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先前在诏獄受刑, 沈洲便聽聞了太後要給兩人退婚一事,似也賜了和離書,他彼時沒看, 只教瑞王妃給處理了。
可眼下這和離書上, 字跡清秀,寫得是簪花小楷, 不肖想也知是宋南枝親自寫的。
沈洲捏着它, 只感覺氣血翻湧, 腦子裏嗡地炸亂了。
她幫忙尋輿圖撇清關系,原是打算和離!
她倒是忘了, 當初在北玄司門口等了多日,只為見他,求他幫忙理案子,還她爹清白。他應了她所求去幫了, 也理了案子, 可她倒好,如今不認賬了就跑了!
百般威脅于他, 口口聲聲說與自己交易,到頭來不過因為封了個寶齋,就如此翻臉!
沈洲思及過往,只恨自己沒有早看清她的嘴臉。她便是如此,只待需要用到自己時方才湊上前來,若是情急或是危急一些, 便又立馬與他生氣。
如此利用之心,她絲毫不掩!
他又有哪一點冤枉她了??
沈洲扶着桌子, 怒意直沖大腦,越想越氣。
他緩緩走向那床塌前, 撇過那梳妝臺時,緊握着手中的信,用力捏到根根青筋泛起。
那臺面上什麽都在,唯獨那裝滿信的紅匣子給拿走了。她果然在意那些信,日思夜想,教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割舍,以至于這和離書,她倒是丢得如此幹脆!
好一陣,緩過來時,忽然又冷笑連連。
走了也好,眼不見為淨。
如此捂不熱的女人,他惦記來做什麽?他又要去計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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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沒有必要的,也不值得他如此。
外間大雨傾落,未合緊的窗扉飄灌了些雨水,把案幾上的燭臺給淋滅了。屋內立時暗了好些,沈洲又折身坐回了案幾前,整張臉都陰在暗影裏。
其實屋子裏也并非是一點痕跡也不留的,至少案幾塌邊那軟褥上,還殘留着一些原本就不屬于沈洲的氣味。
入秋後的夜裏寒涼起來了,江嬷嬷原本是要将綢褥備放去軟塌的,小憩或是歇夜時能遮身防寒,但她還沒來得及拿過書房去,沈洲突然回來了。
沈洲不喜熏香,亦沒有用香的習慣。江嬷嬷只顧着收拾房間,想着要恢複房間原來的樣子,卻忘了洗淨的衣褥要熏香這個習慣,還是按着宋南枝喜好來的。
這會兒疊放在案幾塌旁邊,教那身後的夜風一吹,軟香散漫,何其清晰。
而坐在旁邊的人久久未動,素來睥睨一切的神色,因籠在那團暗淡的光影裏,竟有一絲頹喪顯出來。
子時末,雨聲漸歇,沉靜在暗影中許久的身影晃着起了身。
沈洲走上前,将原本暗了的燭臺重新點了,然後将一直拽在手裏未拆封的信箋放置在那火苗上,燃起一角,直到燒盡了“和離” 二字方才罷手,扔在了一處。
瞧着成為灰燼銷毀後,心緒似才平緩了下來。
再邁步出去時,仍是那傲然矜貴的神态,如這一切什麽也沒有發生。
推開門的瞬間,腳邊突然壓來沉沉一物,低頭看去時,沈柯倒坐在他的腳面上。
“你來做什麽?”
沈柯抱着酒壺,眯眼道:“哥哥又悶在屋子裏這做什麽?”地上倒了好些酒壺,想來坐在門口喝了挺久。
沈洲試圖将人給拉起來,沈柯卻死活不肯,他挪開腳,沉聲朝遠處喚了一句:“東福。”
東福應聲過來,見到門前的情形立馬喚來兩個婢女,将沈柯從地上強行給拖起來。
沈柯并沒有大醉,只是蹲坐得久了有點站不穩,腦子還是很清醒的,她默了默,問道:“那和離書哥哥看過了?”
沈洲沒理她。
“那哥哥是同意了嗎?”
宋南枝回王府的時候無人告知沈柯,等再出來時,就只聽見說人留下和離書已經走了。
沈柯站穩了身子,相比瑞王妃的傷心難過,她并沒有什麽情緒挂在臉上:“也好......反正你倆互相不喜歡,也不像什麽夫妻,在一起也和不在一起并沒有什麽區別。”
雖然不知道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突如和離了,但沈柯也大概猜的出來,肯定是自己哥哥做了什麽可惡的事,否則宋南枝那種不争不搶清淡如水的性子也不會走得如此決絕。
“我肯定是不會勸哥哥的,放心。”她把宋南枝當成朋友,自然不會有那種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的想法,“反正我還能去找嫂嫂......哦......叫南枝。 ”
沈洲冷了她一眼,然後轉身往外走。
兩人突然和離這件事瑞王妃還是有些接受不了,可沈洲一副漠然不在意的模樣,她心知她再如何不舍與勸說都是無用的。
“和離之事母妃自不多說,可南枝這般離開絕非沒有緣由,若你有些良心就去宋府道歉。”
自己生的兒子,如何能不清楚性子。瑞王妃也并不想追問,只怕知道了心梗,交代完這一句就讓人趕緊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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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洲似也沒将此事放在心上,如往常一樣夜宿在北玄司,可東福随在身邊,卻比以為更為小心的伺候着。
今早宣帝召沈洲進宮,問及江州貪污案處理的怎麽樣了。
此案當初抄家流放先是懲治了一批,後三皇子與薛家也涉及其中,北玄司便按宣帝的吩咐,将世家中所涉及的官員又徹查了一番。
遂這幾日沈洲忙着整理案卷口供,确實不得閑餘時間。
宣帝閱過案卷,算是相當滿意,“雖然拖延太久了,也是時候該結案了。”
該處理的都已經處理完了,便只剩下宋昌平未下判定。
宣帝自然在案件上看見了未成勾畫的一欄,宋昌平的名字還留在上面。但他并未着急,反而問起了另一樁事。
“昨日西北邊關來報,因安國侯受傷休養在家,邊境頻頻有胡人滋事,尚無人能鎮壓,你瞧誰最合适去?”
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沈洲的文韬武略,又曾在邊關待過幾年,所以關要軍情,宣帝由來願意找他商議。
“想或誰都不重要,只要是聖上所派必然能鎮壓。”
宣帝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不是因為胡人滋事,而是對安國侯日前上書請婚一事的不滿,所以派誰去都的目的都是一樣。
可若說要派誰去,卻也只有那麽一人合适。
宣帝問:“上回宋昌寧剿滅前朝餘孽有功,依你看,他可合适?”
有薛家恃寵而驕在前,宣帝不會在世家中挑選人,再次破壞朝中均衡的局面,是以,只有宋家最為合适。
沈洲也坦言道:“宋昌寧機敏過人,定能讓宵小之徒安分守己。”
這句“宵小之徒”甚得宣帝之心,當即便決定了用宋家。随後又在方才未曾勾畫的名單上,将宋昌平的名字上畫了一圈。
“那就封正五品的游騎将軍。剿滅餘孽有功,如今又受命赴邊,便也将功抵過,讓宋昌平出了诏獄罷。”
沈洲應是,随後帶着聖旨出了宮。
和離一事,宋家極其的平靜,趙氏他們也沒有多問。只是退婚之事到底是宋家主動提出退的,又退得還是堂堂瑞王府的婚事,自是理虧在先。于是趙氏夫婦倆清點了好了瑞王府當初下的聘禮,要去給瑞王府請罪。
未出門口,便見沈洲登門來了。
見宋家如此陣仗,自也猜到了是何意,沈洲淡笑道:“瑞王府還不至于如此小氣,念在她幫過本世子拿回輿圖的份上,這就當作謝禮了。”
趙氏夫婦一時噎住。
因為是宣聖旨,宋家上下皆到了前廳來聽旨。但宋南枝後背的傷還未完全痊愈,遂一直在後院靜養,也是擔心兩人見面尴尬且不适,趙氏便沒有将人喚來前廳。
沈洲掃了一眼衆人,也并未說什麽,當即宣了旨意。
因是受封旨意,且又是宋昌平釋放之日,算是雲散月明。宋家上下自然是喜,便是與瑞王府婚事不成,也萬沒有把宣旨之人給趕走的道理。
宋昌寧領旨謝恩之後便将沈洲引去了廳堂內,吩咐人奉茶,然後與沈洲商議了一些邊關要議。
原本宋昌寧是恭敬在一旁聽着的,卻不知為何面前的人似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若有似無落在那檐外的那幾盆綠菊上。
仆人正從外頭買來好些綠菊,擺放在廊下,看着清雅至極。
沈洲凝眸看了一會兒,收回視線,然後起身:“判書明日方才送出宮,宋大人也要明日才出獄,且候着吧。”
宋昌寧應是,然後起身向沈洲一揖:“屬下多謝世子舉薦之恩,宋家上下定感念在心。”
正欲出去,便見春杪匆匆進入堂內,見沈洲在那,又要退身出去,被宋昌平喚住:“慌慌張張所為何事?”
她是宋南枝的人,自也是為了宋南枝的事情才這麽緊張,宋昌寧遂不敢耽誤。
春杪朝兩人行禮,卻支支吾吾有些不敢言。
沈洲也斂眉看着她,知曉自己不便聽見,擡腿往外走。
哪知府門口突然來一陣叫喊:“宋南枝,你寶齋犯事我管不着,可本公子尚有三千兩銀子在你那,你休想賴賬!”
輿圖一事已經傳開了,宋南枝在開寶齋幫忙一事也不少人知曉。如今宋府外叫喊之人,正是當初向宋家提親不成的孫家姨娘的兒子,孫遠。
寶齋先前将預定且付了定金的都退了回去,确也有他的名字,但此事由安伯出面處理的,有沒有還錢,宋南枝并不知曉。
而方才春杪去書齋買紙,碰巧遇見,被孫遠纏了好一陣,又一路尋上宋府讨要說法。
春杪正是為此事來尋宋昌寧,既然人都在門口嚷喊着,她也顧不得那麽多,急急和宋昌寧解釋了一番。
沈洲并不無興趣,人已經走開了,可沒走幾步,就見對面長廊轉角處,一抹杏色身影從眼前掠過。
目光稍頓,亦跟了出去。
方才宋南枝出來搬綠菊也聽見了孫遠在喊,便當即行到大門口與人去解釋。
“寶齋已經将所有人的預付的定金都退了回去,緣何孫公子沒有收到?”
孫遠見宋南枝果真出來了,愣了一會兒。
他沒想到這幾日的傳言竟然是真的,宋南枝當真與沈洲和離了。
他怔看一會兒,回道:“本公子怎麽知道?你們收了錢不還,還來質問我?”
宋南枝說:“孫公子不妨先回去,待我問清楚了再派人回複你。”
“呵呵,宋南枝你在這哄騙三歲小孩兒呢!你巴結瑞王府那麽久,竟是三千兩也拿不出手嗎?幸虧本公子當初沒娶了你,否則今日丟得是我孫家的臉面。”
孫家長子意外去世,如今孫遠成了孫家獨苗,其父在朝為官,時任內閣大臣,比宋家官職高,自然底氣橫一些。
且他也認為,不是什麽和離,而是被沈洲給休了。
宋南枝被哽了幾息,擡眸:“空口無憑,那出憑據來,若是預付的單條尚在你那,我自然給錢。”
孫遠眸色躲閃:“忘記帶了......本公子又何須與你撒謊,速速給錢!”
宋昌寧與沈洲也趕來了過來。
前者尚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後者卻先上前,凜然一笑:“你适才說多少錢?”
孫遠看着突如出現在面前的人,再想着自己剛剛所言,腿不覺有些發軟,哪裏還敢提錢。
“世......世子,小人不敢。”
沈洲瞥了一眼,東福不知從哪裏掏出一疊銀票,塞道了孫遠手中。
孫遠垂首拿着手抖。
頭頂的聲音又沉沉壓來:“可夠?”
.....
沒給錢只需派人問清楚,若是沒還,再将錢送去孫府便是。可沈洲無端拿錢給孫遠,便是替宋南枝承認賴賬一事。
孫遠此人有沒有撒謊暫且不論,宋南枝此刻覺得,沈洲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