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除夕宴
兩人皆是愕然, 這太子殿下也太心急了, 太後還沒發話就自己進來了。
江太後倒是不介意, 她本來也不是挺講究規矩的人, 太子這樣的舉動反讓她親切。
傅瑤輕輕施禮, “妾身見過太子。”
元祯忙扶她起身, 看見傅瑤面容,不禁咦道:“怎麽眼圈兒紅紅的?”
便朝江太後笑道:“皇祖母, 是不是您欺負她了?”
這臭小子。
江太後明知是開玩笑,還是忍不住瞪着他。
傅瑤連忙解釋,“沒有, 是香爐裏的灰飄到眼睛裏了。”
她本來想說沙子,轉而一想,這內殿哪來的風沙, 所以改了口。
元祯有些疑窦, 見她不願明說,也只好按下不提,遂拉着傅瑤的手諄諄說道:“你怎麽去了這許久?孤還等着你回來一齊用午膳呢,結果久等不至, 菜都涼了, 所以急不過,這才出來尋你。”
江太後輕輕咳了一聲。這兩口子也太旁若無人了,當她這位老人家不存在呢?
傅瑤忙甩開元祯的手,“妾身已在太後娘娘這裏用過了。”
元祯這才執手向太後說道:“既如此,孫兒就和傅良娣先告退了, 皇祖母安心養好身子,孫兒改日再來探望。”
“去吧。”江太後和聲說道。
兩人去後,曲嬷嬷才笑道:“這太子和傅良娣的感情還真是要好,也不知是否傅良娣有着身孕的緣故,太子格外愛惜她。這将來太子妃入宮,還真不知是個什麽局面。”
“是啊,誰知是個什麽局面,”江太後幽幽說道,“或許祯兒根本不打算納太子妃也說不定。”
曲嬷嬷吓了一跳,“太後您是說,太子有意立傅良娣為正妃?”
顯然她難以置信,“這不可能吧?将側室扶正那是民間才有的事,宮裏可從沒聽說過這樣的規矩。”
“誰知道呢?或許從今以後就有了。”江太後淡漠說道。
曲嬷嬷也從吃驚中回過神來,“也是,反正誰當太子妃都與咱們壽康宮不相幹,不過——”
她小心翼翼觑着太後臉色,“奴婢總覺得傅良娣對您并非這般誠心,或許是裝出來的也說不定……”
“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就算是裝出來的,若能裝一輩子,可不就是真正的孝順麽?”江太後平靜說道。
有所付出就一定會有所回報,她不管傅瑤是不是真心孝敬她,但至少在這宮裏,只有她一個願意常來陪她這位老人家說話。那麽,她也将全力照拂這個孩子,盡己所能。
走到半路上,傅瑤才想起,應該讓江太後用暖轎送他們回來的,可現在返回去也晚了。
元祯将身上厚實的大氅解下,披在她身上,摸了摸她手心,覺得還是有點冷,便命令道:“把手放我兜裏。”
傅瑤乖乖照做。
元祯擁着她,踩着滿地零落的梅花瓣,慢慢向前走去,元祯這才故作不經意問道:“皇祖母跟你說了些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說了些年輕時的舊事。”傅瑤讪笑道。
“那你怎麽眼圈兒紅紅的?”元祯瞪着她,“別跟我說什麽香灰入眼的鬼話,你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
傅瑤只好拿江太後做擋箭牌,“也不為別的,就是為太後娘娘難過罷了。”
總不能說是自傷其身,懷疑元祯以後會變負心漢。
元祯沉吟道:“皇祖母……她也确實可憐。父皇并非她所出,先帝在世時,她也并非得寵的那一位,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好在如今成為太後,得奉養于壽康宮,也算苦盡甘來了。”
這便算順心如意了麽?為了一個太後的位置,将自己困鎖數十載,到頭來唯有寄情于一枚玉墜子,這便是所謂的苦盡甘來?
傅瑤有些悵然。
元祯看着她,忽然說道:“你不會是擔心像皇祖母那樣,晚年孤清無所依靠吧?”
傅瑤一驚,怎麽被他瞧出來了?她忙摸了摸臉,生怕臉上的表情洩露了心事。
元祯呵呵笑道:“果然是擔心這個,你想的還真長久啊!”
他将傅瑤的兩只手攥在自己手心裏,臉兒忽然湊近來,“你不用擔心,等咱們都老了,孤一定會比你後死——孤要是先死了,留你一人在這世上,豈不是孤單得緊?”
呸,真不要臉。
憑什麽我該死在你前頭?不對,誰規定要和你一起變老的?傅瑤暗道。
她只好嗔道:“殿下又胡說八道了,好好的提什麽死字,這可是宮裏的大忌諱,存心給我找罪受呢。”
“好好好,孤不說了。”元祯笑容滿面地捧着她的臉,忽然就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傅瑤一驚,本來被冷風吹得微紅的臉立刻變得通紅。她忙緊巴巴地看向四周,生怕有人瞧見。
元祯含笑牽回她的手,“放心,這會子園裏沒人。”
“誰知道,指不定就有一兩個勤快的,早早來打掃園子。若穿了一身白衣裳,正好與梅花上的雪融為一體,咱們瞧也瞧不見。”傅瑤很有想象力地說道。
元祯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說的這些話,都能作成一首詩了。”
還來。
“殿下,這是大庭廣衆之下,請您注意自己的舉止。”傅瑤抱怨說道。
“就是知道我才做的。”元祯理直氣壯說道。
這無賴性子真是改不了了。
傅瑤無語地想。
元祯牽着她的手回到太子宮,傅瑤便要解下身上的大氅還給他,元祯說道:“我自己來。”
傅瑤便知他想趁機揩油,這色胚簡直勸都勸不住,她只好着意防範,卻由他動手。
元祯的手果然摸上她衣裳,誰知便在腰際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拿出一看,卻是一本精裝的小冊子。
元祯嚴厲的指着那本六朝志怪傳奇,“孤不是不準你再看這些東西嗎?你還敢犯,這回孤非沒收不可。”
傅瑤自知理虧,本想讨饒,結果靈光一閃,想起元祯從前的劣跡,便豎眉說道:“殿下好不講道理,你從前看那種東西,我也不曾說什麽,如今我看點志怪故事,你就來說三道四,天下真有這樣的人?”
元祯大約跟她鬥嘴皮子鬥出了經驗,居然毫不遜色,“這是兩碼事,我看那種東西,是為了咱們的孩子;你看這些,卻于養胎不利,你說說,究竟是誰錯了?”
傅瑤啞口無言。
她明知元祯是在詭辯,關鍵是……居然聽着很有道理。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種事?
後來傅瑤軟磨硬泡,元祯總算将那本冊子還給她,卻将裏頭稍含血腥恐怖的頁碼盡皆撕去,只留下幾則褒揚真善美的故事供她誦讀。傅瑤一氣之下,也就丢開不管了。
趙皇後得知她常往壽康宮去,似乎又有點不平,特意将她叫到椒房殿訓了一頓,讓她無事不要亂走動,結果隔日江太後就派人來,向趙皇後轉達婆婆的話:“傅良娣願意到哀家跟前盡孝,那是她秉性純真,不比某些人身居高位,一舉一動卻毫無婦人閨範。皇後娘娘您事忙,無暇來伺候哀家,哀家願意體諒,可你為何攔着傅良娣呢?”
趙皇後聽了這一頓冷嘲熱諷,不禁面紅耳熱,只好專程到壽康宮拜了一拜,道“臣妾知錯”,如此才将此事掩了過去。
高貴妃聽到這般,也得意起來。她素性詭計多端,便命宮人們将此話傳遍,好讓宮裏人人都知道太後與皇後不和。豈料江太後并不容她猖狂,秉雷霆之勢,立馬抓了幾個散布謠言的宮人——都是高貴妃宮裏當差的——全都趕出了宮,令高貴妃的氣焰也減了不少。
趙皇後見她這般,心氣反而平順了些。
宮中人見到這些舉動,才恍悟這位太後娘娘并非吃素的——她只是懶得管事,一旦發威起來,卻比誰都厲害,如此不免多了三分敬畏。
連傅瑤也跟着沾光——她是這樁事件的中心人物,三個巨頭為了她鬥得不可開交。且衆人見她一個太子宮的小小良娣,居然能得太後如此照拂,自然不容小觑。從此再無人敢輕慢她。
一年很快就過去了,轉眼已是除夕。今夜是宮中家宴,宮裏的各位主子都要出席,傅瑤作為其中一員,自然也不能例外——誰讓太子宮只有她這一位良娣。
秋竹問道:“良娣此番打算作何裝扮?”
既然是除夕宴,自當穿得喜慶一些,至于妝容……傅瑤這回倒是很快做了決定。反正有着身孕不便化濃妝,那就還是偏素淡系吧。
鑒于元祯執意要與她同行,兩人只好一并到清泰殿,再各自找尋自己的席位。
透過敞開的殿門,傅瑤看到除皇帝皇後外,宮中的諸位娘娘以及宮外的王爺王妃都已經入列了。
元祯低聲說道:“你有身子不宜飲酒,等會兒我讓人給你換成果子釀。你也得留點神,別人勸酒也不要喝。”
傅瑤點了點頭,“我知道。”
心下覺得元祯多此一舉,她挺着個肚子,誰會沒眼色給她敬酒。結果滿目一瞧,衆人的衣裳都十分寬大厚重,個個都像有着身孕。
她反而舒坦了些——懷着身孕來赴宴本來就有些尴尬,現在可以從容應對了。
即便是夫妻,男女也得分席而坐。元祯已經尋着了自己的席位,傅瑤也從五顏六色的衣裳中望去,覺得眼睛都快花了,她怎覺得女賓比男賓多出一倍不止——當然多數都是成德帝的妃嫔。
昌平笑着跟她招手,“傅姐姐,快過來。”
傅瑤忙走過去,這才發現李昭儀特意給她占住了席位,連忙道謝。
李昭儀笑說道:“不必,咱們坐在一起也親香些。”
照理這是傅瑤第二次參加除夕宴,可是她尋遍了腦海,發現一點印象都沒有——大概原身未參加宴會,或者全程低着頭,什麽都沒有注意。
她環顧四周,覺得自己這位置有些微妙。女賓們分成兩列,後一列是九嫔之下的低位妃子,這一列則從貴妃排到昭儀止,接着是各位親王妃與郡王妃。
傅瑤的席位,恰好就處在李昭儀與各位王妃之間。
鄰座的女賓仿佛對她很是注意。
恒親王妃低聲問旁邊的兆郡王妃,“那穿紅的是什麽人,二公主怎麽喊她姐姐?”
傅瑤進來的時候,穿着一身紅鬥篷,臉上雖妝容素淡,可雪膚烏發,加之紅衣豔烈,還是讓人耳目一振。
郡王妃笑道:“嫂嫂你不知道啊,她是東宮的良娣傅氏,沒見她方才和太子一起來的嗎?”
恒王妃已是年近四十的婦人,形容憔悴,大約王府的生活不怎麽如意——當然這不影響她的八卦;郡王妃則比她年輕得多,也嬌俏得多。
恒王妃又看了傅瑤一眼,小心說道:“太子殿下莫非很喜歡她?”
“自然了,若不喜歡,怎會這麽快懷上太子殿下的子嗣?”郡王妃脆生生說道,“聽說傅良娣已是專房之寵,自然,東宮也獨她這麽一位良娣就是了。”
恒王妃并未注意後一句話,而是将重心放在前一句上,她臉上的吃驚幾乎掩飾不住,“有身孕了?”
傅瑤在旁邊面無表情聽着,好不容易才忍住臉皮的抽搐——這兩個人當她是聾子嗎?就算再小聲,離這麽近也能聽得一清二楚好嗎?
兆郡王妃還是那副嬌俏的好嗓子,“姐姐你關心這個做什麽?莫不是……”
她眼珠滴溜溜一轉,紅唇也牽起來。
恒王妃瞪了她一眼,“你裝什麽蒜,你還不是和我想的一樣?”
郡王妃笑着打她一下,“瞧姐姐這話說的。”
這兩人故作親熱的醜态看了還真是膩味。傅瑤翻了個白眼,飲一口果子釀。
兩位王妃的親熱倒不是作假,只是各有各的算計而已。恒親王妃想令自己的外甥女成為太子妃,郡王妃也想将自己娘家的庶出妹妹塞給太子,為了這個目标,她們可以共同合作,也能明争暗鬥。
恒王妃現在卻有些躊躇,既有身孕,太子妃一事便不能着急了。萬一傅良娣誕下皇長孫,新進宮的太子妃地位便會受到威脅,還是再等等看,待傅氏産下孩兒再做決定。
“嫂嫂你急什麽,你那外甥女過年才十六呢,又不是等不起。”郡王妃嬌聲道。
“就是為這個犯難。”恒王妃面露遲疑,“王爺他已經決定,在今日晚宴上求陛下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