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墜落
墜落
次日,下午。
白雲在天幕掀起細小的浪花,暖陽落在不遠處的地平線上。
陽光與空氣中懸浮的冷空氣相撞,升起絲絲縷縷白霧。
前不久落在地面上的雪花,逐漸轉化為堅硬冰層。
有人正向路面撒鹽清冰,有人剛從睡夢中清醒。
楚兮晚躺在床上,雙眼緊閉,眉心微蹙,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按脹痛的太陽穴。
跨國時差加上一夜宿醉導致她近乎天亮才堪堪睡去。
醒來後,一個字占據了她整個大腦。
痛。
渾身上下都痛,好t像被人打過一頓似的。
特別是腦袋,痛到快要爆炸了。
楚兮晚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放肆的喝酒,身體承受不住也是正常現象。
緩了好一會兒才從床上坐起來。
視線下意識朝窗外瞟去。
思緒恍惚幾分鐘後,終于知曉自己心中那股不對勁的感覺從何而來。
她昨天回國了。
她昨天還見到謝斯遇了。
讓人送來一杯解酒的蜂蜜水後,關于昨晚的記憶才開始逐漸浮現在眼前。
酒店的樓梯間窄小昏黑,原本同處承載兩人都略顯擁擠,更別提現在還多了一個闖入者。
周嘉揚站在她身旁,而距離前方不過兩米遠的地方是謝斯遇。
“沒想到謝先生有偷看小情侶接吻的癖好。”
話音落下那刻,她注意到謝斯遇指尖有一抹猩紅正在跳動,正想要細細觀察時,她聽見他輕描淡寫地開口:“出來抽根煙,透口氣,你們繼續。”
神情泰然自若,完全沒有撞破別人好事的尴尬。
嘴上說着讓他們繼續,可謝斯遇依舊站在原地,看上去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兩方僵持不下,她率先敗下陣來。
在保持情緒穩定這個方面,她永遠都比不過他。
她眸光染上些許挑釁意味,嘴角揚起一抹似有若無的譏諷:“我可沒有讓別人盯着看我接吻的怪癖。”
而後頭也不轉地落下了句:“不管他,我們走。”
語氣卻比上一句柔緩不少。
直到她拉着周嘉揚越走越遠,那股萦繞在身周的柑橘香味逐漸散去,才猛然想起一個剛剛被她忽略的小細節。
那支香煙僅在他指尖悄然燒盡,而過濾嘴未曾有過被濕潤過痕跡。
重新回到包廂後,她開始一個勁地給自己灌酒,旁人全都勸不住,喝到最後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在哪個方向。
好在她酒品是大家公認的好,喝醉之後不會大吵大鬧,只是自己一個人安靜地趴在桌子上睡覺。
但與謝斯遇有關的記憶在樓梯間終止,後來包廂中再也沒有出現過他的身影。
有關昨晚的回憶結束,楚兮晚的酒意也随之醒了一大半。
這幾天忙于安排回國的事情,賬號已經有幾天沒更新了。
評論區和私聊頁面擠滿了催更信息,楚兮晚裝作視而不見的樣子都不行。
在某個偶然機遇下,她成為了一個小有名氣的時尚博主,在ins上随便發一條plog都能獲得上萬,甚至十萬的點贊,評論量也不在少數。
甚至時常能在頂奢品牌的秀場中探尋到她的身影。
正準備打開電腦剪輯先前拍攝好的素材視頻,放在身側的手機倏然發出震響。
楚兮晚騰出空閑瞥了一眼來電顯示。
備注是‘ATM’。
而後不經意地滑開綠色的接通按鍵,安靜等待對面人開口。
“晚晚吶,你這孩子,回國怎麽沒有告訴爸爸一聲呢?”
“這消息還是韻宛告訴我的。”
今天心情還算不錯,楚兮晚願意與這個被她稱作為‘父親’的人搭腔幾句。
“我前腳在海城機場落腳,你後腳就知道了。即便不說,暗地潛伏在我身邊的眼線也能第一時間發現,然後跟你彙報。”
“再說了,你現在擁有一個完美幸福的家庭,哪兒還需要我這個女兒。”
對面顯然被她陰陽怪氣的話語氣到,半分鐘過去,聽筒中還沒有傳來下一句話。
楚兮晚總有無數方式把父親楚東振氣到說不出一個字來。
“楚兮晚,回國第一天就給我找不痛快。”
“把我氣死你才開心,是吧?”
說着,幾聲猛烈的咳嗽從手機那頭傳來,似乎怒極。
楚兮晚像是沒聽到一般,目光仍舊落在面前界面複雜的視頻剪輯軟件中。
将預先準備的音軌與剪完的視頻銜接在一處,點擊播放按鈕。
預覽效果達到她心中所想,保存導出後才應聲:“哪兒能呀,你要被氣死了,我找誰要錢去。”
出國留學這幾年,楚兮晚事業發展得十分成功,幾乎到了同齡人望塵莫及的地步,銀行卡內的存款也相當可觀,但她沒有因此拒絕楚東振每月給的六位數零花錢。
錢這種東西當然是多多益善的好。
再說了,楚兮晚又不是傻子。
母親去世,父親再婚。如果她不接受每月的零花錢,那麽母親用半輩子甚至生命換來的財富将會落在半路殺出來的母子三人身上。
而楚兮晚恨透了這三個人,也恨透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你肯接我電話,願意與我保持聯系就只是為了我的錢嗎?”聽筒中,楚東振的聲音有些無力。
“當然了,老楚,你該不會才發現這個事實吧?”楚兮晚向上舒展雙手,轉動了下脖頸,身體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臉上挂着一彎淺笑,可眸底盡是譏諷,“我還以為你早接受了,你在我這兒的作用和ATM機沒有區別。”
楚東振再一次被楚兮晚的話噎到無法發出聲音。
“算了,直接說吧,你今天找我有什麽事兒?”
懶得再與楚東振掰扯下去,心裏也清楚,如果他一直不說打來這通電話的來意,這則通話恐怕沒那麽容易結束。
楚兮晚遞出臺階,楚東振也順勢而下:“既然回到國內,那麽不回家吃個飯說不過去了。”
沒有絲毫猶豫,楚兮晚直截了當地給出拒絕答案:“不去,那不是我家。”
或許是提前料到她不會同意,楚東振開始打感情牌。
“晚晚吶,怎麽能這麽說呢,有爸爸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聽到這兒,楚兮晚不禁被氣到笑出聲。
他哪兒來的臉說出這句話?
被人擁戴久了,洗洗腦還真以為自己是一個完美丈夫和慈愛父親了?
果然,男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自信和自戀。
楚兮晚目光掃過窗外,即便街道兩側有層厚厚的冰,大馬路上依舊熙攘。
車流不息,行人匆匆。
忽而記起前兩天閑來無聊時翻看的期刊。
沒等楚東振勸說幾句,她便輕易松口:“可以答應你,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我昨天看上了賓利新出的全球限量款跑車,一個星期之內,我要在我的車庫裏看到它。"
世界上沒有用錢解決不了的事情,如果有,那只能說明錢還沒到位。
楚兮晚相信楚東振,也相信他的財力,能圓滿完成她提出來的要求。
沒過三秒,她就聽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成交,今晚五點回家吃飯。”
楚東振從不在金錢方面虧待楚兮晚,在他看來,這是另一種對她補償的形式。
挂斷電話後,楚兮晚赤腳踩在地毯上,步伐輕巧地打開行李。
這次回國是為了參加好友周晗悅和李軒麟的婚禮,沒有在國內長期發展的計劃,因此她選擇在酒店暫住一段時間。
即便如此,楚兮晚依然帶了兩個32寸的大行李箱回國。
打開後,行李箱中的衣物幾乎是彈射而出,兩個箱子內的空間沒有浪費一分一毫,都被裝得滿滿當當。
楚兮晚蹲在地上挑了好一會兒,才選了套符合自己心意的穿搭。
米色的一字領針織上衣下搭黑色皮質半身裙,外面套了件煙灰色毛呢大衣。
像極了歸國複仇的‘白月光’。
不,用‘黑月光’來形容似乎更為準确。
楚兮晚盯着全身鏡中的自己,眸光愈發淩厲,唇角微微勾起,夾雜了幾分難言的輕蔑。
是時候去會會那幾個鸠占鵲巢多年的人了。
楚東振通知的晚飯時間是五點,可楚兮晚并不打算準時到場。
随便在附近找了家高檔美容會所,從頭到腳做了一次深度護理,精致到每根頭發絲兒都隐隐透着亮眼光澤。
直到六點一刻,她才踏進楚家大門。
本以為第一眼看到的會是父親楚東振或者繼母馮玉霜,但沒想到卻是繼弟許璟。
“姐姐,你終于回來了。”眼底眸光微動,臉頰暈開兩個酒窩,看上去十分可愛。
與幾年前相比,許璟青澀的稚氣褪去,整個人成熟不少。
特別是身高,那時才堪堪到她肩膀的位置;而現在,即便穿着高跟鞋,也要仰頭看他。
楚兮晚微微點頭,面色平靜沒什麽變化。
視線掃過他放在身側的手,極短地暫停了兩秒,然後若無其事般移開。
右腳剛擡起,正欲往裏走時,楚兮晚聽見他的聲音。
“小區裏有只流浪貓,我剛給它投喂完食物。”極其細微的動作被許璟發現,似乎也察覺到了她心中所想,随即解釋了一番自己的舉動,繼而說道,“我們一起進去吧,飯菜已經準備好了。”
這棟房子承載了楚兮晚整個童年和青春。
推開門的剎那,記憶裏的畫面迎面撲來。
直到某個人出現,湧上心頭的絲絲幸福感戛然而止。
“兮晚來了,東振說你五點到,我們早就讓人把晚飯備好了。”
許是過了幾年富足生活的原因,馮玉霜身體愈漸豐腴,倒是能看出來富太太的姿态。
面上展露出來的笑容慈善,說出來的話卻別有深意t。
似乎在責怪她不守時。
只是一句簡單的寒暄,然後越過楚兮晚朝慢一步進門的許璟說:“我們小璟太善良了,自己還沒吃晚飯就先去給流浪貓和流浪狗送食物。”
看見這一家子人和氣融融的畫面,楚兮晚臉色不佳。
輕車熟路地來到餐廳,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主位中的楚東振。
長長的餐桌上面卻空無一物,連水杯都沒有。
聽見腳步聲越發接近,楚東振擡頭,疊好手中的報紙,緊接着用那一雙略帶些許混沌神情的眼眸望向來人,眼神打量着看過幾秒後,緩緩開口:“晚晚,你瘦了,在國外沒有好好吃飯嗎?我給你的零花錢不算少了。”
楚兮晚沒有立刻回答,找了個最近的位置坐下。
木制的椅腳與大理石地面摩擦,發出的尖銳噪音劃過耳膜,讓人感到難以忍受。
恰好,馮玉霜在一旁幫腔:“現在這些小姑娘為了減肥總不吃飯,我們韻宛也是,最近拍戲要控制體重。上次我特意煲了湯去看她才發現她一天就喝幾杯水,我都怕她餓出胃病來。”
楚兮晚穩穩坐在黃梨木椅上,身體稍稍往後傾靠,安靜地等馮玉霜說完之後,這才不緊不慢地出聲。
“白人飯是出了名的難吃,我又不會做菜,每天不是啃面包就是吃草,還有各種充滿怪異氣味的肉類,沒瘦才不正常。”
“我可不像楚韻宛,有爸爸媽媽的疼愛和細心照顧。”
“還有,餐桌上什麽都沒有,你大費周章的讓我回來,就是為了讓我喝西北風?”
“老楚,你也太區別對待了吧。”
下一秒,一道沉悶震響傳入耳中,是楚東振手掌重重地拍在了餐桌上。
“楚兮晚,你怎麽說話的?太無理取鬧了。”
面對他的怒火,楚兮晚絲毫不在意,雙手一攤,向下聳肩,語氣滿是不屑:“我說話就這樣,你愛聽不聽。”
瞧着眼前局勢不對,父女二人好像快要吵起來了,馮玉霜站出來打圓場。
“飯菜早就好了,這會兒正在在鍋裏保溫。”
“韻宛和她男朋友還沒回來,我們再等等。”
馮玉霜每說一句話都要帶上自己女兒的大名,落在他人耳中倒像是在急着為楚韻宛找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