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紀護野自從退了婚, 便經常來寶齋尋宋南枝,只沈柯在寶齋時,便見了他三次。想是他覺得彼此都已經是自由身, 又情意難掩, 自然不再克制。沈柯如是告訴沈洲。
他斂了斂神色,又問了一句:“你想去西郊野營麽?”
宋南枝不答他, 站在馬凳上提醒了一句:“世子既然幫了紀家, 就不該再變卦了。”
她也是丁齊入獄之後才反應過來, 原來沈洲一早的目标就是對付丁齊,抑或是對付丁齊身後的人。至于紀丁兩家的婚約本就互相排斥, 加上宣帝對安國侯也諸多猜忌,能借此取消婚約也省了一樁麻煩。
既然如此,沈洲便不該反悔來針對紀護野的。可他适才的話,莫名讓人覺得不安。萬一他當真瘋起來, 沒人能攔得住。
“你若想去的話, 也不是什麽難事。”沈洲明顯不想接話,只顧說自己的, “看在往日情分,我也能幫你一幫。”
他來的早,遂也聽見紀護野邀請他的那番話,猜測着宋南枝是有去的參加西郊狩獵的念頭。
“我與世子無情,也不用幫。”既然對不上話,宋南枝鑽進馬車, 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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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狩獵的前兩日,太子突然派人來宋府請宋南枝, 說是紀良娣選了她做陪同,要随着一道去西郊狩獵野營。
受邀的名單是早就定好了。宋南枝知道宮裏規矩向來多, 太子良娣在宮內見人才都需要經得了同意方才能見,可此番卻輕而易舉點了她陪同,着實有些意外。
她沒去想是不是沈洲插了手,只擔心紀野定然也會辦法與自己見面,若是她要求,又會不會遭為難?
東宮來的公公說:“宋姑娘且放心吧,這狩獵不比去行宮規矩嚴格,道是君臣行樂,所以太子殿下要添個把人是無礙的。”
宋南枝聞言也放心了不少,應下後才謝過公公。
出行去西郊的當日天氣極好,東宮早早派人來接,與太子的車隊一道走的。浩浩蕩蕩的馬車隊駛向西郊,沿途則是由沈洲以及兵部尚書分前後兩對兵馬護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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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西郊已經未時,宋南枝由宮人帶去了營帳,之後便一直在坐在裏面等着,直到日落方才有宮人來傳見。
本是要去見紀野的,可還沒走到,她身邊的宮女便回說紀良娣被姚貴妃喊走了,宮女又将她送回來。
到了帳子裏,未曾落座,便發現屏風架後面蹲了個人,旁邊的燭火一照整個身影都顯現了出來。
宋南枝以為走錯了,可看着自己的東西擺放在那,又确定這是自己的營帳,當即警惕起來,轉身就要去外頭喊人。
哪知剛出去沒幾步,便聽見身後傳來兩道驚恐尖叫。
春杪握着旁邊的銅燭臺繞至屏風後面,擡手要打。那蹲着的姑娘,一臉驚吓地大叫,兩人頓時尖叫在了一塊......
燭臺重新燃上了,那突然出現的姑娘約莫十五六歲,着水藍色羅裙,模樣水靈。被春杪從那屏風後面拉出來,她便一直盯着茶桌上的點心,直咽口水。
春杪見狀将點心都端過去,那姑娘顯然也餓了很久,當即抓起一塊棗糕,發現有些失了儀态,又緩緩放了回去。
宋南枝說:“餓肚子可不好受,你吃吧。”
她才又拿起一塊吃起來,囫囵咽下,又吃了些別的。
宋南枝打量着她:“你從哪兒來的?叫什麽名字?”
今日能來這的皆是官員子女,面前這個女子裝束不凡并非是宮人或是丫鬟。
“怎麽好好的出現在我這兒?”
問完好一陣,她都是埋頭吃并不想理人的樣子。春杪将她的盤子奪走:“我們姑娘問你話,你怎麽不理人呢!”
她小聲說:“司......錦。”
“原來有名字呢!”春杪說,“天兒不早了,你吃完快些走吧。”
司錦頭搖得似撥浪鼓,當即起身又躲那屏風後面去了:“我不走!”
春杪去拉她:“這又不是你的帳子,你留在這做什麽?”
宋南枝覺得她像是受了什麽驚吓,便讓春杪別激動,自己上前問了一句:“那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麽要留下嗎?”
司錦一下就哭出來了,然後泣不成聲,看着極其傷心。【 】
主仆倆面面相觑,只等她哭完了,宋南枝方才繼續問:“既然是司家,想或是兵部尚書司大人之女吧?”
司錦點頭。
春杪一聽,呵呵兩聲,“原來這就是兵部尚書的女兒,也就是不日要嫁進瑞王府的呢!”
因為有丁冉這個前車之鑒,春杪不再相信任何女人的眼淚,叉腰兇巴巴道:“你到底是何居心?怎麽偏偏要跑我們家姑娘這來?”
司錦被吓住了:“我沒有壞心,我只是想躲一躲......”
春杪又問:“那你倒是說說,你要躲什麽?”
司錦不停得捏着兩邊的裙擺,雙眸驚恐不定,額間也汗珠大滴大滴落下來:“我......母親讓我嫁人,我不想......她還讓我今晚去見閻王。”
春杪愣了一下:“你母親怎麽說這種話?”
宋南枝卻聽出她話裏的意思:“你說的閻王是瑞王世子嗎?”
一聽到這個名字,司錦抱頭捂臉,害怕到抽泣聲都小了。
.......
沈洲是北玄司指揮使,手裏确實有好多條人命,會害怕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宋南枝記得前幾日沈柯說過,兵部尚書的女兒近幾日天天去瑞王府來着,如此當是見過面才對,怎麽會懼怕成這樣?
春杪也看出來人不是裝的,把司錦從地上給拉起來:“可這不是太後的旨意嗎?你若不嫁,可是忤逆太後了呀。”
司錦又是一縮:“我不想嫁人!也不要嫁閻王!”
宋南枝讓春杪別吓她了,然後看向司錦緩聲說:“若是別人留下便也罷了,可是你,我不能留。倘若被人知道你在我這,恐怕明日之後我便沒有安寧日子了。”
她與沈洲已經和離,外頭那些謠言裏,她尚是那個心有不甘随時能死纏爛打的人。
如今太後又有意撮合沈洲與司錦,她若留在這帳子裏,便是沒出什麽事,那些人也不會饒了自己。宋南枝自覺還沒有這樣的善心。
司錦聞言也不敢再說話了,眼淚卻更盛。
宋南枝瞧着究竟是不忍,讓她緩了好一會兒,等眼淚幹了,才勸道:“你們是在談婚論嫁又不是在诏獄問刑,他不至于對你下手,沒什麽好怕的,你也別委屈了自己。”
她身上的衣服沾了泥土還有破洞,想必是因為逃跑蹭破的,未時才至,她若躲藏至今,便是餓了兩頓。
司錦卻毫不在乎,只道:“那我也不想嫁人,誰也不想嫁。”
春杪扶着她邊往外走,一邊哄着才把人送走。
人沒走多久,紀野便來了。
她一來便抱怨說:“我适才便該來的,只因姚貴妃突然要見我,說是兵部尚書家的女兒丢了,派人找了一下午到晚上都沒找着,司夫人心急如焚便去求了姚貴妃幫忙尋人,還道必然是有人對她女兒不利。”
宋南枝看了她一眼,不由地笑道:“對她女兒不利的人總不該會是我吧。”
紀野瞪大了雙眼:“你怎麽知道?那司夫人簡直莫名其妙,突然就給你扣這麽一個帽子,我自然氣不過,與她争執了很久。”
“.......”
宋南枝也愣了,無奈說:“她剛剛确實在我這,哭了好一會兒才走。”
紀野激動道:“她腦子有病啊!你們都已經和離了,她跑你這來做什麽!該不會又和丁冉是一個德性,要栽贓陷害人不成?”
“倒也不是......先不管了。”宋南枝拉着紀野進了簾帳裏,擔心她說話不顧及,被外邊的人聽見了去。
兩人如往常一樣坐在床頭說着體己話,約莫到了亥時,太子派人來問了,紀野才起身要走。
紀野來西郊本就是為了見宋南枝,遂拒絕了姚貴妃與一幹女眷的無聊聚會閑談,次日天一亮就來找宋南枝。
她穿好騎服,束了高馬尾,風風火火走進帳子裏:“來了這獵場,可不能只留在這床頭,今日我們騎馬去!”
宋南枝坦言道:“我能來見見你就好,若是這般出去,會惹閑話。”
紀野不容她拒絕:“咱們去的地方,也見不着她們,你換上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最後兩人來到了圍場旁邊的校場。因這個時候諸位皇子與大臣們已經策馬去狩獵場了,其餘女眷都在聚集在姚貴妃那,并沒有人會在此。
紀野說:“紀護野那沒出息的騎射術樣樣不精,只對書感興趣。我觀你現在除了寶齋也沒有什麽能上心,但如此确是極其不好,應該适當的放松一下,增加些別的興趣愛好,以防郁氣過重,傷了身子。”
宋南枝這一年來遇到的事情太多,紀野都擔心她快把自己悶傻了。
“我自也想得開,應該還好。”
“這話也就騙騙別人。你爹的事暫且不說,只說你如今能膽子大到去禦前請求和離,必是那沈洲把你欺負狠了。”一提起這事,紀野就憤憤不平:“虧殿下還說,沈洲是個值得托付的人,如今看來,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球!”
這話一說完,紀野身邊的宮女突然清了清嗓子。
兩人轉過頭過去,就見紀野口中的“混球”不知何時,也站在不遠處挑選馬匹。
而他的身後一丈遠的距離,還跟着一個嬌滴滴的藍衣女子。
紀野道一點也不怕沈洲聽見方才那些話,見他目光也一直看向這邊,反而揚聲道說:“喏,才和離兩個月,人家就已經和司家姑娘好上了,要來教騎馬了呢!”
宋南枝沒接話,轉而望向眼前的馬匹,問道:“這個我能上去試試嗎?”
其實早年在太傅府裏,紀野便教過宋南枝騎馬,只是她一向懼怕這馬兒,遂有些抗拒。眼下被紀野這麽一勸,倒也有了想再試試的念頭。
面前的這幾匹馬都是給太子選的,極為溫馴,紀野将其中一匹牽出來:“你太久沒騎了,可以先在這試試。”
宋南枝點頭,她今日亦穿着青色修身騎服,窄緊袖口,腰身也被掐得秀挑。她踩着馬鞍還算利落的上了馬背,扯了扯缰繩,身下的馬便開始緩步前行。
紀野本只是讓她繞着這片地方走幾圈便是,可一擡眸,宋南枝已經徑直騎出這校場了。
她知是因為沈洲突然來此,宋南枝才不想留下,但她的騎術只限于平地緩行,外頭路面坑窪,倘若又撞上別的馬後果可不堪設想。
紀野牽出另一匹馬當即追了出去。
但其實宋南枝騎得很是穩當,她并沒有打算順獵場大路走,倒是咋咋呼呼追趕過來的紀野,把她的馬給驚了。她立時拽緊缰繩,那馬便順勢拐進了旁邊的小道。
任她如何扯住缰繩,馬始終不肯停下,甚至越跑越癫。
紀野正要調轉方向去追,奈何身下的馬也突然癫狂起來,揚蹄嘶鳴,往反方向跑了。
那幽林小道荊棘叢生,馬腿沒在其中,被刺得越發狂躁,宋南枝拽緊缰繩坐在馬上,身子也快被颠下馬。
這等速度已然超脫了她的控制範圍,若此時從馬上摔下來,腿骨折裂都算輕了。
那原本鼓起的一點點勇氣,因遇上瘋馬亂跑,宋南枝整個人都慌亂了起來。
“別松手!抓穩了!”身後一道厲聲命令道。
那聲音似很近,可宋南枝實在穩不住身形,幾欲被甩下馬去。
眼瞧着就要撞上前面橫樹樁,身後突然被人箍緊,接過她手裏的缰繩,不知含了多少力氣,及時調轉了馬的方向。
宋南枝驚得暈眩,忽地身子被人托住,然後懸空一陣落了地。
“不會騎馬還跑出去,就有那麽不想見本世子?”沈洲看着面前被吓得青白的臉,有些氣惱,卻也擔心人有沒有受傷,直接就上手檢查了起來。
被他一碰,宋南枝一瞬回神,将他推開了,“你、你摸哪!”
沈洲正經嚴肅:“我看看。”
......
礙于他剛救了自己,宋南枝不好對他說重話,只往後躲:“我沒事!”
她只是受了驚吓,然後大腿被馬鞍磨破了,僅此而已。
沈洲也沒上前,只在看了看她的傷處,才道:“這離營帳還遠着,上馬。”
剛經歷一場瘋馬跑,宋南枝再不敢騎馬了,她沒有回頭:“世子回去吧,我能自己走。”
紀野說不定也要尋過來了,萬一被人瞧見,便是有嘴都說不清。
沈洲沒理這倔脾氣,幾步上前把人抱上了馬側坐着,然後亦翻身上馬,将人緊緊箍在懷裏,拽着缰繩就策馬往回跑,正聲道:“失控的的馬匹都是太子的,你騎着有事,太子與紀良娣恐也遭了難。本世子尚要趕回去救人,你何不安生一點?”
宋南枝面色一頓,果真沒再說話。
她眼下又開始擔心紀野,不曾看見那頭頂上方的人,眉眼稍揚,他攬得緊了一些,也未曾發覺。
到了校場外,沈洲将她給放下來,讓她先回去,自己則策馬進了獵場。
紀野已經回到了校場,因為沒有見到宋南枝,急急喚人去尋。
宋南枝剛巧走到,忙制止她:“我沒事,你可有受傷?”
說完,垂眼一瞧紀野的衣服上有好些血跡,臉色一變,“你這傷哪兒了?”
“不是我的血,我哪能有事!”紀野一臉驕傲,然後看向身後的司錦,解釋道,“不過适才馬發狂,是她将馬射倒,才把我救下來的。”
司錦垂着頭,有些難為情:“小......事。”
紀野又誇道:“她騎術和馬術都十分了得,策馬疾馳,還站在馬上射箭,當真是威風飒飒!你道她騎射功夫如此,還需那沈洲教什麽,可比他強百倍!”
宋南枝也沒有想到,昨夜在她帳子裏哭得那般傷心的姑娘,竟然有這等好身手:“司錦姑娘身手不凡,果真厲害!”
司錦被兩人誇得臉紅。家裏從來都是嫌棄她做這些男兒之事,還從未有人誇她厲害。極其羞澀地說了一句 “謝謝姐姐”然後小跑開了。
見人走開了,紀野才在私底下偷偷問宋南枝:“我先前看沈洲去救你了,可是如此?”
宋南枝點了頭。
紀野頓了一下,又問:“他竟有如此好心?”
宋南枝見她着表情何其奇怪,淡淡回了一句:“此次由他護送,自然會顧及衆人的安全。”
“這倒......也是。”
紀野記得,宋南枝的馬驚了後,自己身下的馬也開始發狂,而沈洲卻似沒瞧見直接略過自己,有些慌神地拐去了樹林。
如此模樣,她覺得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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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太子挑選的馬匹發狂失控一事,最終被壓下了,只因不想打草驚蛇,遂不曾提起。
夜裏的篝火晚宴宋南枝沒去,春杪替她去尋傷藥,她便在帳子裏等,沒一會兒司錦突然來了。
她拿着藥膏來,認真道:“這個傷藥很管用,我從前受傷每次都是用這個。”
今日宋南枝回來時,司錦便看見了她雙腿顫抖難以站直,深知馬發狂時馬鞍必然會磨破雙腿,就像她從前馴馬一樣。
宋南枝很是意外,接過藥膏:“謝謝。”
司錦見只有她一人在帳子裏,無人伺候,站着沒走,小小聲問:“要我......幫忙嗎?”
......
沈洲也沒去晚宴,布置完夜間防衛,便來尋宋南枝。念着她身上有傷,白日裏卻又一直走不開。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可剛走到帳幕前,就聽見裏面有人在說話。
“這傷口磨得有些大了,可能塗上會有些疼,你忍一忍......”
宋南枝被這火辣的藥膏,疼到眼淚冒出來。
司錦緊張地安慰:“很......很快好了。”
......
帳外,沈洲驀然頓住了腳。
握在手裏的藥膏,緊了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