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張太醫

大清早,傅瑤就随娘親來到後院給老太太請安。

傅老太太卻病恹恹地歪在枕上,大夫人和三夫人都已經過來了,圍在床邊噓寒問暖,生怕別人說她們做媳婦的不講孝心。

三夫人回眸一笑,“二嫂今日來得有些遲了。”

陳氏臉上一臊,正要解釋,就聽傅老太太淡淡說道:“有身子的人難免勞累些,不怪。”

陳氏臉上的紅暈霎時消退下去。

傅瑤聽到這裏,已然心知肚明:老太太是真不喜歡二房,說個話也這樣夾槍帶棒的。她倒不想想,陳氏肚子裏懷的何嘗不是他們傅家的骨肉。

傅瑤上前一步,妥帖地喊了一聲,“祖母。”

她再傻,也不會用良娣的身份去壓一個老人家——孝道在那兒擺着呢。何況傅老太太病着,更有理由說三道四了。

“原來是良娣回來了,怎麽,太子宮待得不舒服,到底還是想家了?”傅老太太說道。

大夫人與三夫人心照不宣地對了個眼色:看來老太太并未因傅良娣的身份而對二房另眼看待,這樣她們也能放心。

“祖母多心了,太子待我很好,我這回回來,一則是為探視母親,二則,也是牽挂祖母您,我如今雖已離家,總還記得祖母待我的情分,心中實在思念得緊。”傅瑤誠心誠意說道,仿佛并未察覺到氣氛的尴尬。

兩位夫人都瞠目結舌地看着她,詫異于她的臉皮之厚:當初是誰因為玉釵的事被老太太責罰的,如今她還有臉拉扯從前的情分,當真厚顏無恥。

老太太哼了一聲,“罷了,不過是個良娣,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位分。你只要記着謹言慎行,別給咱們傅家添禍就行了。”

這話比起方才已緩和多了,可見伸手不打笑臉人,老太太也并非完全不近情理。

說罷,她又皺起眉頭,扶額喘息起來。

媳婦們忙圍上去,“老太太的頭痛又發作了?”

三夫人看婆婆面白氣促,實在不好,急道:“這樣不行,得快點找個大夫來瞧瞧。”

陳氏說道:“不用費事,昨日瑤兒才領了一名太醫回來,這會子還歇在客房裏。”

想不到傅瑤還有這般本事,竟能得太子允準請太醫出宮。三夫人有些吃驚,下意識說道:“太醫也不見得個個都合适,若是那無職無份的,還不如咱們慣用的大夫來的趁手。”

“是太醫院正堂,張仲廉大人。”陳氏沉住氣說道。

這回連大夫人也驚訝地回過頭來:她們連張仲廉都請過來了?

她當機立斷,吩咐身邊一個丫頭,“你,快去請張大人過來,就說老夫人抱恙,請他瞧瞧。”

一壁柔聲安慰老夫人,“娘,您放心,張大人馬上過來,他醫術高明,一定能治好您的。”

三夫人看到這般,不得不佩服這位嫂嫂的鎮靜果敢:瞧瞧,她下手多麽快,一下子就把功勞攬到自己身上了。

一邊同情地看着傅瑤:人是她帶來的又如何,到底姜是老的辣,年輕的良娣,怎麽也鬥不過大夫人這只老狐貍。

大夫人派去的丫頭很快就回來,身後卻不見人影,她嗫喏着說道:“張大人尚在歇息,還未醒來。”

“睡着你不會叫醒啊?”大夫人不耐煩說道。

三夫人謹慎地提醒她,“嫂嫂,那可是太醫院張大人。”

大夫人這才恍然驚覺,若是尋常的太醫,她們傅家未必使喚不得。但那可是太醫院院使張仲廉大人,單論官職,比起傅家的幾位老爺也不差什麽;何況別人還是在宮廷裏打轉的,随便說句閑話,幾個腦袋也不夠砍得。

誰敢去得罪他。

屋子裏陷入沉默,老太太的呻喚聲反倒一聲比一聲清晰起來,比指甲抓玻璃的聲音更令人百爪撓心。

傅瑤開口了,“秋竹,你以我的名義,再去東院請一遭。”

秋竹答應着去了。

衆婦人都懷疑地看着她,那位老大人擺明了是擺架子,會聽她一個小小良娣的差遣嗎?

三夫人用手絹捂着嘴,悄悄咳了一聲:這位侄女兒想當着她們的面出風頭,沒準是自讨苦吃呢。

無獨有偶,大夫人也是如此想。

然則她們的如意算盤竟打錯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看到張太醫跟在秋竹身後快步而來。

他一見到傅瑤,立刻鞠躬施了一禮,“傅良娣安好。”

傅瑤亦回道:“不必多禮,倒是攪擾了您安眠,是我們的不是。”

“良娣切莫如此說,太子殿下命我悉心照料,但凡良娣的吩咐,老臣無敢不遵。”張太醫理了理尚顯淩亂的華發,垂眸說道。

衆婦人簡直目瞪口呆。傅瑤不就是個區區良娣嗎,怎麽太子還特意囑咐這些話?難道這位侄女兒當真出息了,仗着一張臉,将堂堂太子殿下迷得神魂颠倒?

“大人也不必客氣了,還是先看看我祖母要緊。”傅瑤說道。

秋竹領着張太醫過去,經過兩位夫人身邊,竟老實不客氣地将發愣的兩人撞開,而那兩人竟也沒說什麽。

屋外的丫頭們面面相觑:看來這府裏要變天了。

傅老太太已被疼痛折磨得神志衰弱,嘴裏微微的喘着氣,看上去就好像半死了一樣。

張太醫翻了翻眼皮,又看了一回舌苔,說道:“老夫人這是宿疾了,看來得用銀針施術方可。”

大夫人忙問道:“那得多久功夫才能好?”

“總得兩三日吧。”張太醫頭也不擡起來。

聽他說得這樣嚴重,竟也只要兩三日就能痊愈,看來神醫之名果然不虛。衆人欽佩之餘,對傅瑤這位能使喚神醫的奇人也有幾分敬畏。

為了不妨礙張太醫施針,衆人都站到廊前來。傅瑤見陳氏額上微微出了些汗珠,便勸道:“娘,您先回去吧,祖母這裏我們看着就好。”

陳氏雖有心盡孝,念着腹中骨肉也不可怠慢,便點了點頭,跟着丫頭回去。

兩位夫人莫說阻攔,話都不敢說一句。

三夫人便笑道:“良娣,我這幾日總覺得胸口悶悶的,堵得慌,怕是有什麽隐疾,不然你讓張太醫也給我瞧瞧吧?”

這才一會兒功夫,她的笑容已經稱得上谄媚了。

“什麽大事,嬸嬸既然有病,只管派人請去,張太醫醫者仁心,不會不依的。”傅瑤說道。

“那可不成,咱們請是不中用的,只有你請,張太醫才肯動身呢。”

三夫人臉上的笑容越發不堪了。

大夫人看着厭惡,索性轉過頭去,卻聽三夫人關切地問道:“嫂嫂,我聽說珍兒病了,今早才沒來看望老夫人,不然也讓張太醫瞧瞧吧?”

這話引得傅瑤注意,“五姐姐病了?”

大夫人恨不得賞這位弟妹一巴掌,好端端的,提起傅珍做什麽。

傅珍的确稱病,躺在床上休養——可大夫人很清楚,她這個女兒一向身體壯如牛,根本沒病,定是在傅瑤那裏受了氣了。這會子若讓張太醫診看,查出是裝病,豈不更要難堪?

思及此處,大夫人故作從容說道:“她哪有什麽病,不過是昨兒晚膳吃多了,積了食,疏散疏散就沒事了。”

丫頭們都捂着嘴偷笑起來。

罷了罷了,少不得丢點顏面,總比被人戳穿好。大夫人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位三弟妹——可惜三夫人一雙眼睛都殷勤地放在傅瑤身上,壓根沒有瞧見。

上午給老太太施完針,張太醫便踱到傅瑤這邊來,向她彙報診治的情況。

傅瑤随意聽了聽——反正也聽不大懂,至少結果是好的。她便點了點頭,“有勞張太醫您了。”

張太醫收拾藥箱準備告退。

傅瑤看着他老而挺直的背影,忽然問道:“張太醫,我有一事不解,可否求教?”

張太醫停下腳步,“良娣請講。”

“我觀大人平日為人,似乎頗由自主,然則方才在衆人面前,大人又為何對我畢恭畢敬呢?”傅瑤字斟句酌問道。

她只盼不要觸怒這位老大人才好,雖然她說的是實話——明明昨天來的時候,這位大人還是一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樣子,怎麽過了一夜就轉了性了?

不,也不能說轉性,明明他對傅府諸人,也還是這般桀骜,唯獨對她十分客氣——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張太醫不是真睡着了,只是向傅家炫示自己的身份而已,否則秋竹不會一叫便醒。

張太醫淡淡說道:“無他,都是太子殿下的囑咐耳。太子殿下說了,老臣私底下如何不打緊,當着傅良娣的面,萬不可亂耍脾氣,失卻良娣您的顏面。”

傅瑤聽得怔怔,敢情這位老太醫,就是太子專程送來幫她打臉的。

太子殿下真是個好人。她不無感激地想。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我這算間接出場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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