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耍手段

男孩子蹭蹬兩下爬上了秋千架, 便要占據這公物。小香看着不服氣, 待要把他拽下來, 傅瑤按了按她的手, “讓他去吧, 咱們不必理會。”

換做平時, 她或許會逮着機會教訓這臭小子一頓,但如今既有身孕, 她該學着心氣放平和些。

小香雖不忿,也只好就此作罷。她扶着傅瑤的胳膊,慢慢賞玩旁邊的景致——若就此退回去, 倒好像怕了這熊孩子似的。

熊孩子膽子大得很,秋千高高蕩起,幾乎飛入天際。

小香看着不入眼, 揚聲道:“你當心摔下來!”

豈料她一片好心被當做驢肝肺, 熊孩子只是不理,小香自己倒生了一頓悶氣。

老天爺大概真是長眼,那男孩子越蕩越高,一不留神, 險些撞到牆上, 總算他應變得快,忙翻身下來,才沒有摔傷。

他怒氣沖沖走到小香身前,指着她的鼻子說道:“好啊,你這小婢竟敢咒本世子!等我告訴皇帝伯伯, 看他怎麽收拾你!”

說罷甩袖走開。

“你……”小香待要拉着他争辯,又被傅瑤安撫住:“讓他去吧,和小孩子争什麽,就當是被馬蜂叮了一口。”

小香雖然魯莽,可也不笨,她憂心忡忡說道:“他自稱世子,宮裏的世子,可不就只有誠郡王府那一位,若他真到陛下跟前進讒,咱們該怎麽辦呢?”

“他有那個膽子才怪呢!”傅瑤輕嗤一聲。這位王世子元禧的頑劣衆人皆知,成德帝不會糊塗到相信他的鬼話。

“去吧,現在秋千架沒人了,你可以盡情玩了。”傅瑤企圖用這個分散她的注意。

小香悶悶不樂的上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蕩着,連秋千架都無精打采。

傅瑤則走到紫藤花架前,深深嗅着,用香氣來平息心中的憤怒——她也憋着一肚子火呢。

在禦花園消磨了一會兒光陰,小香便扶着她返身回去,豈料經過園門口那棵梧桐樹下,就見昌平叉腰站着,旁邊還有兩個孩子:一個比她矮了半截,另一個還要矮小。

傅瑤定睛看時,見其中一個正是誠郡王世子元禧,另一個身量才一丁點的,則是張德妃膝下的三皇子元福。

幾人仿佛正在激烈争吵,旁邊的宮婢乳母們都搓着手站着,面色惶然,顯然不知如何是好。

傅瑤攜着小香的手過去,就聽到三皇子大哭的聲音,昌平則是一臉憤怒地指着元禧:“這是在宮裏,誰許你用彈弓傷人?”

元禧手裏果然拿着一個皮筋做的簡易彈弓,他懶洋洋說道:“我本來想打樹上的黃雀,誰讓他不長眼擋在我前頭,我是不小心才打中他的。”

三皇子捂着額角抽抽搭搭哭個不停,昌平更加憤慨:“你這混賬睜眼說瞎話!他才這點高,怎麽擋得住你?”

“好啊,你敢罵本世子,看來我非給你一點教訓不可了!”元禧眯起一只眼,果然拿彈弓對準她。

昌平有些心虛,還是嘴硬說道:“你敢!”

元禧這年紀最禁不得激将,他緊緊地抿着嘴,真将一粒小石子發射出去。

石子擦着昌平的頭頂飛過,險些打落她鬓上的一枚發簪。

昌平難以置信地捂着碎發,不敢相信真有人對她這個公主動手。她雖不及周淑妃的大公主那樣得皇帝疼愛,可她到底是成德帝的女兒,不容輕視。

莫非真沒人能治住這死小子了?

傅瑤皺了皺眉,邁步上前,昌平驚喜地喚道:“傅姐姐!”

元禧也站定了,用疑惑的眼色看着她。

傅瑤不看元禧,卻盯着周遭的宮人說道:“誰是伺候世子爺的?”

有幾個宮女抖抖索索地站出來,“奴婢在。”

“世子爺在這裏胡鬧,你們倒好像沒事人般,也不見你們勸止。”傅瑤淡然吩咐下去,“既然你們做事如此不當心,自己去暴室領一頓板子吧。”

侍女們忙下跪求饒。

傅瑤泠然掃視了一遍,“若不想挨罰,就将世子爺帶回宮去,再有失職,便唯你們是問。”

幾句責罰到底比皮肉之苦好受多了,侍女們急急上前,拉住元禧的胳膊,“世子,跟奴婢們回去吧。”

豈料她們幾個大人卻還拉不住一個小孩子,元禧掙脫上前,冷目看着傅瑤說道:“你是何人,憑什麽管本世子的閑事?”

這孩子倒像記性不好似的,明明才見過面。

傅瑤嘆了一聲,“我是太子宮的良娣傅氏。”

元禧顯然不懂良娣這個職分的意思,咦道:“你是太子妃?”

“不是。”傅瑤不好昧着良心撒謊。

元禧冷笑一聲,居然明白過來,“原來只是太子哥哥的妾室,一個妾,也敢管本世子的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我非給你一點教訓不可。”

說罷就将彈弓對準傅瑤。

小香勃然色變,忙攔在傅瑤身前。可元禧身量瘦小,姿勢又靈活,若對準一點兒,保不齊還是能打中傅瑤的肚子。

傅瑤冷聲說道:“世子可得想清楚了,我即便是個妾,也是你太子哥哥的人,若我出了什麽意外,你以為太子會饒過你?”

“你以為我會怕他?”元禧嗤了一聲,依舊将彈弓對着傅瑤。

這死小子不會真動手吧?傅瑤的心不禁提起來。

“哦,你真的不怕孤麽?”身後一個聲音說道。傅瑤睜眼望去,就見元祯神出鬼沒地站在元禧背後。

元禧臉上顯出畏懼,“太子哥哥……”

元祯老鷹抓小雞一般捉起他的衣領,拎米袋般拎到一邊,向那一群侍女豎眉說道:“還不快把世子爺領回去!”

侍女們戰戰兢兢地答應着,忙擁上前來——好在這回元禧沒有反抗。

三皇子被方才的情景一吓,本來止住了哭,見到元祯現身,眼淚又如決堤的洪水湧出。他跌跌撞撞撲到元祯懷中,抽泣道:“太子哥哥,他……”

元祯好言撫慰着:“好了好了,別哭,男子漢大丈夫,為這點事掉眼淚不值得。”

一面用袖子在他臉上揉了揉,“孤瞧瞧,是青了些,傷得倒不是很重,等會兒孤讓太醫院給你送點藥膏過去,保準過一夜就好了。”

三皇子得了安慰,居然慢慢地止住淚。

傅瑤驚奇地看着,想不到元祯哄小孩子很有一套,倒大出意料之外。

元祯又朝昌平說道:“你親自把三弟送回宮去,跟張德妃好好解釋,別鬧出什麽亂子。”

昌平憤憤不平的說道:“那郡王世子這樣跋扈,我一定要告訴父皇,讓他做主好好教訓一頓。”

元祯嘆了一聲,“怕是難呀。”

昌平牽着三皇子的手回去,宮人們也都散了,元祯這才站到傅瑤身前,關切問道:“你沒事吧?”

“殿下放心,我很好。”傅瑤勉強說道,心下卻仍有餘悸:若元祯不來,保不齊她真會被元禧擊中。

不過……傅瑤看着他問道:“那郡王世子天不怕地不怕,怎麽好像獨獨對你有幾分畏懼?”

元祯一來,元禧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元祯笑道:“那是因為孤小時候可不像現在這樣好性子,他那時也常常入宮,還是一樣頑劣,奈何人小力弱,沒少被孤教訓,如是幾回之後,他見了孤就繞道走,大約是被打怕了。”

傅瑤點點頭,童年的陰影的确可以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有些人小時候被老師體罰,長大後還常常做噩夢呢。

她又問道:“王世子這般頑皮,怎麽宮裏也沒人願意管教?”

所以才縱得他這般猖狂。

“不是不願,是不敢。”元祯嘆道,“先帝在時,常貴妃頗受恩幸,連帶着她所出的誠郡王也深得先帝青眼。先帝臨崩之時,更親自于病榻前下旨,要保全誠郡王一脈永世榮華。誠郡王膝下子嗣凋敝,中年才得了這麽一位獨苗,才出生就立為世子,你想想,這樣珍貴的出身,誰沒事敢去招惹他?孤從前年紀小,還可說成孩子間的玩笑打鬧,現在大了,連孤也不好認真教訓他了。”

原來如此,有先帝的旨意護着,所以即便常貴太妃已經失勢,只要誠郡王一脈不犯下大錯,皇上皇後就不會拿他怎樣。對于這些小孩子的劣跡,更是只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傅瑤也跟着嘆了一聲,真不知該說這小子的命好還是不好。能處處随性固然爽快,可若一直無人管教,等長大了,只怕也是一顆歪瓜裂棗,敗壞了皇家的好基因。

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先帝既這般疼愛常貴妃之子,怎麽只封了一個郡王,至低也該是親王呀!”

元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正因如此,旁人才肯處處容讓呀。”

傅瑤恍然大悟。

誠郡王既非年長之子,也不是才幹出衆之輩,自然沒有登基之可能。可若封他為親王,以其母之寵愛,難保不引得旁人忌憚,成為衆矢之的;倒不如幹脆封一個不起眼的郡王,保全一世榮華富貴,安安穩穩便是了。

成德帝如此放心,也是知道誠郡王無力與他争奪皇位吧。

這樣看來,先帝對常貴太妃母子也算是真愛了。

元祯諄諄囑咐道:“總之,他那性子不是好惹的,你也盡量別去激他,暫且忍忍,等常貴太妃這事過去了,他們一家子出了宮,咱們也好過咱們的清靜日子。”

傅瑤柔順的答應道:“好。”

豈料她不主動找事,事情偏偏找上她來。

這日午後,她從壽康宮出來,途徑皇後的椒房殿,就看到一群侍女排成一排,老老實實站着,元禧則威嚴地從她們面前經過,手裏還拿着一個圓圓的東西,不時往侍女身上戳上一下。

傅瑤本不欲理他,豈料這小孩子眼睛賊尖,一眼就瞧見了她,指着傅瑤說道:“你,過來。”

秋竹從小香那裏聽說了這位世子爺的事,很有些擔心,“良娣……”

傅瑤按了按她的手背,令她安心,自己卻款款走過去,盈盈笑道:“世子爺有何貴幹?”

元禧揚了揚手裏捏着的物件,“孤要給你做個标記。”

傅瑤站定了看去,卻是一枚紅色的印章,而那些垂頭站着的侍女衣上,也或多或少地沾染了一些印記。

“這是什麽意思?”傅瑤故意問道。

元禧得意地說道:“這是孤的标記,誰要是帶了這标記,從此就得臣服于孤。”

這熊孩子的名堂倒大得厲害,活脫脫一個混世魔王。

傅瑤眼珠骨碌碌一轉,立刻有了一個主意。她上前一步,居然笑起來,“好啊。”

元禧不意她這樣配合,不禁眉開眼笑,“好,你果然識趣,難怪太子哥哥護着你,我現在也有點喜歡你了。”

傅瑤笑了一笑,展開衣袖,元禧正要為她摁上,傅瑤忽然皺眉說道:“這印章怎的做工這樣粗糙?堂堂世子用這種東西,也太寒碜了吧?”

小孩子多半虛榮,元禧臉上顯出不自在,“這是我随便撿的,不是什麽好貨。我先給你烙一個,回頭我跟父王說一聲,另尋好的來。”

傅瑤柔聲道:“何必舍近求遠?皇後娘娘的桌案上,不就有一枚印章麽?那可是純金打造的,又精致又好看,捏在手裏沉甸甸的,可比這個強多了。”

“真的?”元禧臉上顯出驚喜。

“自然,我騙你做什麽。是與不是,你自己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傅瑤微笑說道。

元禧果然心動了,他轉過身,飛快地往臺階跑去。

傅瑤與秋竹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一笑。她輕輕搭上秋竹手背,“走吧,剩下的,就不關咱們的事了。”

她沒騙元禧,元禧的确在趙皇後的桌案上尋到了一枚印章——也像傅瑤說的一般精致好看,金光燦燦。

可是等他歡天喜地捧着印章出來,卻發現傅瑤主仆倆已經不見了,只好皺眉問旁邊的宮女,“那兩個人呢?”

“傅良娣已經先走了。”宮女嗫喏說道,她忽然瞧見元禧手上的東西,驚道:“世子爺,您拿皇後娘娘的金印做什麽?”

“金印?什麽東西?”元禧茫然看着手裏的金疙瘩。

宮女苦苦勸道:“世子爺快放下,皇後娘娘的東西可不是玩意兒。你這樣瞎鬧騰,皇後娘娘知道了一定會生氣的。”

豈料元禧生來一副倔性子,旁人越勸,他越鬧得厲害,當下豎眉說道:“不就是一塊石頭嗎?我倒不信皇後敢為這個打我板子。”

說着噗噗上前,依舊将印章烙在宮女們身上,一個都不落下,末了還賭氣一扔,自己甩身走了。

宮女小心地拾起落在地上的印章,卻發現那堅實的金印上已經出現一個微小的缺口,臉上立刻白了。

傅瑤做成這一樁計謀,心情格外舒暢,走路的步子也輕快多了。元禧一個小孩子不懂得其中厲害,她們這些大人卻是一清二楚。

秋竹含笑說道:“郡王世子這回怕是有麻煩了。”

“那也是他與皇後殿下的麻煩,與咱們不相幹。”傅瑤望了她一眼,露出笑容。

傍晚時分便傳來消息,趙皇後因自己的金印被當成玩物,且有毀損,憤而将元禧拘起來,要結結實實賞他二十板子——雖然中途誠郡王妃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趕來勸止,可板子也打了一半了。據圍觀的人說,郡王世子嬌嫩的屁股已皮開肉綻,恐怕這幾天都走不了路。

旁人不清楚趙皇後為何發這樣大的火,傅瑤心底卻跟明鏡一般——趙皇後最在意的就是她的皇後身份,旁的她都可以容忍,可若是亵渎了她的皇後尊嚴,即便是小孩子她也不會放過。

元禧那個小腦瓜大概現在都還不明白事情的經過,在場的宮女們或許瞧出幾分,但也沒人跟趙皇後說明:一來,傅良娣有身孕,又正得太子寵幸,犯不着得罪這位主子;二來,她們也樂意見到王世子倒黴。

誠郡王妃後來也問了兒子,探出些口風,但因無确實證據,她不敢來找傅瑤算賬——況且自家兒子在宮中樹敵頗多,早就孤立無援——只細細跟元禧解釋了一通,且叮囑他,以後不要再招惹那位傅良娣。

元禧吃了這趟虧,後來撞見傅瑤,總是遠遠避開,如同見了鬼似的——傅瑤卻覺得很高興,她能得到和元祯一樣的待遇,還真是一種光榮。

她這些手段從來瞞不過太子。元祯知道後,點着她的額頭嚴肅說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算計皇後。”

傅瑤腆着臉微笑,“這哪叫算計?就是請皇後娘娘幫一個小忙而已。我知道明說皇後娘娘肯定不會答應,所以采用了這樣迂回的法子,我這叫智慧。”

何況趙皇後以往對她那樣刻薄,借這個機會出出氣也好。

“去你的智慧!”元祯瞪着她,“你也就是仗着孤疼你,可勁兒折騰罷了。”

這倒是,元祯總不會到趙皇後那裏告密揭發她,說她恃寵生嬌倒也不錯。

傅瑤倒在他懷中,膩聲說道:“殿下,若我和皇後娘娘同時落入水中,只能救一個,你會先救誰?”

她想聽聽元祯對這個千古難題的答案。

據說标準的回答是,救母親,然後和愛人一起死。但就連這種回答也有諸多令人不滿之處——能活着,誰願意死呢?

元祯答得很快,“當然救你。”

傅瑤對這個答案很滿意,卻也有些好奇,“為什麽?”

元祯撫上她的肚腹,“因為救了你,等于救了兩條命。”

該死,怎麽忽略了特殊情況?

傅瑤懶散地歪在枕上,她就不該問這種問題,給自己找不痛快。

元祯湊到她耳邊,聲音隐隐含笑,“生氣了?”

“……沒有。”傅瑤悶悶答道。

元祯瞧她這副模樣,更想笑了,勉強才抑制住,找了個話題引開她的注意,“你知道麽,元禧昨兒特意來找過我。”

“哦,為的什麽事?”傅瑤仍是懶洋洋的。

“他說你是個妖怪變的,專能蠱惑人心,勸孤遠離你,不然會被你吃得血肉不剩。”元祯憋着笑說道。

傅瑤也不禁失笑。原來元禧還是不清楚自己為何受罰,以為趙皇後被她迷得失了心智,才突然要責罰他——真是個蠢孩子!

這樣想想,她這回的确是勝之不武,對小孩子耍這種詭計算什麽本事呢?不過也算了,反正她臉皮很厚,不會感到羞愧。連孔子老人家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她是女子,元禧是小人,彼此旗鼓相當、不分上下罷了。

傅瑤靠在元祯肩上,輕輕說道:“若我真是個妖怪呢,殿下又當如何?”

“孤會心甘情願地被你吸去精魄。”元祯說道,覆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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