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墜落
墜落
再等等?
聽到這三個字,楚兮晚忽而感到一股怒意湧上大腦。
她之前在美容院做護理時,楚東振左一個電話右一個電話,跟催命符似的打個沒完。
現在居然還要讓她等着楚韻宛到家之後才上菜吃飯。
即便心裏熊熊燃起一場大火,楚兮晚也沒有直接拍桌而起,指馮玉霜的鼻子破口大罵。
罵人和動手是最低級、最無能的吵架方式,她不會做這麽掉價的事情,讓自己變成潑婦。
“也是,親生女兒的待遇就是不一樣。只可惜我母親命不好,走得早,丈夫還在她在屍骨未寒之際,迫不及待将新老婆娶進門,可憐她最愛的女兒變成了沒爸疼、沒媽愛的小白菜。”
“有一句古話說得真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沒媽的孩子連路邊的野草都比不上。”
楚兮晚指腹無意識地摩挲着美甲上的亮鑽,說話時尾音拖長,仿佛含着無盡委屈似的,讓人聽後不免心生憐惜。
聽到楚兮晚提起她去世的母親,楚東振動作倏然一怔,臉上劃過幾抹類似愧疚的神情。
“不要瞎想。爸爸怎麽會不愛你,你可是爸爸的親生骨肉,身上流着我的血。”
“再說了,我每個月都往你卡裏打了錢。”
說到這兒,楚東振似乎更有底氣一些,話中語氣也強硬不少。
在他眼中,自己給予楚兮晚財富自由,也算對她盡到了養育的責任,沒有虧待她。
“每個月給我零花錢就算愛?”
“那你的父愛未免也太廉價了些。”
楚兮晚聲線好像淬上了一層冰,話語中也盡是冰渣。
發現形勢不對,坐在楚東振右手邊的馮玉霜開始為自己找補。
“兮晚,你爸爸說得對,怎麽會沒有人愛你呢,我雖然不是你的親生母親,但也把你當作自己女兒看待。”
“在我心中,你、韻宛和小璟三個人并無區別。”
聽完兩人說的話,楚兮晚齒間溢出一聲嗤笑。
她真心覺得可笑,并表現出深深的不解。
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臉皮這麽厚的人。
在英國那幾年,說着愛她的兩個人從未打來關心的電話。
沒人在乎她學習适不适應,沒人在乎她的吃穿住行好不好,也沒人在乎她晚上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房間能不能安然入眠。
事實上她不适應,初到英國一個月暴瘦十五斤,在床上睜眼直到天明。
但慶幸的是,那段痛苦經歷終是被她熬過去了。
而現在她只是慶幸,慶幸自母親去世之後,自己就借由留學的接口把自己從這個家中剝離了出去,慶幸自己早就看清楚這家人僞善的面孔,慶幸自己及時逃離。
“但今天比較特殊,韻宛要帶着她男朋友回家吃飯。”沒想到馮玉霜還沒說完她的長篇大論,僅是喝了一口水,緩了一口氣,繼而又說道,“你是自家人,随意一點兒沒關系。”
楚兮晚素來對馮玉霜說的內容保持着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狀态。
可這次,某個信息無可避免地停留在她大腦深處。
楚韻宛的男朋友要來?
謝斯遇要來?
而馮玉霜依舊在她耳畔滔滔不絕地‘輸出’。
“小謝和韻宛這對小情侶之間關系很好,小謝經常去劇組探班給她帶好吃的,害得她每天晚上收工之後加練減肥,你們說這不是幸福的煩惱是什麽。”話說到一半,馮玉霜倒是先自己笑起來。
“不僅如此,小謝年紀輕輕就在事業方面有所成就。聽韻宛說他在大學期間自己創辦了一家公司,現在公司規模比楚氏還大。”
說起謝斯遇,馮玉霜滿臉驕傲,嘴角都快咧到耳後根,笑容根本止不住。
即便現在二人只是戀愛關系,但她早将謝斯遇認做為了準女婿,越看越覺得歡心。
裝作不經意間聊起這個話題,可馮玉霜根本掩蓋不住她那一顆炫耀之心。
特別是在楚兮晚面前炫耀。
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楚兮晚沒發現炫耀完‘準女婿’後的馮玉霜在用眼角餘光打量自己。
與此同時,一陣腳步聲從玄關處傳來。
“爸爸媽媽,我們來晚了。”
“斯遇提前三個小時出門,繞了大半個海城接我,但回來時正好遇上晚高峰,我們在路上堵了好久。”
入耳的女聲十分甜美,仿佛在糖罐子裏浸泡過幾天幾夜似的。
一番話聽起來是在向家人解釋,他們不是故意遲到的,甚至提早很久出門,但誰都無法保證路上不會出現突發狀況。
話裏話外都是對于謝斯遇的維護,甚至還帶了幾分隐隐的嬌氣。
“叔叔阿姨,你們好。”謝斯遇微微躬身,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最先做出反應的人是馮玉霜。
“欸,好好,都好。”
“小謝你自己找個位置坐下,随意點兒,把這裏當成是自己家。”
然後她一邊握着椅子扶手站起,快步朝廚房走去,一邊在嘴裏念叨:“是小謝和韻宛回來了,我得趕緊讓人把熱好的飯菜端出來。”
這一刻,餐廳內的人幾乎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謝斯遇身上,無人發現背對着餐廳門口的楚兮晚在聽見某個聲音後,身形忽地一滞,眸底掀起了道不大不小的波瀾。
下一秒,身旁木椅驀地拉開,有人在楚兮晚身旁落坐。
随之而來的是一抹濃郁的氣味,宛如香水瓶被人失手打翻,不小心染在身上的香味久久未散去。
“兮晚,你也在呀。”
楚韻宛聲調上揚,語氣裏略帶了點驚訝,好像進門幾分鐘之後才注意到楚兮晚這個大活人的存在。
恰好保姆将餐前使用的消毒濕巾擺上桌,楚兮晚擡手抽了一張。
直到把才十個手指頭由裏到外完全擦幹淨後,才慢悠悠地開口。
“看見我出現在楚家你很驚訝?”
“沒記錯的話,楚東振知道我回國這消息還是從你口中得知的,你怎麽會不知道我今天要回來。”
楚韻宛沒想到自己的小心思一下就被楚兮晚發覺并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下意識朝謝斯遇的方向瞥了一眼,發現他與楚東振聊得正歡,沒有注意到她和楚兮晚之間的暗潮湧動,暗自松了口氣。
讪讪地笑了聲,面露些許尴尬神色:“我只是随意說了一嘴,沒想到叔叔動作這麽快。”
楚兮晚揉了揉後頸,眼神沒有半分溫度。
“你累不累啊?平常上班沒滿足你的戲瘾,現在還要帶上一層厚厚的面具繼續表演。”
“你沒演累,我都看累了。”
她承認她說出口的話确實有些傷人,楚韻宛眼角頓時泛紅,在燈光照射下甚至能看見星星點點的水光。
“兮晚,我沒……”
“菜都上齊了——”
馮玉霜端着一碟青菜從廚房走出來,音調高t且洪亮,正好将楚兮晚不想聽的話打斷。
但未曾想過,更讓她心煩的事情還在後面。
“小謝來嘗嘗阿姨的手藝。”馮玉霜用公筷為謝斯遇夾菜,臉上挂着笑,“今天聽韻宛說你要來,我一大清早就讓人準備了食材,親自下廚做了這桌菜。”
楚韻宛跟着說:”“我最愛吃的就是我媽做的雞腿,特別入味。”
這場家庭聚餐的主角由楚兮晚變成了謝斯遇,她只是被楚東振拉來湊人數的背景板而已。
之後餐桌中呈現出一派其樂融融的畫面,仿佛他們是極度幸福的一家人。
但有兩個人表現平淡。
楚兮晚對這一切早就已經免疫了,這些年的留學生活足以支撐她消化漫長的孤獨。
另外一個人則是許璟。
他默默扒拉自己的飯碗,腦袋沒有擡起過,安靜到讓人無法感受到他的存在。
聊天聲音仍沒有停止,話題悉數圍繞着謝斯遇和楚韻宛兩人開展,大多數時間都是馮玉霜在說。
完全打破了‘食不言,寝不語’這個老祖宗流傳下來的規矩。
如果在場的是18歲的楚兮晚,她一定會掀桌而起,将自己聽到馮玉霜和楚韻宛聲音的心煩和不快盡數發洩而出,決不讓每一個人好過。
但現在不一樣,楚兮晚不再是18歲的孩子,也不是被誰捧在手中的掌上明珠。更遑留學幾年在知識能力,為人處世各方面得到了不小的增長,連帶着心性都沉穩許多。
可本性依舊,沒有改變。她不是一個善良的人,特別還是面對這令她無比厭惡的一家人時。
今天是楚兮晚回到國內的第二天,也是她正式吃的第二頓飯。
雖然馮玉霜嘴上說這一大桌子菜肴由她制作,但吃入口後味蕾傳來的熟悉感讓楚兮晚能立即辨別出來,事實并非如此。
大部分菜品都是吳阿姨做的。
從楚兮晚有記憶起,吳阿姨就在楚家工作,是母親親手挑選的人,到現在以二十年有餘。她一日三餐皆由吳阿姨一手負責,想吃不出來都難,因而胃也被養的極為挑剔。
初到英國時,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吳阿姨的手藝。
好不容易将自己注意力從面前聊天的這些人身上移除,一雙筷子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飯碗上方。
驚訝之餘,也拉回了她的思緒。
“姐姐,我記得你以前最喜歡吃魚肉了。”
“魚刺已經提前挑好了。”
公筷攜着一塊鮮嫩的魚肉,然後穩穩落入她碗中。
楚兮晚下意識擡頭望去,今晚第一個為她夾菜的人,是她那便宜弟弟。
接着唇齒微動,“不……”剛說出一個字,剩下的話卡在嘴邊,硬生生被人截斷。
“她對魚肉過敏。”
楚兮晚循聲望去,是謝斯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