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領路的內侍是東宮的, 宋南枝好不容易能進來宮裏一趟,紀野便早早讓人去等。
只是宮裏規矩嚴,她如今又只是太子良娣, 若想見宮外的人便要提前向皇後禀明, 經得了同意方才能見面。可今日宣帝召見是臨時之意,她根本來不及準備, 兩人便在內苑的甬道口匆匆見了一面。
紀野确和從前的性子一樣風風火火地, 扛着一個大包袱, 遠遠就朝宋南枝招手,絲毫不顧及地大喊:“小枝!”
宋南枝也快步上前, 被抱了個滿懷,然後就聽見紀野開始抱怨:“別人也就算了,咱倆明明是在一起長大,可你現在連信都不願意回我了!你覺得你總是藏着, 我就會不知道了嗎?”
從宋家出事, 到被丁冉欺負,寶齋被封和搶輿圖受傷一事, 她樁樁件件都知道!
“寶齋一事我本該出來幫你的,可是殿下不讓我插手。我也讓紀護野那小子幫忙照看你的,卻沒想到他這麽沒用!”
宋南枝心中酸澀,一時不知該如何告知她,遂只安慰道:“你不用擔心,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我這不是好好的。”
紀野不聽:“你怎麽和我變得如此生分,竟然連一句實話也不肯與我說?”
“良娣, 您該回去了,不然皇後娘娘知道, 該責罰了。”
東宮來此處來回得小半個時辰,偏此時又該去給皇後請安,宮女不得不催促着。
紀野也不敢耽誤,把身上的包袱氣呼呼地塞給了宋南枝,恨其不争道:“這裏面是我當初要送你的大婚禮還有你的生辰禮,我沒去成,一并給你了!你莫要再讓人給欺負了!”
宋南枝都來不及拒絕,紀野又急匆匆地要走,她背過了身,擡起衣袖在眼角處抹了抹,才說了自己:“皇宮挺好的,也沒怎麽想你這個沒良心的。”
宋南枝抱着手裏的包袱,鼻尖也酸酸的,湧了好些眼淚。她便是什麽都不說紀野也都知道,若此刻非要苦訴一番,也只留着傷心。
這深宮裏,她連見人也無自由,如此束縛,又能好到哪裏去。
內侍領着宋南枝出了宮門,乘上馬車後,便吩咐了一句要去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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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福來禀時,沈洲還在北玄司,知曉宋南枝被召進了宮,也只是淡淡應了一聲:“知道。”
按劉太醫的醫診情況來說,傷口恢複的很好已無大礙,那今日便該是她回王府的日子。有這幾日想或也是冷靜了下來。
他近日閑心時也會想到這寶齋一事,覺得宋南枝的情緒有些過激了,與她平日裏那番善度人心的冷靜截然不同。可一思及她與紀護野之間的糾纏,便又只剩了滿腔子煩意。
宋南枝何其聰明,那紀護野整副心思都在她身上,豈能看不出來?她自是看得出來,方才将心都偏了他。
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哪怕是掩一掩,她也不曾有。
可她也何其愚笨,嫁進王府他也不曾虧待她半分,她又豈會缺錢到這種地步,竟是要日日要去外面與人幫工!
沈洲無心思在面前這一堆案卷上,正巧聽見外頭玄衛将紀護野帶了近來。
先前寶齋搜來那好些大箱子均已經查驗完了,并無不妥,念及紀太傅,箱子裏的東西并不會處理,一一都還給紀府。遂紀護野今日是來搬東西的。
“不知道的以為你們北玄司恃強淩弱,淨做一些表面功夫。”紀護野看着這幾大箱子,想起那日沈洲封寶齋,心中仍是惱。
“聖上下旨要查,紀詹事與北玄司皆為朝廷效命,理應知道規矩不可破。”
“可笑!你們不辨是非牽連無辜,如今倒還來講規矩!”
玄衛不與其争執,只道“此事既已查明,紀詹事便将東西都帶走吧。”
話音剛落,沈洲突然從裏面出來。
紀護野道:“沈大人來的正好,既然已經查明真相,便該為那日行為道歉!”
沈洲冷笑,有些不屑:“紀詹事是不是太過僭越了,何時需要你來插手北玄司辦案?一個鋪子而已,至于讓紀詹事這麽動怒?”
一個鋪子而已!
那日他見到宋南枝被抱着從寶齋出來,他分明見到她哭成了淚人,他焦心又無法上前安慰。
沈洲明知如此,還道只是一個鋪子而已!
紀護野眸子裏噴火,上前揪住沈洲的衣領:“沈洲,那鋪子是南枝的!”
他咬牙切齒道:“未嫁你王府之前,她受盡流言,只道你瑞王府何等了得,值得南枝不惜落水來攀附你!那些時日你不曾護過她一分,如今嫁于你,又平白遭了多少欺辱?以她心性,你覺得會瞧上你的王府勢力,把自己弄成如今這般模樣?”
宋南枝骨子裏是何其清傲之人,怎麽會膚淺到利用自己來攀附人。
“若想真有心巴結攀附,恐怕王爺尚在世時,宋家就已高官厚祿,何須看上你沈洲?宋家從前未貪圖過你瑞王府一絲利益,宋大人如今尚在诏獄,也是為了沈洲才受得這些罪!你何敢如此不屑,羞辱南枝!”
供詞一事鬧了這許久,紀護野又是太子的人,早已反應過來宋昌平是為了誰而背了罪。
偏偏沈洲早就知情,卻仍擺出這副冷漠态度,才覺得更為可恨!
沈洲輕而易舉推開紀護野的手,不知他說這些是何意,只揪住了前面那句話,沉臉問:“寶齋為何是她的?”
先前因安伯的口供上堅持否認寶齋與宋南枝的關系,是以宋南枝自己親口承認時,沈洲也并不相信是真的。
但紀護野如今之言,卻也并不似在撒謊。
紀護野并未回答他的話,眼底滿是心疼與無奈:“南枝她從前,過得何其艱難,你竟如此傷她......”
沈洲神色又冷了幾分:“你既有話,便說清楚!”
紀護野見他突然來逼問,覺得可笑:“沈大人既然從未在乎,何須多此一問?事已至此,恐或道歉也無用了!”
紀家的仆從進來把箱子要搬走,紀護野也将那遺漏在外的畫卷抱起來擺放進去,合上箱子欲走,沈洲忽然走上前攔住。
“這東西既然不是你的,那便不該你搬走。”
看着他仍是一臉高高在上的冷漠神态,紀護野手握成拳,怒氣贲張:“沈大人是要出爾反爾?”
沈洲望向他,眉目殺伐卻也矜貴,那自是天潢貴胄獨具的威嚴:“反悔,你又當如何”
他也不只是有皇家血脈,也是能馳騁沙場數戰數捷将領,而如今更是北玄司掌百官生死的指揮使。
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如何與之抗衡?
紀護野滿腔挫敗,也覺羞辱,只能咬牙作罷。
那些箱子又整整齊齊地堆放回去了,玄衛問及要作何處理時,去見方才還凜然殺氣的人,忽然又陷入迷茫之狀。
沈洲暫無心思去想要如何處置,只道:“先放着。”
随後出了北玄司,進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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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漠秋雨,無聲無點,只是一會兒就把衣袍浸濕了。宋南枝一回了瑞王府,便被瑞王妃拉着左右瞧,擔心她的傷勢。見人着實沒有什麽大礙,才緩下神坐下。
“怎麽還淋着雨來?你這幾日不在王府,讓母妃好一陣擔心。”确也擔心的日夜愁思,憔悴了好些,如今見人回來,方才展了眉眼。
宋南枝也有些過意不去,起身行了一禮。
“你這是做什麽,何故又來行禮。”瑞王妃趕緊把人給扶起來。
“我今日回來,原是有事要說。”宋南枝捏了捏袖口,有些不忍。但長痛不如短痛,終是要與人說清楚,“嫁進王府的這半年,南枝一直受母妃照顧,心裏很是感激。”
瑞王妃見她這般語氣又突然說這些話,也是一下攏緊了手指,笑道:“你自有優點讓人喜歡,怎麽好端端說這些......”
“是南枝福薄,無法陪在您跟前,我今日來是與您道別的。”
話都到了這份上,瑞王妃豈會不知是何意。卻也并不急着問為何,反倒冷靜相問:“母妃不知你與洲兒之間到底發生了何事,只是,當真就到了這份上嗎?”
自那夜兩人同回王府,便有些不對勁了,想必她将玉牌交還時就已經打算好了要離開。
可這一切太突然了,她本以為兩人關系終是緩和了一些,沒曾想竟還是到了如此地步。
宋南枝起身,朝着瑞王妃行了跪拜禮:“聖上已經答應了取消婚事,還望王妃成全。”
已是改了口,不叫母妃了。
既然能到宣帝面前請求,想也是去意已決。瑞王妃怔望着眼前的人,扶着額頭,好一陣都沒有緩過來。
宋南枝見她如此傷感,不敢久留,所幸自己也并未有太多東西,帶走了些衣物便離開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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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洲離開北玄司一路上都在想紀護野的那一番話,雖不想去信,可字字句句他卻都聽得清楚。
他不願信,自也是因為宋南枝當初屢次三番為了宋家來求他。次次為求利而來,他如何去相信她不是為了攀附才故意落水?
她次次維護紀家,又毫不掩飾那顆偏袒的心,又有何無辜?
那寶齋既是她的,為何一開始就瞞着......
既然不是為求利而來,那日為何又要與他做交易,求自己護着宋家......
如此複雜,令人想不通,沈洲不願去想了。可腦中又不自覺浮現,那日在寶齋她哭得失控,因幾張紙便與他大鬧......
心下有些恍然,似兩次這般哭,皆因自己。
沈洲吩咐馬車快一些,想趕在人回府前,将這一切都問清楚了。
若當真冤枉了她,他便認錯又如何,只教這女人萬莫再倔着脾氣了。
行至宮門口,東福前去問了侍衛,得知宋南枝還未出宮又去回了沈洲。
“世子,您要進宮去尋嗎?”
“不用了,就在此等。”
不過是宣帝召見,想也用不了多久。
沈洲坐在馬車裏,緩了緩思緒,明顯沒有方才的不安了,只是這麽靜等着。
後來綿密的秋雨随着雲層翻湧逐漸下大,不知阖眼憩了多久的沈洲陡然睜開了眼。
“何時辰了?”
“酉時.....”
宣帝巳時召見,何故逗留如此久。
沈洲沒了耐心。
東福也覺得奇怪,遂又前去問那宮門口的侍衛,片刻後即回:“宋府的馬車午時便從宣承門離開了......是屬下方才沒有問清楚。”
沈洲默了一陣,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回府。”
因近幾日天色不好,傍晚暗得早,王府早早挂起了燈籠。沈洲卻不覺,他駐足在廊下見屋內已經燃起了燈,竟有一瞬安心。
他想,也用不着再問她什麽。
只她不顧性命要為他奪輿圖,他就不該計較什麽。她若惱,任她惱好了。
實不該為此亂了心神。
他略作一頓便朝那屋內走去,門前的嬷嬷與婢女跪在那,各個面色青白,卻是連聲都不敢出。
沈洲無暇去顧及她們神色,只推開門去瞧,可裏面空無一人,再邁入幾步,便教他臉色瞬間冷下。
屋內陳設一切如舊,卻是從未有過第二個人的蹤影痕跡一般的,如舊。
軟榻本就是從書房挪過來的,嬷嬷重新收拾了屋子,自也将它挪回了原處。
沈洲怔在原地忽然輕笑了一聲,到底有些不信。
可再近些時,便瞧見了案桌前的晃目白紙——“和離”二字,清晰地刺入了眼底。
窗外淙淙雨聲,有幾滴飄落在上面。
再擡眸時,幾不可見地,沈洲整個人都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