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宋南枝因為練習過猛, 第二日起來時手臂酸痛不已,連擡起都有些費勁。
春杪昨日沒随着去,被宋南枝留下看顧寶齋, 早起見她穿衣服都擡不起胳膊, 不由得問:“姑娘您今日還去嗎?”
宋南枝點頭。
春杪一臉心疼:“世子也未免太狠了些,您都這樣了, 不應該歇兩天嗎?”
宋南枝道:“習箭術哪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想來多适應幾天就好了。”
春杪不知該說什麽, 她只知道自家姑娘想學的東西不管什麽苦都能捱,就好比如當初夫人過世, 她覺得自己笨拙寫不好字,便沒日沒夜的練字,最後練到手抽筋;那制作花箋的工序她也學,手在水裏泡到裂開也不肯放棄。
七八歲尚且固執, 眼下依舊沒人能攔得住她。
為了方便練習, 宋南枝今日特意選了一件輕便修身袖擺沒那麽大的衣裙,用過早膳後便與宋昌平一道出了府, 要前去紀府賀壽。
原本明日才是紀太傅壽辰宴,只是宋昌平從诏獄裏出來後宣帝并未宣告他是無罪之身,所以不便在宴席上露臉。但敬上的禮數不能失了,便只能提前一天去拜賀。
紀太傅年紀比宋昌平大不少,年初被貶黜之後整個人也憔悴了不少,加上近來肖恒牽扯崔三郎的案子, 他憂心至極。而這壽辰宴他本想低調着過去,但宣帝念及從前, 執意要他辦一場,早早得就将壽辰禮給送到了紀府。
宋昌平見他勞神傷形, 便安慰說:“案子交由北玄司太傅便無需憂心。”
紀太傅嘆了一口氣:“你我當下雖不參與朝堂上的事,但豈會不知道聖心難測。崔相慘遭毒手,如今內閣姚氏上位,豈會輕易放過此機會?太子恐怕逃免不了。”
“朝堂之上的變幻太子殿下向來能敏捷應對,有機斷。北玄司雖受命于帝君,但世子的為人,太傅亦是知道的。”
宋昌平柱着拐杖,上前了幾步:“下官入诏獄時也未曾想過還能活着出來,可如今也只不過是折了一條腿,太傅何不相信他們?”
默了半晌,紀太傅終于松了眉間沉郁,看向宋昌平的腿,轉而去責怪他:“江州貪污案你太過沖動了。”
宋昌平垂首,仍保持恭敬之姿:“是,下官雖有沖動,卻也并不後悔。”
略坐談一會兒,紀太傅便問起了宋南枝:“枝丫頭可來了?”宋南枝八歲進的紀府,紀太傅教導了七年,因她聰慧玲珑,他早已将其當作自己的另一個女兒。
“來了,在外頭。”
說罷兩人便往中堂走,宋南枝與紀夫人還在園子裏說話。
紀夫人身體好轉了很多,宋南枝扶着她在園子裏走了幾圈,不遠處的廊道下仆人們正搬着宮裏來的賞賜,皆是一些名花奇卉。
“伴君如伴虎,今日高興了便賞着東西,明日惱了便貶黜流放,如今在家裏也不見安生。”紀夫人想起從前的遭遇,嘆了一口氣。
宋南枝道:“伯母只需安心養病,旁得不用擔心。”
“沒事,我這病是被那老頭子氣的,他平日裏閉嘴少說些朝堂上的事,我便也什麽事都沒有。”
紀夫人說着拍拍宋南枝的手,眼裏陡然有些淚意:“三個孩子裏,只有你最體貼,當初聖上要流放紀府上下,若不是你求了世子幫忙,便也不會有今日。”
“紀府于宋家有恩,我又豈能坐視不理。”宋南枝頓了頓,“我也沒怎麽幫忙,都是世子肯出面。”
她自知自己不過是耍了一點小聰明,以為攔住他給太子畫,他便能受自己威脅。後來她進王府才得知,他與太子本就是一夥的,又何須她來多言。
紀夫人見她這麽說,便順着話問:“雖然我不該多嘴問,你與世子之間到底怎麽回事?”她自然也關心宋南枝和離之事,但每次派人去問候都被囫囵應過。
“便如伯母所聽到的一樣。”宋南枝垂頭。
“和離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伯母給你找十個八個男人,供你挑!挑到滿意為止!”
......
紀夫人和紀野脾性是一樣的,都覺得這個不好,下一個肯定會乖。
此間說完,紀太傅與宋昌平也走了過來。
宋南枝上前行禮問安:“紀伯伯安好。”
“來了就好。”紀太傅讓身後的仆人将錦盒遞過去,“這是老夫送你的,當作是答謝。”
宋南枝不知這話是何意。
紀太傅解釋說:“當日輿圖之事并非是意外,但若不是你及時找到輿圖,朝中那些彈劾此事之人絕對不會就此罷休,老夫便代太子殿下答謝你,好好收着吧。”
宋南枝還是沒拿,反而問了一句:“他們為什麽要彈劾紀伯伯?”
他們拿輿圖陷害沈洲與太子便罷,紀太傅已然貶黜不參與朝政,為何還會遭彈劾?
宋昌平在旁邊輕咳了兩聲,示意宋南枝這話問的有些問得有些不合規矩。
紀太傅知她聰慧,倒是答了她:“朝堂之上,人人最怕的是被猜忌。”
宋南枝一時怔然,她知道這句話指的并不是那些彈劾之人,而是宣帝,人人都怕被帝王猜忌。
當初寶齋被誣陷傳賣輿圖,她一直以為是幾位皇子之間互相争奪,故意拿此事來陷害太子,所以才會覺得只要查清楚真相,而不是大張旗鼓的來查封寶齋。
但其實并非如此,不止有諸位皇子之間的血雨腥風,亦有那龍椅上的人居高臨下的審視着每一個人。所以紀太傅并非是被旁人猜忌,是被宣帝懷疑。而那種情況下再有人順勢彈劾,便會如同三皇子與薛家一樣,沉入不複之地。
所以沈洲當初那般不由分說地封寶齋,是權衡利弊之後做的決定,他在幫紀府。
宋南枝收下錦盒,輕輕握緊。
她确實怨恨沈洲封了寶齋,即便他後來幫着解封,她仍然不能原諒他當時的所作所為。
可若當時是要封了寶齋才能幫紀太傅,那除了他那些涼薄無情的話,她姑且能理解他一些。
在宋府約莫留了一個時辰,臨走時才見到紀護野回來。他近日非常忙時常天黑才回,但近日知道宋南枝會來紀府所以早早的趕了回來,所幸人還沒走。
“南枝,等等。”
父女倆一個要回府,一個要去寶齋本就不同路,見兩人要敘舊,宋昌平便先上馬車回府。
紀護野行禮拜別,然後走到宋南枝面前,“怎麽走得這麽快?”
此從上回西郊狩獵,他無端被塞了一堆事,便天天忙到暈頭轉向,擠不出一點時間去寶齋見人了。如今剛見到就要走,難免有些失落。
“嗯,要回寶齋。”
這話說完,宋南枝适才順着紀護野來的方向,還看見了他後面緩緩跟過來的馬車。說好的未時,卻不知為何已經跟來了紀府。
面前的紀護野知道宋南枝要走,也忙不疊從懷裏摸出一塊玉佩,是一塊上好的胭脂玉。
宋南枝看着那玉佩,驀然一頓。
紀護野道:“上回我生辰你送來的那幾幅挂畫我很喜歡,這玉佩算是我的回贈。”
這生辰禮是紀野早早就想送出去的,但因為不知道當日能不能在生辰當日見到她,所以打算提前給她。
“這麽寶貴的東西,我一早就該還給你的。只是怕你不肯收,也沒有找到何時的機會,你快收下吧!”
這玉佩原是宋南枝娘親所留之物,因為當初宋南枝要開寶齋紀野持資了她很多銀兩,她心裏過意不去,便将這僅有一個珍貴之物,送給了紀野。
如今紀護野轉而還給了她,心中自然有些動容。
“好,我收下了。”
她們三人小時候在一起時也會互相送生辰禮,所以宋南枝也沒有別扭不收,她伸手接過,然後別挂在了腰間。
遠處的馬車裏,廂簾被掀開了一角,裏面的人視線不移開,将方才那送玉佩的一幕都瞧在了眼裏。
面色無異,并沒有什麽情緒。
只是看着她緩步走近時,那目光由遠及近,一直盯着她發間。
那支釵子,她沒戴。
“世子怎麽到這兒來了,不是在寶齋嗎?”
宋南枝以為會如同昨日一樣是趙清來接,卻沒有想到會是沈洲,而且還追到紀府門口。明晃晃的王府馬車,生怕人瞧不見似的。
“昨日不是說了我來接你?”
“可現在還沒有到未時。”
見她遲遲不上馬車,沈洲道:“上來吧,不差這點時間。”
“我還得去寶齋一趟,妙娘還在等我,世子不如先去吧。”
宋南枝說完便回了自己馬車。沈洲沒打算自己先去,随她一道去了寶齋,在門口等了半個時辰,剛好到了未時。
春杪依舊留下看顧寶齋,宋南枝自己出了寶齋,她原本是打算坐自己的馬車,但一出來馬車已經不見了。
沈洲作不知,反而耐心十足看着她怔在原地,問道:“忙完了嗎?”
宋南枝也沒說什麽,想想昨日也是同坐馬車回來,遂放棄了掙紮。
今日還是與昨日一樣,先熟悉那些準備動作,但因為兩個胳膊肌肉酸痛,搭箭正筈時,邊擡弓箭便發抖,根本不成正确姿态。
沈洲看在眼裏,卻并未讓她停下,反而刺激她:“你若是後悔的話,還來得及。”
宋南枝忍着疼,聲音都在抖:“我沒有後悔。”
說完,手抖着沒抓穩弓箭,掉在了地上。她蹲身下去撿,重新搭箭練習,卻因抓不穩反複掉下。
雖然動作緩慢慢,也已經不标準,但卻一但箭術學成之前,她自知最重要的是耐心,所以并不覺得難堪丢臉。
沈洲默然看着她,并沒有要幫她的打算。
世家中的閨閣女子學習箭術,其實沒有這般嚴苛,只是沈洲向來如此,若宋南枝只是學着玩或是充面子而學,那他也不會如此教。
也正因為知道她不是學着玩,他才沒有因為她是女子而對她降低要求。
不過在宋南枝再次彎腰撿弓箭,而不小心被箭矢尖端處劃破指尖時,他才終于沒忍住,上前替她把箭撿起來。
血珠流向了指逢,沈洲拿來絲帕快速替她纏了一下,擡眸看她:“繼續嗎?”
雖然做好了要嚴苛教學的打算,可見她能如此堅持又有些不忍,他想着若面前的人與他撒嬌喊着休息一下,也不是不能。
偏偏宋南枝點了頭。
沈洲也随着她,只是這一次,他與她一起。從身後擡手握着她的手按順序完成每一次步驟,知道她堅不了太久,便雙手從身後托舉着她的手肘,與她一起舉着。
他沒必要如此,也貼的太近了,宋南枝一時頓在那。
“既然來了,便好好學。盯緊你的目标,而不是分心走神。”
沈洲提醒她別多想,然後每一步都在認真指導:“肩膀沉下去,腿分開,腳面貼地,站穩......”
如此一個時辰後,提前結束了練習。
頸間松緩下來,手卻酸軟到感覺不是自己的,宋南枝擡手捏了捏手臂,再回頭時沈洲不知去了哪。
因着王府的別院,宋南枝沒有四處游逛,在外頭等了一會兒見人還沒出來,才準備去找他。
既然練習完,她便該回去了。
這院子雖不及瑞王府大,可也十分寬闊,宋南枝走了好幾個廳房都沒看見有人,她放棄和沈洲打招呼,決定自己先離開。
可步子還沒邁開,便被拉住了手腕,“去哪?”
沈洲直接将宋南枝拉轉過了身子,那玉佩蹭上桌沿,悶聲落地。
幸而腳下有地毯,沒有碎裂,宋南枝抽回手,急忙蹲下撿起來,指腹在上面磨轉了幾圈,神情也有些緊張。
沈洲看着她,語氣幽幽地:“你這麽緊張它,本世子該如何?”
宋南枝沒擡頭,仍是低頭去撫摸手中的玉佩。
“瑞王妃萬壽,自然能陪着世子長大,我娘......只留下了這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