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你這會兒又知曉這麽清楚?” 沈洲回了頭, 目光裏閃着危險。

“不敢瞞世子,前幾日世子妃來尋了小人,說要找那轉賣輿圖的掌櫃替寶齋作證。”

金掌櫃沒敢把話說全, 卻也不敢說假話, 他解釋道:“寶齋能在京城名氣盛也并非全是因為紀太傅的名聲,而是因為世子妃目光獨具, 她搜羅古賢筆墨博古稀珍, 也尋近代畫作無人不喜。京城大小書畫齋堂甚至京城以外的收買渠道, 尚無人能比得過寶齋。”

尋常書畫齋皆是以古稀為優選,但寶齋不同, 除去書論古為優,畫則不然,皆以近代當下為首,無一不是筆精墨妙的至神至逸之作。目光如炬又如此細致, 才有許多人趨之若鹜, 願意與寶齋有生意來往。

金掌櫃并非是誇張,他金月行難求的東西, 寶齋不費吹灰之力,渠道之廣,在京城無人能比。

但沈洲聽完,冷沉着聲道:“我問的是,你如何知道她見過輿圖?”

輿圖一事涉及寶齋,卻并沒有說宋南枝也見過輿圖, 如今再提便是瞞報,乃大罪。

金掌櫃一臉茫然:“小人......只是猜測。”

沈洲道:“你與陳敏多年交情, 如今為了點私欲要栽贓于他,你覺得你的話有幾分可信度?”

金掌櫃立時冒了一陣冷汗, 沈洲果然早就知道了一切,他慌道:“小人已經告訴了世子妃輿圖在哪,還請世子看在小人早已經悔過的份上寬宥小人幾分!”

他将那日宋南枝與他見面時的對話以及将輿圖在黑市一處書鋪的消息告訴了沈洲。

哪知沈洲絲毫不為所動,反而面色森冷警告道:“方才的話你若再敢提一句,本世子不介意在此就先了斷了你。”

金掌櫃自以為坦白,實則沈洲早就知道了,他起貪念被人利用,因為怕死又躲進了大牢。

刑問完,東福回來禀道:“屬下去查過了,那偷盜之人确實是金掌櫃手下的心腹,他設法将輿圖送至寶齋,不料當即又被退了回去,随後就被放在了黑市的一家書鋪。但書鋪的掌櫃卻又稱沒過多久就被人拿走了,不知去向。”

金掌櫃并沒有撒謊,而是他能知道只到了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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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已經命人各處在查,但黑市的書齋畫鋪以及拍賣行數十家,加上暗渠,查起來恐要費些功夫。”

輿圖一事不聲張是怕生亂子,但如此一來輿圖就有可能散到各個地方。尤其是那背後之人一定要将陳敏的罪坐實了,所以輿圖極有可能已經到了那些外番人手中。

倘若他們真的生了不軌之心,便當真要釀成大罪了。

所以尋輿圖只宜快,不可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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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齋雖被抄封卻也還有事情未了,如先前收了定金的要一一退還回去。宋南枝這幾日在王府點算,再由安伯去退,忙到整個人都是蔫蔫的,瑞王妃以為是累着了她,遂要她多休息兩日。

可不料宋南枝突然将王府玉牌遞還給瑞王妃:“母妃,我可能有些不太适應操持王府的事務。”

瑞王妃很是詫異,忙問:“怎麽了?可是有哪裏有問題?”

“母妃你還問,你沒看見嫂嫂都累瘦了嗎?”

沈柯在旁邊插話說,“所有事都讓嫂嫂一個人操心,她比外面的牛還累。”

她平日裏要去找宋南枝不是出府了,就是在忙其他的事,似乎都沒怎麽停歇。

“王府事多,是怪母妃。”瑞王妃知道這幾個月太勞累宋南枝了,遂也應道:“那你好好休息一些時日,身子要緊。”

宋南枝送還東西回西院時,沈柯也跟了過來。

“嫂嫂可會騎馬?”

宋南枝搖頭。

“哦,不會也沒關系。下個月重陽,嫂嫂可以去翠微山逛逛。我和哥哥,還有母妃父王從前每年都會去,那兒山頂有座大禪院,青山雲霧,如登仙境,是個散心的好地方。”

從前瑞王還在時,每年重陽,一家子都會去翠微山禪院住上幾日。

宋南枝自也知道翠微山,那山泉瀑布旁還有一處山齋。

她垂了垂眸,“我不太喜歡爬山。”

沈柯“哦”了句,嘟囔道:“三郎也不喜歡爬山......你們倆都懶懶的。”

正說着,迎面看見回來的沈洲。

沈柯先上前去迎:“哥哥這幾日怎麽又不回府?”

沈洲目光越過面前的人,看向已經轉身回房的宋南枝,問了一句:“你們聊了什麽?”

沈柯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轉,察覺有些不對勁,撇撇嘴:“要想知道自己去問啊?”然後轉身離開了。

沈洲果然邁步上前。

可房門緊閉,春杪将人攔在外頭,賠罪說:“姑娘近兩日太過勞累,世子請回吧。”

沈洲輕笑,這便是還沒有想通,還在糾結寶齋之事。

遂也作罷,只在門口與她說:“輿圖一事你若聰明就別再去插手,那對你與宋家來說沒有絲毫益處。不如将心思都收一收,好好呆在王府。”

不知是在勸說還是警告。

宋南枝靠在門後聽着,沒再糾結。

她從前覺得若是忽略夫妻關系,他或許可以值得信任,可終究是錯了。先前供詞一事,她分明見識過沈洲是如何面不改色的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間,他的眼裏分明只有城府與利益。

必要時他甚至連一絲尊嚴都不會給,便如眼下他還能堂而皇之的說出,要她收起心思。

這就是他沈洲。

宋南枝覺得自己遠沒有想的那麽般大度,過往欠的恩情讓她在他面前擡不起頭,無論他如何不信任自己,她都只能裝不在乎的受着。

她不想再如此了。

宋南枝走到案幾旁坐着,凝看着日前金掌櫃讓人送來的一沓花箋。

她認得這是黑市一家書鋪裏售賣的花箋。

那日金掌櫃聽完自己的那一番話想是生了畏懼之心,也想給自己留後路,遂賣了個面子給她,用這花箋來暗示她。

只可惜她沒有來得及去找輿圖,寶齋便被封了。

不過她也清楚,就算是找到了輿圖,沈洲也根本沒有打算放過寶齋。

春杪推門近來,見她還因為寶齋難受着,要把桌上的花箋拿走:“這花箋奴婢拿去扔了吧。”

宋南枝阻止道:“也不是什麽贓物,用不着扔。”

然後起身拿過其中幾張,執筆寫了封信,吩咐道:“讓安伯把這封信送出去,務必告訴他們,寶齋不日便會解封。”

春杪不知其意:“姑娘您這是......”

“別擔心,只是個幌子。”宋南枝心意已決,“順便讓人去告訴趙清,要找輿圖恐或需要付出代價,你且問他願不願意。倘若他願意,就讓他守住嘴,等消息。”

花箋是金掌櫃暗示宋南枝輿圖在書鋪的意思,但她并沒有打算去書鋪找輿圖。事情過了這麽些天,且随着金掌櫃被抓進大獄恐怕早有了變數,與其浪費時間去書鋪找,不如自尋辦法。

春杪按照吩咐将信送了出去,便一直在等消息,到了第二低安伯就派人來傳話了,事情成了。

接着宋南枝以身子不适為由歇在房內,随後又僞裝打扮了一番從王府後門出了府,避開了東福的眼線。

趙清今日恰巧不當職,與宋南枝約在黑市見面。

她今日束着冠發,一副俊雅男子的扮相,趙清瞧着愕然一陣,不解其意:“世子妃,您知道下落只管讓屬下去就成,不必如此冒險。”

宋南枝解釋道:“此事你一人必然是不能成,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必多慮。”輿圖只她一人看過,非她不可。

趙清很是為難,他并不知道今日來的會是宋南枝。她是世子妃,能答應幫自己已經是感激不盡,萬萬不敢把人也拖累其中,“屬下不敢。”

“你放心,寶齋雖被封,但我并非是一時沖動。事情成與不成,我皆有退路。倘或真出了什麽事也絕不會怪到你的頭上。 ”

見人仍是猶豫不決,宋南枝冷聲道:“你既然能來便說明你們北玄司尋圖并無進展。我只告訴你,能不能找到輿圖只在今晚,若錯過機會,陳家便只能等死。”

她說得胸有成竹,似一切都已有了把握,這般自信與魄力使得趙清一時不敢反駁。默默暗道,倘或有危險他便死要把人給護住,方才不會愧疚于她。

天幕漸沉,城西內高漲燈火。

馬車緩緩行于城西,宋南枝與趙清下馬車後兩人便步入黑市。相較于白日,衆人喜歡活躍在夜裏的黑市,此處燈火如晝人流如織,林立的樓鋪花天錦地,門庭若市。

宋南枝卻并未着急,在街邊尋了一家油餅攤,然後靜坐在等。

趙清不知道宋南枝是何安排,只小聲問:“可要屬下做什麽事?”

宋南枝安撫說:“別着急,等等就能知道。”

兩人又坐着等了一會兒,便見一男子奔來攤前,端過一碗出鍋的油餅,恭敬走上前:“按照掌櫃吩咐,該來的都來了,只餘兩家沒有來。”

宋南枝送出的信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只說寶齋要東山再起,需要他們再度幫忙。因為此刻在外人看來,寶齋雖受牽連在徹查,卻并非是什麽大罪,加上有太傅府以及太子這個強力的靠山在,他們自然願意相信。

且這些曾與寶齋有生意來往的多少又都受過恩惠,所以只要他們求利就不會不來赴約。

至于不屑來的,或許是不願意惹禍上身,或許是識破了她安排的騙局,可這也恰好說明他們當中有人知道輿圖真相,所以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不會湊前來惹事。

如此篩選,确實算是極快又便捷的方法。

宋南枝聽完回禀,心下已經了然,她看向趙清:“以你的身手,能對付幾個胡人?

剩餘沒有赴約的兩家,其中一家便是先前轉輿圖給寶齋的書鋪,那掌櫃已經遭人滅口,自然不會再來。

另一家則是個胡人所開的酒樓,雖是酒樓卻也時常附庸風雅尋一些古玩趣物供人鑒賞。宋南枝記得這一家的掌櫃,是個風情萬種且十分豪爽的酒娘,而她的身邊時常有三個胡人護衛。

趙清答:“三個。”

“應該可以。”宋南枝起身,“你想個辦法在醉月樓鬧上一場,拖纏住那些人。”

兩人淺淺商議了一陣,趙清便進了酒樓。

他一身富貴公子裝扮,又佯裝成怒氣沖沖地模樣,惹得酒娘目閃星光解下圍裙親身伺候。

“這位郎君因何事發這麽大的火?”酒娘一身紅衣嬌豔似火,吐息若蘭,輕軟媚人。

“無事,打殺了一個背着主子偷腥的家仆罷!”趙清且裝得一臉纨绔,輕挑起酒娘的下巴,“不過是一個女子,小爺何愁沒女人?”

酒娘連連應是,一邊倒酒,目光一邊落在他腰間的玉佩與指環上,貪婪至極。

趙清應和着,灌了幾杯酒下肚,與人熱聊一陣後,抱起酒娘往外走,財大氣粗的說要包養了酒娘。

酒娘被吓了一跳,自是拒絕,趙清執意要帶人走,酒樓裏的護衛便出來幾人攔着。一陣纏打之下,趙清趁勢發起了瘋。

然而不妙的是,今日酒樓的護衛不止三個,包括身手不錯的酒娘,他要以一敵五。

而此時,宋南枝已經摸到了酒樓後側。

胡人向來極為謹慎,不喜外住,所以都會再樓鋪後面建一小樓。宋南枝讓寶齋夥計在樓下望風,自己摸尋進了房間去找圖。

前廳內雖打的不可開交,可酒娘向來機敏,沒一會兒便反應了過來不對勁,當即退出打鬥,朝後院走去。

宋南枝也剛巧從房內出來,與人對視一眼,立馬要逃,酒娘也當即躍上了樓。

樓下望風的寶齋夥計見情況不對,急中生智喊道:“輿圖我先拿回北玄司了!”然後拼命朝外跑。

酒娘登時臉色大變,果然上當,可她走時不忘朝着宋南枝後背扔了一枚飛镖,方才轉身去追樓下的夥計。

宋南枝懷裏揣着輿圖,跌跌撞撞來到了樓下,又撞到被追打來了後院的趙清。

“你能跑,快走!”宋南枝來不及思考只将輿圖塞給了趙清。他身手不錯,定然能跑,而她中了飛镖,定然跑不了多遠就被抓住了。

宋南枝從未想過自己會經歷這般危險的場景,可此刻她并沒有顧及自身,只想着要将輿圖護住,還了這樁人情。

趙清将圖塞在懷裏,從腰間抽出軟刀,轉身去與那幾個胡人打鬥,将宋南枝護在了身後,手臂也生生抗了他們一刀。

“你先走!玄衛在城門口,速去!”

宋南枝此刻也異常冷靜,二叔與三叔看見逃跑的夥計很快就會派人來支援趙清,她留着也只是拖累,遂沒有猶豫往外走。

出了院子,外間便落起了雨,街上的行人因為避雨雜亂匆忙。宋南枝實在走不快,後背連着心髒抽疼抽疼,她喘氣都有些難受。

就在她走不動之際,腰間陡然受了一股力,将她穩穩托起,紀護野撐着傘,緊張道,“南枝,你怎麽了?”

安伯幫着宋南枝召集人,紀護野察覺不對便也跟了過來,可他在安伯那沒見到人,便打算來尋一尋,正巧看着宋南枝身形踉跄地在躲什麽。

宋南枝看清人,急忙道:“快去找我二叔三叔,趙清有危險!”

紀護野不知情,他只顧着眼前的人:“我先把你送回去,旁得稍後再說!”他到底是男子,宋南枝力氣不足,便只能由他摟着。

宋南枝本打算就近先去尋二叔他們,不想剛走到街口就遇見了北玄司的人。

為首的人身着玄色官袍站在那,于萬盞燈火之間,那張冷峻的面容顯得格外陰沉。

沈洲盯着自己沒移開眼,那雙眸子冷如冰,似乎多年都是如此。

宋南枝甚至沒有張口,便被他伸來的手拽至了身邊,然後她就覺得胳膊被扯得似要斷了,卻不得反抗,被堵在暗角落。

紀護野在身後喊着:“沈洲你休要再欺負人!”玄衛将他擋住。

沈洲雙陰冷的眸子盯着面前的人,恨不得紮穿她。

“宋南枝,你真是好樣的!”

分明與她說過莫要插手輿圖之事,她偏不聽!

便是怎麽都不肯,怎麽都要念着那寶齋,念着紀護野!

沈洲混身戾氣,捏緊她的下颌,眼裏充滿譏诮:“怎麽,有本世子還不夠,當真還要教旁人來侍弄你?”

宋南枝指尖顫抖收緊,臉上血色褪得一幹二淨。

後背的傷疼遠不及他這句話的來的徹骨恥辱。

往日他所求,也瞬間成了百般羞辱。

宋南枝眼眶被雨水浸潤,怔在那,一身薄衫被雨水浸透,狼狽且毫無尊嚴。

翠微山瀑布旁邊的山齋,青衫少年蹲在槐樹下,因她大哭,無措又笨手笨腳地替她擦眼淚,溫聲哄了她好一陣。

許諾她自己若有困難,一定要去找他。

她當了真的.....

水霧彌漫着眼眶,宋南枝望清了面前的人,緩緩挪開他的手。

“沈洲,我不欠你。”

沈洲亦望着她滿目失望的眸,喉間發澀,緊握成拳。

雨勢漸大,身後的玄衛闖過來,急急來禀道:“大人,趙清在酒館打架身負重傷,似是發現了輿圖!”

沈洲轉了身,當即下令命玄衛封鎖西市,拿人。

等他再回身時,宋南枝已經撐着一把傘,踉跄地走在雨幕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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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衛去之前京兆府的人已經捉拿了酒娘,趙清應對那四個胡人身上挨了不少刀,但好在他避開了要害。

癱坐在那樓梯處,将懷裏的輿圖遞給了沈洲。

然後急急問道:“世子妃可無恙?剛才她逃走時後背中了飛镖,想是喂了毒的镖,可有送去救治?”

沈洲接輿圖的手驀地頓了一下。

趙清起身跪下請罪,“屬下不想舅舅連累了世子,冒然去求了世子妃。今夜全因世子妃獻計才能找到這輿圖,屬下無能讓世子妃受傷,還請世子責罰!”

秋雨寒涼,下不盡似的,一顆一顆砸落在沈洲的手背上,他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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