件怪事。
寶齋昨日新得來的幾副畫裏,有是一副山河實寫圖,上面所畫的并非是大興山河地貌,而邊境地界,各地标色明确,形象直觀,觀其落墨印記,畫成不會超過一個月。
宋南枝覺得有些可疑,當即讓安伯将那些畫都原路退回去了,哪知下午城西地下黑市拍賣行的金掌櫃突然來寶齋讨要昨日的畫。
“我金月行丢了一副輿圖,原是手下人看管不力讓小賊偷了去,我派人私下打聽了一下說是到了寶齋,故來問問。”
安伯忙說:“金掌櫃想是消息有誤,我們這兒并未有您要的輿圖。”
那畫确實一副輿圖,且那繪制方法很像邊境的軍事輿圖。描摹輿圖的罪證,可大可小,是絕對不能承認的。
金掌櫃道:“先別急着否認,我知道安掌櫃昨日收了幾幅畫,要多少錢,你盡管開價。”
“不是價錢的問題,我們這兒确實沒有,昨日收來的畫,今兒一早就轉出去了,确實沒有金掌櫃口中說的輿圖,您要是情急,我可告訴你畫轉賣到哪裏了。”
金掌櫃走後,安伯便關了寶齋。
到了傍晚,便聽說金月行因售賣輿圖之罪被抓了,整個拍賣行都被官府封禁了。
沈洲也因為此事被宣帝召進了宮,問及輿圖真僞,是否屬實。
“朕聽聞是陳敏醉酒,當場繪了一副輿圖賣給了胡人?”
陳敏是瑞王部下的親兵,瑞王死後,他也因腿腳受傷回京賦閑在家,去年才任了西城兵馬司個副指揮使當。還是沈洲舉薦的。
沈洲道:“此事尚待查明。”
宣帝将被人描摹過的輿圖遞給了沈洲,"這是拍賣行大掌櫃瞧過大致臨摹的,可是有誤?"
沈洲接過,只觀其山貌便确定是邊境輿圖。
大興邊境各國素來有商貿來往,城西的黑市便有好些外番人經營商鋪。他們雖有經商權也能生活在大興,但到底不是本國人,也難保他們間不會有細作。将邊境輿圖流入在他們當中,等同于叛國謀反。
宣帝此刻看着冷靜,實則那凜然不可侵犯神色裏,早已湧現了殺意。
“你舉薦的人總該給朕一個交代,若查不到,陳敏滿門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