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小梅花雀站那橫杆上, 啄着小圓瓷裏的谷粒,擡頭看向宋南枝啾啾兩聲,怯意的不行。
她适才還好奇這笨笨的鳥怎麽飛到這兒來了, 原是有人把它帶回來的。
“我并沒有這樣的想法。”宋南枝收回了手, 屈膝行禮。
沈洲看着她,告知道:“這梅花雀是本世子從那院子裏帶回來的, 它被人丢在屋檐下, 被花盆碎瓷給砸了一身傷痕, 淋透了雨又沒地方躲,本世子策馬将它帶回來時, 差點就要死了。”他身上濕透,鳥在他懷裏也沒躲到半點。
宋南枝聞言,确是憐惜的看了眼小梅花雀,那日她本是将小梅花雀放在窗臺上的, 後來情況危險不曾顧及, 她走得又急一時忘了,如今聽沈洲這般說亦有些愧疚。
但既然是沈洲所救, 她并沒有打算與他搶:“既然世子将它帶回來了,便該是世子的。”
見她生了憐惜卻也只是對鳥,沈洲沒再繼續講鳥了,提着鳥籠往裏走。宋南枝站在院門口見他要進來便也往裏退讓了幾步。
待行至她身前時,他忽然又頓住:“丁齊一事無需擔心了,他日後不敢再來尋你。”
宋南枝沒作反應。
沈洲側過身又問了一句, “當日紀護野沖動去尋你,你可有發現什麽端倪?”
紀護野突然而至必也告知了丁齊來尋她一事, 以她的腦袋沒道理會看不出來這是計謀,否則也不會來妙娘這打聽。
“他那日來了沒有多久, 世子便也趕到了。”宋南枝一臉淡然,“也無需世子提醒,我自是知道紀護野與丁冉尚有婚約在,并未越了分寸,只是他從馬上摔下來,腿腳不便而已。”
她明白沈洲這麽彎彎繞繞的意思,不就是想要說她與紀護野在一處,又坐一輛馬車,會有影響紀丁兩家的婚約,再影響太子。
沈洲當下并未有這意思,只她這般解釋,反倒想起自己先前對她的逼問與不信任,哽了又哽,将那鳥籠子垂在身側,轉身進了屋。
只他不再提那種瘋癫之言,宋南枝尚且能忍忍,等他進去了好一會兒才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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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天幕漸沉,茶客們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妙娘見沈洲來了,忙把夥計們都給支開了,親自點茶伺候。
宋南枝本是沒打算留的,可妙娘見她要走,忙喊住她:“宋掌櫃若走了,誰給我當證人?”
宋南枝一臉疑惑:“什麽證人?”
“便是那日桂香樓設宴一時,不是兩個戶部侍郎死了麽,妙娘讓那暴發戶給牽扯進去了。”
戶部侍郎兩位官員的死宣帝雖然不太在意,可明面上到底還是要查一查給個交代結案。妙娘如今被給桂香樓給揭露出來,沈洲按章程理應是要盤問一番的。
此事本就與妙娘無關,皆因情分幫了宋南枝的忙,那她自然是要出面作證的。
宋南枝随即看向沈洲:“大理寺不是已經查清楚那兩人皆自缢而亡嗎?為何又妙娘有關?桂香樓掌櫃如此亂咬,世子便縱容了?”
設宴那夜沈洲都看見了妙娘是為了救紀護野的,不替妙娘洗脫嫌疑,反而來這茶館問案,這不明顯牽連無辜,又禍害人生意嗎?
沈洲料到她會如此激動,沒去看她,啜飲了一口清茶,方才答話:“桂香樓的掌櫃自然沒這樣的本事。只是既然被牽扯進來,照例是要問話記錄在案的,所以今日是本世子親自來問,你代寫。”
妙娘自覺坐在沈洲的對面,向宋南枝招手,提醒她說:“你瞧世子今日常衣而來,便知他斷不會為難妙娘。”
不着官服,确也沒有不會影響什麽,幾人能認識沈洲的樣貌?
筆墨紙很快就被端了上來,宋南枝眉間緊蹙并不是很願意相信的樣子坐在兩人的中間,開始落筆記錄。
沈洲觀着她的神情,随後确也只是粗粗問了兩句,問及妙娘當夜的蹤跡,當夜與什麽人接觸了,然後妙娘一一否認,沈洲便喊了停。
宋南枝将紙遞上前,他也不曾看直接疊着放進了胸口,然後問道:“我适才在外面問你可有瞧出端倪的意思是,你可知道有人故意将紀護野引去翠微山?”
見沈洲要與宋南枝說話,妙娘也不便留下,給兩人獨處的空間。
見人沒有否認,沈洲直言:“你既然能猜到桂香樓身後有人指使,就不要再參與此事了。若執意再去打聽,恐也會連累己身,又如何幫得了他?紀護野今番遭受的這些,對他來說是利而非害。”
宋南枝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卻也隐隐猜出他知道背後是誰指使的。
她順話問了一句:“世子不是說這樁婚事于紀家來說是好的選擇嗎?何故今日之言,竟是遭難成了利于他?”
“聽從聖意是為自保。今日遭難他日解脫,又如何不是利?”
宋南枝默然,似什麽話都被他說盡了。
外間天色已經黑了,她再不回府,她爹也該擔心了,遂與人作辭。
沈洲也起身朝外走,突然說:“你把它帶回去吧。”
宋南枝并不想奪人所好:“不必了。”
“它身上傷多,倘若留在王府,也無人能留心顧它,左右離不了一死。”
小梅花雀這會兒确實安靜異常,緊閉着眼,躺着屍,瞧着不太好的樣子。
宋南枝沒去想沈洲是何意,也未作應答,可再擡眸時沈洲已經走了,獨留那鳥籠子在案幾上。
小梅花雀适才一副鳥生已盡的模樣,立時又咕啾咕啾起來,開始歡騰。
像是合夥起來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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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帝很快将丁齊的事處理了。
他傷不至死,可也得痛到無法動彈,得知自己莫名其妙認了罪,怒火攻心,顧不上傷口撕裂就要爬起來。
因着身邊帶着的親兵都被發落了,只剩了丁冉近在床邊侍奉,一邊哭一邊勸:“你聽信讒言上了別人的當,怎麽還不自知!你怎麽可以去對付洲哥哥!”
丁齊一把甩開她的手,覺得她愚蠢:“我看你是吃裏扒外!你當真以為瑞王府和沈洲都瞧得起咱們嗎?”
丁冉也惱火道:“爹爹讓你與洲哥哥交好,你偏不聽!若不弄那些事情,又怎麽會落到今日這般地步,根本就是你愚蠢!”
丁齊傷口疼得直不起腰,卻一臉怒其不争:“你就當真想嫁到紀家去?聖上對咱們安國侯府已經是起了猜忌,倘若将來交卸兵權,一個紀府又能幫咱們什麽?我若不籌謀,薛家之後,下一個就是咱們安國侯府!”
丁冉只聽得懂一半,怔了好一會兒,咬牙道:“我才不想嫁!”
“那就閉嘴,去安排一輛馬車,我要去五皇子府!”
認罪一事,沈洲使了一個幌子。宣帝确實因為丁齊的再次狂妄而雷霆大怒,畢竟先前設宴一事害死兩名官員而忍耐已經是宣帝的極限了,如今再看見紀護野摔斷了腿被擡進殿,而丁齊身邊的親衛确又默認了此罪,同時還咬住五皇子時,帝王之怒終于是爆發了。
惹事可以,一旦觸及了私下勾結謀權,這事宣帝便是斷不能容忍。
所以是不是丁齊本人認罪,有沒有與五皇子勾結的确鑿證據都不重要,只要是丁齊身邊親信願意承認,就足夠讓宣帝震怒且懷疑了。
沈洲也正是利用了這一點。雖然丁齊之事最終查不到五皇子身上,但五皇子也絕不會為了一個丁齊讓自己被宣帝疑心。尤其是在宣帝本身就對安國侯有了戒備之心,而丁齊代父回京又是如此惡劣行徑不可挽回的局面。
至于丁齊身邊的人也不算是叛主,而是因為只是他們聽信了,若供出主謀能救丁齊,才将五皇子如此輕易就給拖出來。
從頭到尾,沈洲之計,便也只是這麽一句話。
丁齊帶傷執意要見五皇子,确也見到了。
五皇子正在那水榭裏點香聽琴,看着來人氣急敗壞,仍是悠然自得。
“事到如今,殿下是打算棄之不顧了嗎?”
“顧啊,可你倒是教教本殿下,該怎麽顧?”
丁齊憤恨握拳。
五皇子在躺椅上,看着他無能發怒,未起身只笑說:“都是你咎由自取,若不是你對那宋南枝起了念頭,不去那翠微山,怎麽會有今日這一遭?”
丁齊冷笑說:“這不拜殿下所賜?若不是你派人傳消息,我豈能如此”
五皇子屬實沒有想到,安國候能教養出這樣的善妒又莽夫的兒子出來:“你要如此想,可是真沒救了。”
他本意就是讓丁齊趁着紀護野與宋南枝兩人不清不楚的關系,來攪黃婚約,豈知丁齊會如此愚蠢。
他看向面前的人,已然看一枚廢棄無用的棋子一般,突然擺了擺手。
水榭外的仆人意會,立即過來要把人請出去,丁齊奮力掙脫開他們:“五殿下這是何意?你沒聽見我手下的人也将殿下也供出來了嗎?你若想此刻過河拆橋,是不是太晚了些!”
五皇子輕笑幾聲,坐起身,要讓他當個明白鬼:“君父權威,朝堂上下何人不忌憚謹慎,你當自己是誰,父皇能容忍你至此?本殿下也不怕告訴你,紀丁兩家的婚事本就是一個幌子,你爹敢上書請婚,無疑就是在挾權示威,父皇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留你安國候府!”
這句話不啻驚雷,将丁齊驚震到連連踉跄。
他爹手握兵權軍功赫赫,聖上如此絕情,便不怕天下人唾罵嗎?
五皇子竟是早就看透了此事,仍假惺惺站在自己這邊,不斷利用他......
丁齊氣火攻心喉頭湧出好些腥甜,最後暈倒在地被人擡出了府邸的,回去時恰好宣帝的旨意也傳到了。
紀丁兩家婚約作罷,丁齊罪不至死,确也被關押進了大理寺。
而與之同時,宋昌寧也已經出發去了邊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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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南枝近日晨起,皆是被廊下的梅花雀給叽叽喳喳喊醒的,雖然也覺得可愛,可若是放在府中未免太鬧了一些,遂把它帶到了寶齋。
春杪在給它為食,它吃得歡快,不過一段日子,小小一團的身子已經圓潤了不少。旁邊的沈柯摸摸它的腦袋,它便啄啄她的手,逗得倆姑娘咯咯笑。
宋南枝說:“你每日不在府裏陪陪你母妃,天天往這跑未免有些不像話了。”
從早到晚,寶齋關門了她方才回去。
沈柯說:“母妃最近忙着呢!那丁冉倒是不敢再來,可那兵部尚書家的千金日日來的勤快!如此,還要我陪什麽呢?”
話音一落,外頭紀護野已經從方院走來。
“南枝!”
他人沒進來,聲已經先到,雖知沈柯在此卻也毫無顧忌,直接相邀:“再過五日便是霜降,豺乃祭獸,今年最後一場狩獵在西郊,你可願同去?”
狩獵雖皆是男子之間的活動,可也有景色可賞,亦能在山間搭賬野營三日,樂趣何其多。
宋南枝直言:“我不喜那些。”她自知出現在那種大場合會不适應,也少不了閑言碎語。
紀護野瞧出她顧忌,只道:“你別怕,只當是游玩,若有難事,我定護着你!”
沈柯見他自從與丁冉取消婚約,就這般追勢,不覺驚嘆:“紀詹事你都這麽閑的嗎?”
他被說着一時羞紅了臉。
沈柯也不饒他:“ 紀詹事擅騎射嗎?若是不會,這三天捕獵又有何趣味,怕是要與女眷圍在一處呢。”
如此點破,紀護野更是臊紅了臉。
傍晚寶齋一歇,各自回府。适才寶齋忙着,紀護野一直沒找到機會,不肯罷休,遂臨走時仍在勸宋南枝。
“南枝,姐姐想或也會去的,你們許久未見,趁此機會敘舊豈不是好?”
他攔于馬車前,走得也近,再開口時已然是怯怯羞赧模樣。
“南枝,我知道這有些唐突......可我也當真想報答你當日救我的恩情,也并非只是那日相救,還有小時候......”
如此憨傻又情直的模樣,宋南枝豈會不知是何意。
她道:“去狩獵場自得是聖上邀請的朝臣在內,我父親腿腳不便,我若冒然前去怕是要怪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紀護野忙說:“聖上說能攜帶親眷,你自幼在我家,也算得......”
“算得什麽啊!”
沈柯方才竟是沒走遠,聽了好一陣,突然自身後探出個腦袋。
煞有其事的說:“你哪來得那麽大權力呢?你與南枝姐姐又不是親屬,自然什麽也算不得!倘若被有心之人拿着說事,宋叔叔可要遭殃了……”
轉而,她又看了看身後,詢問道:“這肯定是不合規矩的,你說是吧哥哥?”
沈洲是來接沈柯的,他在馬車後頭聽也站了許久。
巍然而立,臉色瞧不出什麽變化。
似思考了一下,然後淡道:“确有不妥。”
......
紀護野被這兄妹倆出現弄得極其尴尬,只得道:“容......容我再想想辦法。”
然後便匆匆離開。
沈柯麻溜上了馬車,然後揮手向宋南枝:“我這幾日得進宮就不來打擾南枝姐姐啦。”
宋南枝點頭,然後屈膝朝向沈洲,亦要上馬車。
未曾擡腿,便聽得身後的人幽幽說了一句:“若知他退婚後便生了這般念頭,應該綁死。”
......
那日在山齋,宋南枝知道丁齊沒打算放過自己,便讓随從前去探情況。
于是她後來便聽到,沈洲被丁齊的話激怒而拔劍捅人。
所以眼下再聽他這話,不免狠狠警告了他一眼。
沈洲望着她:“宋姑娘若不想的話,那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