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恒親王

傅瑤也是一驚, 握着杯子的手不由停下來。

要賜婚了, 而且就在今晚。很快, 她的處境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不得不承認, 此刻她是相當心急的。雖然她總是在潛移默化地暗示自己:她并不想做太子妃, 當個無憂無慮的寵妾也很不錯。

但若真的塞個太子妃進來, 她還能像現在這般順心适意嗎?

若真那樣,她不得不向東宮的新主人俯首稱臣, 從此屈服于另一個女人的威嚴之下。而她的孩子,說不定也要認別人做母親,她連自己的骨肉都保不住。

至于元祯……她果真甘心将他讓給別人嗎?她已經習慣了元祯的寵愛, 就算元祯對她并非全然真心,她到底還是貪戀他的好,不是麽?

傅瑤緊緊地捏着杯身, 臉色也發白了。

昌平瞧見了, 咦道:“傅姐姐,你怎麽了,不舒服麽?”

傅瑤回過神來,勉強朝她一笑, “沒事, 這屋裏有些悶。”說罷将手當作扇子,随意揮了揮,又飲了一口果子釀。

昌平有些擔憂地看着她,終究沒多說什麽。

傅瑤漸漸恢複鎮定,她不能着急, 這事急也急不來。恒親王若果真提出賜婚,只會有兩種結果:要麽,成德帝嫌這位兄弟莽撞,縱然不當場拒絕,也會找個由頭搪塞過去;要麽,成德帝礙于大庭廣衆之下,不好拂了恒親王的面子,答應賜婚之請。

怎麽想都是後一種可能更大些。畢竟恒親王的外甥女也是郡主之女,出身高貴自不必說,容貌品行想必也不會差到哪兒去,且是親上做親,怎麽想都是一樁好婚事。

至于太子的心意……傅瑤知道太子未必喜歡這一位,關鍵是:若皇帝準了,他還能抗旨麽?

傅瑤目不斜視,卻留意着旁邊的動靜。

兩位王妃起先怕她聽見,及至瞧了瞧,見她還是一臉從容,便放下心來,依舊竊竊私語。

恒王妃想了想,還是果決說道:“這事不妥,現在不是時機,得想個辦法告知王爺,讓他暫緩此事。”

兆郡王妃也不願她這麽快得逞,跟着說道:“那嫂嫂得盡快通知王爺才是,不然宴會開始就不好辦了。”

皇上皇後卻已經姍姍進來了。

兩人只得收聲。

傅瑤也不禁為她們嘆一口氣。

趙皇後一身皇後袍服,面容沉靜,比平時更加端莊。成德帝卻是難得一副笑模樣。

兩人款款入座,成德帝便随意揮了揮手,“今日原是家宴,一家人何必拘禮,怎麽熱鬧怎麽來就是。”

衆人先有些拘謹,誰知恒親王第一個站起身來,大大咧咧說道:“好,那臣弟就先敬皇兄一杯。”

一上來就敬酒,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衆人都唬了一跳,連恒王妃也為丈夫捏一把汗。

豈料皇帝竟也未怪罪,反而笑着滿飲一杯,衆人這才放心,觥籌交錯,舉杯說笑喧鬧起來。

恒親王不知是不是酒量格外好,喝得又多又快,別人喝一杯的功夫,他已經灌下去三四杯,臉上也紅撲撲起來。

酒至半酣,恒王妃到底有些不放心,遂叫過身邊一個侍女,與她耳語一番,讓她提醒恒親王,暫緩提親一事。

侍女有些猶疑,還是答應着,小心地從後殿繞過去,走到恒親王旁邊,仔細不引起旁人注意。好在男賓席上也有女婢服侍,倒不怎麽奇怪。

傅瑤卻一直在留心看着。

昌平見她發呆,“傅姐姐你怎麽不動筷子,是不是飯菜不和你口味?”

說着将一碟兔肉遞過來,“你嘗嘗這個,可好吃了。”

傅瑤瞧見昌平紅紅的嘴唇,還有唇邊沾着的辣椒籽兒,便知這兔肉一定辣的厲害,她笑了一笑,“不用了,公主你自己吃吧。”

李昭儀比她見多識廣,嗔道:“你把這樣辣辣的東西給傅良娣,讓她怎麽吃得下去?她受得了,肚子裏的孩子也受不了。”

說着将一碗冒着熱氣的鵝蛋羹遞過來,“良娣你嘗嘗這個,有孕之人最宜食用的。”

傅瑤也聽說懷孕了吃鵝蛋很好,便笑着接過來,“有勞昭儀娘娘了。”嘗了嘗,果然嫩滑可口。

李昭儀見她喜歡,臉上不禁露出得色,她點着女兒的額頭說道:“瞧見沒,你要學的東西還多着呢。等你以後成了家,這些東西都得留意。”

昌平扁着嘴,“那我就不成家好了。”

“胡鬧!”

傅瑤由着她們母女倆笑鬧,用小銀匙慢慢挖着蛋羹,依舊留神對面的動靜。

侍女正要向恒親王通傳王妃的話,豈料才湊到他耳邊,喊了一聲“王爺”,恒親王就猛地捉住她的手,醉醺醺笑道:“你這小婢怎的如此大膽,竟敢在大庭廣衆之下勾引本王?”

侍女臉都白了,聞見他那一陣酒氣,更覺作嘔,拼命想要掙脫。

恒親王偏不依不饒,捧着侍女的臉道:“也罷,既然你對本王一往情深,本王就成全你這番癡心。”說罷就要與她親個嘴兒。

衆人都吓得呆住,還是成德帝輕輕咳了一聲,衆人才反應過來,離他最近的幾位王爺忙抓住恒親王的胳膊,硬将兩人分開。

恒王妃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傅瑤用袖子遮着臉,反而露出一絲微笑。恒親王此舉,無疑是自掘墳墓,現在指婚成功的可能已經降低一半了。

恒親王被拽着入座,那侍女也含悲忍辱地退下,宴會暫時恢複平靜。雖是如此,方才的事已經在賓客心中留下陰影,看向恒親王的眼色也變得微妙起來,只有恒親王自己喝多了渾然不覺。

恒王妃心急如焚,拼命向丈夫使眼色,命他向皇上賠罪。

大約眼神的發揮也具有累加性,幾次三番後,恒親王總算察覺到妻子的目光——可惜他卻誤解了。

但見恒親王歪歪扭扭地起身,向成德帝抱拳說道:“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恒王妃再也坐不住了,勉強起身笑道:“王爺……”

恒親王帶着醉意擺了擺手,“夫人,你不必多說,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我現在正向陛下提及此事。”

恒王妃只好坐下,心中卻涼了半截。

現在她阻止也阻止不了,恒親王必然要說出那番話了——可是,丈夫方才失禮的舉動,即便成德帝表面上未惱,心中只怕也沒了好感,這門親事想成功,難哪!

恒親王依舊直抒胸臆,“陛下,臣之甥女年方二八,儀容頗美,且品行出衆,臣以為,可堪太子良配。故,在此懇請陛下賜婚,成就一樁佳話。”

他雖然酒醉,這番話說出來倒是文绉绉的,說不定事先背過。

恒王妃緊張地等待皇帝的反應。

成德帝臉上依舊帶着溫煦的笑意,他自己不發表意見,卻看着元祯,“太子,你的意思呢?”

元祯神色平和地站起,“兒臣暫時還不想納太子妃。”

成德帝笑意朦胧,“恒親王,你聽到了,太子說他不想。”仿佛這件事就這樣過去。

恒親王不服氣的鼓着一雙牛眼,“為何?”

這話不是問皇帝,卻是問太子。

元祯正要作答,他身後元祈笑吟吟說道:“皇兄怕是為了傅良娣吧?傅良娣有寵,又有身孕,皇兄自然心無旁骛了。”

傅瑤恨不得将這位二皇子亂刀分屍才好,怎麽又扯上她了?這不存心給她招禍嗎?

元祯居然老實承認了,“是,在傅良娣平安生産前,孤不想有任何事影響她安胎。”

說着,他含笑看向傅瑤的方位。

果然這兄弟倆都不是好東西。

傅瑤無法,也只好微笑着點了點頭,表示她認同元祯的話。

罷了,元祯早就說拿她做靶子,她得了寵妃的好處,總得做點貢獻不是?

她原本安安靜靜垂目坐着,衆人都沒注意她。這會子一擡頭,諸王眼裏不禁露出驚豔之色。

傅瑤倒是毫不意外,這具軀殼的美貌她已見識多次,要不是困鎖在這深宮,只怕早就名揚天下了。

可是恒親王似乎不吃她這一款,他冷笑道:“果然生得有幾分妖嬈,和本王從塞外帶回的胡姬不相上下。可是太子妃要緊的是品格端方,似這等上不得臺面的狐媚女子,太子殿下怎能被迷得神魂颠倒?”

此言一出,衆人的臉色都變了,連元祯的聲音都冷下來:“王叔,我敬您是長輩才謙讓幾分,但傅氏為孤的良娣,還請您謹言慎行,不要惡語傷人。”

傅瑤也覺得很委屈,她明明只化了淡妝,分明透着一股楚楚可憐,跟妖媚有半毛錢關系?

恒親王還想頂嘴,恒王妃險些暈過去。此時成德帝發話了,他淡淡說道:“恒親王喝醉了,拉他出去醒醒酒。”

恒親王揮開上來攙他的仆從,醉眼乜斜着道:“我沒醉,我還要喝。”

恒王妃面色鐵青,再也坐不下去,她霍然起身,要去拯救丈夫。

兆郡王妃笑着扯了扯她的裙擺,柔聲道:“嫂嫂該好好勸勸王爺,別讓他再鬧出什麽亂子。”

這該死的賤婦,還有心思在這煽風點火!方才兆郡王就坐在恒親王隔壁,也沒見他動一動身子,勸半個字,這會子還有心思來說風涼話,當真可恨!

恒王妃面色難看至極,甩開她的手,急急向對面走去。

她抓着恒親王的肩膀,好言好語說道:“夫君,我帶你出去吹吹風。”

恒親王在家大概沒少醉過,想來都是王妃勸住他的。如是這般,恒親王雖說掙紮幾下,好賴還是跟着恒王妃出去。

肇事者雖已出去,殿中還是寂寂無聲,直到成德帝淡然舉杯,“都愣住做什麽,別為不相幹的人敗了興致。”

衆人這才重新露出笑容,強迫自己飲酒作樂,心中卻不由惴惴:鬧了這一出,恒親王的好日子怕是到頭了。這是前車之鑒,他們需謹記才好。

傅瑤下意識地看向身側空位,恒王妃已經不在,倒是兆郡王妃忙裏偷閑與她對視,她舉杯笑着招呼,“傅良娣。”

傅瑤微微點頭致意,卻沒說話。

郡王妃只好尴尬的放下酒杯,一壁悄悄打量着這位良娣,深覺納罕:方才那樣大的動靜,這位良娣卻半分驚慌也沒有,從容不迫。要麽是心思極深,要麽,就是蠢到家了。

能進入東宮博得太子的寵愛,并順利懷上皇嗣,必定不是簡單的人物。看來,自己也得好好提醒一下那位庶妹才是。

郡王妃垂下眼簾,默然飲下一口玫瑰酒。

傅瑤倒不是故意擺譜,實在不願應酬這些包藏禍心的人,恒親王夫婦固然愚蠢,可這位兆郡王妃見風使舵,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她懶懶地看向高座之上,成德帝依舊談笑風生,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這才是帝王的樣子,普通人怕是一輩子也練不出來。不過……就算恒親王是自己作死,可方才瞧皇帝的模樣,似乎成德帝本就不打算答應這門婚事,這是什麽緣故呢?

傅瑤想不明白。

她正要挪開視線,就看到趙皇後緊盯着她,半晌才垂下眼眸,若無其事地端起面前酒杯。

傅瑤簡直摸不着頭腦——自己又哪兒得罪這位皇後娘娘了?

一直到月上中天,酒宴方散。賓客們陸續離席,傅瑤也跟着起身。因江太後稱病未來赴宴,傅瑤便吩咐小香,“把這碟兔肉送到壽康宮去。”

秋竹笑道:“良娣還怕太後娘娘餓着肚子?我才看到皇上皇後派人送酒菜過去了。”

傅瑤平靜說道:“他們是他們的,我是我的,各自的心意而已,受與不受,全在于太後殿下。”

小香答應着出去。

傅瑤便扶了秋竹的手,特意遲了一步,待人群散的差不多後,才慢慢向殿外踱去——她到底有着身孕,萬事都該小心些。

元祯居然在殿外候着。

他上前頂替秋竹的位子,攙着傅瑤的胳膊,簡直比扶老奶奶過馬路還用心。

秋竹含笑退後,和張德保一前一後打着燈籠,照亮周遭的路。

月色清寒,灑落滿地輝光,元祯将她的手攏進袖裏,用身子予她熱意。這樣美的夜景,這樣好的人——傅瑤不覺得這就是幸福,可心底也有一種漲滿的感覺,在冬夜裏也暖融融的。

偏有人出來煞風景。

元祈笑着從旁邊掠過,“皇兄同皇嫂還真是恩愛,難怪皇兄肯當面同恒親王發火,怎麽也不願接受那樁婚事。”

元祯叱道:“起開!”遙遙踢他一腳。

這賊子吐了吐舌頭,快步離去。

此時傅瑤倒不覺得他那般可惡——或許是因為有月光的加成,加上是除夕之夜,再壞的人也能瞧出幾分好來。但,大約到了明日,她又恨不得将這位二皇子千刀萬剮了。

罷了,不相幹的人不用操心。傅瑤看向身側問道:“倘若恒親王沒有觸怒皇上,皇上真允了賜婚之請,殿下會安然接旨嗎?”

“不會。”元祯果決回道。

“為何?”

元祯眷眷拉起她的手,柔聲說道:“孤早就說過,這太子妃之位,要留給自己心愛之人。”

又是這種套路,傅瑤悶悶說道:“我知道了。”

元祯瞧她這副模樣,險些就要将那個秘密脫口而出。想一想,還是算了,這是今年的最後一夜,還是不要出什麽亂子的好。

他牽着傅瑤的手,深一腳淺一腳地邁着步子,看着天上說道:“據說月末和月初的月亮是最暗的,但不知怎的,今夜的月色格外明亮,這是何緣故?”

“大約因為明日就是新年,連月光也想給人一點希望吧。”傅瑤随口說道。

說罷自己也覺得好笑,這種童話似的雞湯,真虧她怎麽說出口的。

元祯卻很認真地看着她,“是,孤也這樣覺得。”

他将傅瑤的頭顱攏到自己胸口,在她額上印下輕輕一吻。

身前身後的仆從只好都裝沒瞧見——真是的,大過年的,這狗糧撒給誰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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