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威名與手段

崔嬷嬷見兩人的談話告一段落,趁機賠笑道:“皇後娘娘……”

她這笑裏其實帶有幾分真心的喜悅。雖然不能再在東宮耀武揚威,能回來伺候皇後殿下也不錯。

孰料皇後卻看也不看她,徐徐将臂上的佛珠推上去,“後殿還缺個灑掃的雜役,你去那兒當差吧。”

崔嬷嬷的笑容凝固。

主命不可違,雖說心有不甘,崔嬷嬷還是應聲“是”,垂頭喪氣地走出去。

郭賢妃嫌惡地甩了甩手絹,“這老奴這般蠢笨,娘娘何不将她逐出宮去得了。”

你比她也聰明不到哪兒去。

皇後淡淡說道:“她到底伺候本宮多年,若驟然趕出去,難免別人說本宮刻薄寡恩,不如留着她,賞她一口飯就是了。”

郭賢妃又想起一事,“娘娘,崔嬷嬷離了東宮,傅良娣的避子湯該找誰送去?”

崔嬷嬷送藥之事,她們并未知會太子,可若驟然安插一個人,以傅瑤如今的恩寵,難保太子不着意提防。

“如此那就不必送了。”皇後停頓一下,“反正傅良娣近月來服下的各類湯藥不少,想來也生不出孩子了。”

此言一出,連郭賢妃都愣了一愣,她倒不曾想趙皇後的手段這樣果決。但,總歸是與她有利的,遂笑逐顏開道:“娘娘英明。”

趙皇後望着窗外,烏沉沉的瞳仁裏映出一雙璧人的身影——是元祯與傅瑤。

傅瑤正在低聲抱怨,“今天我算是跟皇後娘娘正式怼上了,這都是您害的。方才您若不及時來,皇後娘娘沒準會一怒之下将我賜死呢。”

她慣會這樣虛張聲勢地吓人。

元祯親昵地将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我這不是來了麽?再說了,這件事對你不是很有好處?想一想,這偌大的東宮都是你的了。”

傅瑤義正辭嚴地推開他,“誰說的,我根本不想管太子宮的差事,都是殿下你逼我這麽做的。”

“好好的,都是我的不是。我給你賠禮行不行?”元祯愈發将她攬緊,咬着耳朵說道:“今天晚上,你想我怎麽補償你?”

兩個丫頭自覺放慢步子,故意滞後一段距離——太子雖然敢說,她們可不敢亂聽呢。

秋竹看着身邊的小香,小丫頭神情嚴肅,偏又悄悄直起耳朵,可見理智與好奇正在激烈的鬥争中。

“小香,今兒多虧了你。要不是你串通着演了這場戲,崔嬷嬷不見得會上當。”秋竹誠心誠意說道。

她是個敏感心細的人,自然發覺到小香對她的确有所不滿——在崔嬷嬷跟前倒不全是作假。自秋竹進宮之後,傅瑤對兩人同等看待,并未顯出區別,可在小香眼中,難免不是自己占了她的位置,奪了她的恩寵,這種想法也是情有可原。

小香哼了一聲,“我可不是為你,是為了咱們良娣。只有主子過得好,做奴婢的才能順順當當,我雖不及你聰明,這點道理還是知道的。”

能清楚這個道理,已經勝過許多人了。

秋竹拉起她的手笑道,“自然,所以咱們更要同心協力,只有咱們一心,良娣的地位才能攻不可破。”

小香對她的親昵舉動有些不适應,甩開手,扭過頭說道:“別跟我套近乎,我是我,你是你,就算為着傅良娣,也只是同事一主罷了,算不上什麽知心朋友!”

有些人天生就是嘴硬心軟。

秋竹并不介意,反而笑容更加燦爛了。

自崔嬷嬷去後,傅瑤的日子突然變得忙碌起來。她這時才發現掌管一座宮邸真是不簡單。

宮府名冊陸陸續續送來,傅瑤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姓,頭一次發覺原來太子宮竟有這麽多人——往常怎看着恁安靜呢?

要一一叫來查問顯然絕無可能,傅瑤決定先召見一下各處的執事嬷嬷與首領太監。主意拿定,便發出公告,集會的時間定在明天早上。

次日她挑了個不早不晚的時候起身——若起得太早,難免別人說她浮躁,才掌權就急不可耐;若起得太遲,又恐怕旁人猜疑她故意拿喬。

大多數宮人還是老老實實按時前來,雖說這位良娣不見得能統治多少時候,她們到底不敢得罪。

獨獨缺了管理膳房的方姑姑。

約定的時候已經過了,方姑姑還是遲遲未現身,衆人都小心翼翼地偷瞟座上那位傅良娣,不知她有何反應。

傅瑤搬了一張椅子在廊前坐下,底下是整齊的隊伍,跟教官訓話一般的派頭。她目光沉靜地打量底下人,雖不嚴厲,卻有如針芒一般,刺得人悚然一驚。

秋竹與小香分立她左右兩側。小香悄聲說道:“良娣,這方氏擺明了是在藐視您,您可得抓住機會,給她一個下馬威才好。”

秋竹也表示贊許,“良娣,現下正是您立威的機會,斷不容錯過呀。”

當然是藐視,傅瑤心道。恐怕不止是藐視,更是試探,試探她這位新上位的良娣有何本領,治不治得住她們這群老油子,若處理不當叫她們看輕,只怕背地裏更有得鬧。

氣氛竟像出征一般緊張。

半晌,傅瑤板着臉說道:“秋竹,清點一下人數。”

秋竹照着花名冊念了一遍,合起本子迅速說道:“膳房的方氏未至。”雖說早就瞧出來了,還是得裝裝樣子。

傅瑤威嚴地看着座下,“方氏因何未來?”

素來與方姑姑交好的王嬷嬷小心站出來,“方姑姑病倒了,實在不能起身。”

“哦,那為何不早來向本宮告假?”傅瑤眼皮都不擡一下。

王嬷嬷字斟句酌的應道:“方姑姑病得急,來不及過來禀報,她本來身子就弱,就喜歡強撐着,這些天膳房的事情又多,一來二去就累病了。”

她這話說得很有技巧。方氏是積勞成疾,傅良娣若為這個責罰她,那就是不近人情;可若法外開恩,又顯得她這個良娣軟弱可欺,毫無底氣。

衆宮婢都眼巴巴地盼着傅瑤的反應。

傅瑤平靜說道:“既如此,就讓她好好歇着吧。”

衆人都松了一口氣,卻也因此增了一分輕蔑——傅良娣果然是只紙老虎,外強中幹,根本無須懼怕。

散會後,秋竹小香皆怨道:“主子,那方姑姑擺明了是裝病,您怎麽不趁機拆穿她,反而輕輕放過去了?”

傅瑤莞爾一笑,“我費那個勁兒做什麽,我有的是輕松法子。”

第二日就傳來消息,傅良娣恩恤體下,顧念方姑姑年邁衰弱,已向太子殿下請旨,将她遣送回家養病去了。

此事一出,衆人都慌了神,處處可聽到她們竊竊私語。

“方姑姑還不到三十,這就成了年邁,傅良娣也太客氣了。”

“你知道什麽,這是明賞暗罰呢。膳房可是個肥缺,方氏自己作死扔掉了,少了多少好處!何況太子口谕一下,這回裝病也成了真病,你想想,還有什麽人家敢去結交她?可憐方姑姑尚未婚嫁,從此怕是沒人敢要了吧!”

那聽的丫頭不禁咋舌,“這麽看來,傅良娣的手段着實厲害。既趕走了自己不想見的人,旁人還說不得她半句不是,可不是一只笑面虎麽?”

對面的人很有城府的說道:“你懂什麽,歸根究底是有太子殿下撐腰的緣故,在這宮裏啊,有了寵愛,就有了一切。方氏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是她自己活該。我看哪,王嬷嬷怕是也有點危險了——誰讓她幫着姓方的。”

王嬷嬷聽到這裏,額上的汗珠有如黃豆一般滾下來。她悄悄走開,心中卻叫苦不疊:早知如此,就不該聽了那方氏的挑撥,現在她也得罪了傅良娣,叫她以後在宮裏如何過活?

如是幾日,王嬷嬷都神魂不定,睡眠不安,整日頂着兩個烏青的眼圈在宮中蕩來蕩去,見到她的人都以為見了活鬼。

她到底忍耐不得,鼓起勇氣往西殿去請罪。及至見了傅瑤的面,卻又蠍蠍螫螫起來,聲如蚊吶地将自己的罪行闡述一遍,最後請求傅良娣的饒恕。

結果傅瑤笑着将她攙起,“嬷嬷這話言重了,你并未得罪我,方姑姑也實是回去養病,并不為別的。至于今後嘛,你若是盡心盡力,做好自己分內之事,我又何必要為難你呢?”

她笑得盡管親切,王嬷嬷心中反而越發恐懼,就連那些話語在她聽來也是一種威脅——實在是被之前的流言吓破了膽。

她跪在地上咚咚的叩了幾個頭,俯首帖耳說道:“老奴一定盡心侍奉傅良娣,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等她去後,傅瑤才露出一縷閑閑微笑。掌管內廷當然不易,可是她的目的也不在于稱霸東宮,只要這些人對她存有一絲敬意,不至于将她的話當做耳旁風就好。

反正在這樣太平日子裏,一切井然有序,她根本不需要大肆改革立威,無為而治便可成功。

她生來就是這樣懶散的性子,不知道有沒有辜負太子的期望。

傅瑤無辜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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