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墜落
墜落
漫天大雪在天地之間形成一道絕美風景線。
昏黃路燈下, 兩個茕立身影倒映出的側影相融重疊,為這雪景增添了一抹別致風情。
凄美,孤寂卻充滿宿命感。
“你不覺得就這樣死去也挺好的嗎?”
大雪紛飛,夜晚氣溫已降至零下, 呼吸間都帶着濃濃寒意, 冒出絲絲白霧。
可謝斯遇聲音卻比這寒夜的溫度還要低不少。
說完後, 謝斯遇将視線移向楚兮晚。
他知道這句話不能被一般人理解認同,還可能會讓人感到害怕恐懼。
但那又怎樣, 他不在意別人的想法。
從小到大他聽過最多的評價是:這人有病, 腦子不正常,和他那個瘋子爸爸一模一樣。
聽得多了, 甚至連謝斯遇自己都這樣認為。
或許自己真的有病吧, 也可能是瘋了。
謝斯遇看向楚兮晚的眼神裏充滿打量和審視,似乎在探尋某種既定的情緒。
但結果好像失敗了。
他在楚兮晚臉上找不出恐懼和害怕的神情, 哪怕一點點都沒有。
反而看見她眸光動了動,流露出躍躍欲試的興奮。
尾音上揚, 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出雀躍:“當然, 我非常贊同。”
如果死亡時間可以由自己掌握,楚兮晚希望葬身于大雪之中,這是一件多麽令人喜悅的事情。
可現在不行, 她還有任務沒有完成,不能死。
大雪漸漸将謝斯遇然染成白色, 先前盛放在身旁的紅梅也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不見了, 楚兮晚眼中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喏,再躺下去該變成冰棍了。”她掌心朝上向他伸手。
楚兮晚長睫間挂上了一條條透明的冰晶, 泛出清透光亮。
饒是再喜歡初雪,也禁不住在零下夜晚吹近一個小時的冷風。
見躺在地上的人沒有動, 楚兮晚晃了晃自己的手掌,稍稍歪頭,語氣俏皮:“快點,我沒有幫人收屍的習慣。”
“我沒有讓你幫我收屍。”謝斯遇聲調平淡,沒有一絲波瀾起伏,目光卻定定落在眼前出現的那只白嫩小手上。
“就當我喜歡做好人好事,同胞在異國他鄉遇難,視而不見會讓我良心不安的。”說着,楚兮晚微微俯下身,直接将謝斯遇從雪地上拉了起來。
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這句話有多少可信度。
她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好人,更不喜歡做看不到任何回報的善事。
這次僅是動了一點兒恻隐之心。
事件對象不是謝斯遇,楚兮晚早就在那兩個白男逃跑時就走了,根本不會管脫險的中國人之後的舉動。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謝斯遇起身站好,用手拍去外套上沾染的雪粒,重新問出這個最開始見到她就想知道的問題。
楚兮晚側身指向街頭,此時只有一家店鋪還亮着燈。
‘王姐面館’
LED燈的光将這四個字襯托得分外亮眼,仿佛正明晃晃地說:歡迎來我這兒吃面!
“我想吃面。”
“也想見你。”
扔下兩句不清不楚的話後,楚兮晚轉身向前走去,也不管這話對站在原地的謝斯遇有多大影響。
向前走了幾步的楚兮晚一直沒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于是扭頭,朝他喊道:“謝斯遇,你送我回家吧。”
謝斯遇僵在原地,雙手自然垂在身體兩側,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麽平淡,除了望向她的眼眸深邃銳利。
楚兮晚仿佛沒讀懂他眼中流露出的荒謬之意,腳步輕快地走回原處,伸手輕輕扯了下謝斯遇外套衣角。
然後腦袋微仰,一雙明眸清澈靈動,說出口的話盛滿委屈,“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诶,現在讓你送我回家也不過分吧?”
“救命恩人?”謝斯遇唇邊浮起一抹很有幾分興味的淡笑,看了眼楚兮晚又伸手指向自己,神情微動。
有一瞬他對自己認知産生了懷疑。
如果沒記錯的話,她剛剛貌貌似全程躲在燈杆後面沒有露臉,更不要提救人。
是在看他挨打還差不多。
不料楚兮晚點點頭,理所當然地回答:“對呀,我來了之後你才脫險,這難道不算是救命恩人嗎?”
謝斯遇輕咳幾聲,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如墨般濃稠的眸光暈開了些許,周身冷戾氣息褪去。
他不再糾結于此,問出心中存在的更大困惑:“你剛剛說的‘想見我’是什麽意思?”
聲線平穩清冽,沒有一絲赧然和戲谑,仿佛在問‘明天t天氣好不好’一樣。
楚兮晚邁開右腳往前走,落在雪地的影子将謝斯遇雙腿籠罩,他跟随她腳步向前走,像是對某個條件的默認。
察覺到謝斯遇的小心思,楚兮晚努力壓下止不住上揚的嘴角,若無其事地說:“就字面意思,聽不懂嗎?”
這段時間她成了‘王姐面館’的常客,在店裏混臉熟了,時不時會與店員閑聊幾句。
偶然間聊起謝斯遇,有位店員告訴她謝斯遇這個人很怪。
平常總是獨來獨往,不和他們閑聊八卦,只上晚班,而且沒有見他穿過黑色以外的衣服,
最怪的地方是他臉上幾乎沒有産生過情緒波動。
猶如一個被剝奪了七情六欲的木偶人。
“沒有呀,我覺得他還挺熱心的。”楚兮晚說出那晚打烊後謝斯遇給她煮面的事情。
店員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驚詫,眼睛瞪得很圓:“我們聊的不是一個人吧。”
他又說,謝斯遇每次上班會提前五分鐘進店,處理完自己負責的工作區後到點下班,一秒都不多逗留。
沒有一次例外。
“你放心讓陌生人送你回家?”安靜跟在身後的謝斯遇忽然出聲,楚兮晚思緒被拉回。
她朝他莞爾一笑。
“誰說你是陌生人。”
“謝——斯——遇。”
尾音被無限拖長,拉着無數條缱绻情絲。
楚兮晚準确無誤喊出他的名字,猶如純白世界中出現的唯一一抹亮色,霸道占據謝斯遇所有感覺器官。
地面上的積雪越來越厚,快要蓋過兩人腳踝。楚兮晚慶幸自己出門前換上了長靴,此時倒也不至于顯得狼狽。
“走吧,我送你回去。”謝斯遇快步走上前,阻擋住襲向楚兮晚的大部分風雪,繼而又道,“你踩着我的腳印走。”
楚兮晚盯着面前正傻傻為她開路的背影,又看了眼地上出現的深淺不一的腳印,心底沒有半分動容,反而湧上別樣情感。
他還真好騙。
——
楚兮晚剛結束回到後臺,身心還沒完全松懈就看見一個白色身影撲過來。
她下意識側身躲開,可還是遲了幾秒,直接被那人抱了個滿撞懷。
“啵——”
“啊啊啊兮晚我太愛你了!我早就說過你靠這張絕美的臉蛋吃飯準沒錯。”
白色身影的主人是貝芙兒,她此時情緒十分激動。
楚兮晚把服裝裏融入的設計理念展現地淋淋盡致,比她預想的最佳效果還要好。
“但我偏偏想要靠才華。”楚兮晚回抱了貝芙兒一下,用開玩笑地口吻說。
貝芙兒收回雙手,無奈道:“你呀你,是真的不知道什麽叫做謙虛。”
提到這個,楚兮晚眼角微揚,瑩亮清透的眸子裏全是自信。
“那是當然,我有不用謙虛的資本。”
話音落下那刻,兩人相視移笑。
貝芙兒動了動嘴唇,似乎還想再聊幾句,但對講機中傳來工作人員喚她的聲音。
“那邊有點事,我先過去了。”聊天被迫中斷。
貝芙兒沒走幾步又返回來,急匆匆地扔下一句:“兮晚,你先別走,一定要留下來參加慶功宴。還有,這條裙子送給你了。”
後臺人來人往,熱鬧喧嚷。
有不少人看完剛才走秀找到楚兮晚面前,誇贊她的時尚表現力。
無一不是恭維話語,聽得她耳朵都快起繭了,面上卻不得不維持着得體笑容。
疲于應付這些多不勝數的表面話,楚兮晚甚至懶得換回自己的休閑服裝,直接穿着走秀長裙逃到沒什麽人的二樓。
二樓長廊盡頭是一個超大的露天陽臺,可以看見舉辦時裝秀酒店的後花園的全貌,包括拍不到的監控死角。
楚兮晚雙手搭在陽臺欄杆上,上半身稍稍往前傾,探出頭去。
酒店後花園的綠植種類豐富,有不少名貴豔麗的花草樹木,讓人觀賞過後感到心情愉悅。是閑來無事時,消遣時間的好去處。
唯一不足的地方是有點兒冷。
正值冬日,室外沒有暖氣,寒風一下又一下打在她衣着單薄的身上,鑽入肌膚,滲進骨縫裏。
楚兮晚自虐般承受來自十二月份冷空氣的攻擊。
身後那一扇玻璃門将裏外分割為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門內燈影絢爛,觥籌交錯;內外寒風凜冽,晦暗沉寂。
正當楚兮晚準備返回室內換回自己衣服時,耳邊傳來一道不和諧的嬌.聲浪.語。
在這般安靜環境裏尤為突兀。
“嗯……嗯,王總。”
“好想再來一次。”
男女之間的事情在名利場合中相當常見,楚兮晚早都見怪不怪了,更可況她沒有圍觀他人亻故的特殊癖好,當即就想扭頭走人。
可女人的下一句話卻使她硬生生停住了腳下動作。
“王總,你之前說只要我按照你的吩咐去做事,就讓我當劉導手上那部大IP女主角。”
“現在事也辦好了,我什麽時候能進組拍戲呀?”
“人家可是臨時鴿了這場時裝秀,把貝芙兒都得給罪了。”
女聲越發蠱魅,仿佛要酥麻到人骨子裏。
臨時鴿了時裝秀,臨時鴿了貝芙兒。
楚兮晚抓住女人話語裏的關鍵詞,好奇之意逐漸在心底擴散。
所以今天她是替這個女人上臺走秀。
不是簡簡單單的臨時有事來不了,而是收了他人好處要讓貝芙兒難堪。
她口中的王總到底是誰,為什麽如此針對貝芙兒?
楚兮晚想知道更多內情。
下一秒,自己的名字從男人口中冒出,但她還沒聽清楚話中內容,男人聲音便被痛苦而沉重的喘.息代替。
“草,你別突然夾這麽緊,給我放松點兒。”
……
不知道這好場戲上演了多久,楚兮晚只感覺自己身體被冷到僵硬得無法動彈。
只不過聽到最後結束,也沒從兩人口中獲取更多有用消息。
反倒是苦了自己的耳朵。
楚兮晚不禁擡手揉了揉耳廓。
身後的玻璃門忽而被人推開,她下意識想回頭看,腦袋和脖子卻不聽使喚地保持着原動作。
心間隐隐浮現一個猜測。
是謝斯遇嗎?
還沒來得及深入思考,一件帶着溫熱的外套罩在她露出大片肌膚的後背。
外套上的氣息令她十分陌生。
不是他。
不是謝斯遇身上獨有的清冽柑橘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